《咏雪赠张籍》 - 韩愈 - 只见纵横落,宁知远近来。飘摇还自弄,历乱竟谁催。座暖销那怪,池清失可猜。坳中初盖底,垤处遂成堆。慢有先居后,轻多去却回。度前铺
韩退之《雪》诗,冠绝今古。其取譬曰:“随车翻缟带,逐马散银杯。”未为奇特。其模写曰:“穿细时双透,乘危忽半摧。”则意象超脱,直到人不能道处耳。(李东阳《麓堂诗话》)
【诗例】
咏雪赠张籍
韩愈
只见纵横落,宁知远近来。
飘摇还自弄,历乱竟谁催。
座暖销那怪,池清失可猜。
坳中初盖底,垤处遂成堆。
慢有先居后,轻多去却回。
度前铺瓦陇,奔发积墙隈。
穿细时双透,乘危忽半摧。
舞深逢坎井,集早值层台。
砧练终宜捣,阶纨未暇裁。
城寒装睥睨,树冻裹莓苔。
片片匀如翦,纷纷碎若挼。
定非燖鹄鹭, 真是屑琼瑰。
纬繣观朝萼, 冥茫瞩晚埃。
当窗恒凛凛,出户即皑皑。
压野荣芝菌,倾都委货财。
娥嬉华荡漾,胥怒浪崔嵬。
碛迥疑浮地,云平想辗雷。
随车翻缟带,逐马散银杯。
万屋漫汗合,千株照耀开。
松篁遭挫抑,粪壤获饶培。
隔绝门庭遽,挤排陛级才。
岂堪裨岳镇,强欲效盐梅。
隐匿瑕疵尽,包罗委琐该。
误鸡宵呃喔,惊雀暗裴回。
浩浩过三暮,悠悠匝九垓。
鲸鲵陆死骨,玉石火炎灰。
厚虑填溟壑, 高愁睠斗魁。
日轮埋欲侧,坤轴压将颓。
岸类长蛇搅,陵犹巨象豗。
水官夸杰黠,木气怯胚胎。
著地无由卷,连天不易推。
龙鱼冷蛰苦,虎豹饿号哀。
巧借奢华便,专绳困约灾。
威贪陵布被,光肯离金罍。
赏玩捐他事,歌谣放我才。
狂教诗硉矹,兴与酒陪鳃。
惟子能谙耳,诸人得语哉。
助留风作党,劝坐火为媒。
雕刻文刀利,搜求智网恢。
莫烦相属和,传示及提孩。
【解析】
“意象超脱”是指“意”与“象”相融无间,“象”超脱了客观存在而成为水中之月,镜中之 “象”,即所谓的 “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意”则超越了客观实在的“象”的局限,而具有象外之意,意外之意,即所谓“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这里所说的意象和西方文艺理论中的“意象”有所不同。中国传统文论的意象是指“意”和“象”的结合。“意”是指寓托于“象”的作家的思想、感情、世界观等主观的东西,“象”是指景物、物象,是一种客观存在,但当诗人取客观之“象”入文学作品时,这个“象”便带有了作者的主观思想和情感,也就是说此时的“象”已成了诗人“意”的载体,成了有意之象。“意”与“象”的关系问题,乃是中国古代诗论和诗歌创作特别关注的问题。如皎然、司空图、梅圣俞和严羽等,都有过精妙的论述。他们认为,“意”假于 “象”,假“象”而见“意”。表象只是手段,表意才是目的。所谓“诗贵意”(李东阳《麓堂诗话》)。“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欧阳修《六一诗话》引)指出“象”要形象生动如在眼前,而“意”则要不尽,愈多愈善,使“意”余于“象”。因此中国诗人们所苦心追寻的便是“空中之音”、“意外之意”、“味外之旨”。如果所写的诗歌“假象过大”,象有余而意不足,那就不是好诗,如果诗人的“意”仅仅停留在“象”本身的“酸碱之味”上,而缺乏“味外之旨”,那也算不上好诗。如果诗人的“意”通过“象”的表现,达到了“味外之旨”、“文外之旨”,那么这个“象”就不再是客观实在的“象”,而是诗人心造的幻影,也不再是简单地装着诗人情感思想的“象”,而是达到了某种境界的“象”,即如戴容州所说的: “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岂容易可谈哉。”(司空图《与极浦书》引)如此则意象超脱了。
韩愈《咏雪赠张籍》中的“穿细时双透,乘危忽半摧”,便是意象超脱之诗句。贞元十九年 (803年),长安附近大旱,冬又大雪,而德宗李适酷好聚敛财富,重用残忍刻薄之臣,朝臣之间,朋党纷争,人民生活极端困苦。韩愈有感于当时社会现状,遂作咏雪诗以抒发郁闷之怀。(当然,其间还有诗人逞才使气的因素。)诗共60句,前24句写下雪,中24句写积雪,末12句是结束语,说明写作的动机。其作此诗动机除了“赏玩捐他事,歌谣放我才”外,其“惟子能谙耳,诸人得语哉。”还说明了诗人具有某种隐性动机,那便是对于社会现状的讥讽和抨击,从而使这首咏雪诗所显示的意象超越了雪本身所具有的意象。“穿细时双透,乘危忽半摧”二句描写了下雪时雪花的特性:无处不到,能从两面穿透细缝,拼命高攀而半途坍塌。诗人观察落雪细致精确,描写形象生动,如在目前。字面上似精工写雪,实际上含有更深一层的意,那便是对社会上那些善于钻营、拼命高攀的势利小人的嘲讽,活画出他们的嘴脸。诗人的这层意是深藏在模写雪的“象”之下的,于是这个“象”便不仅仅只是雪之景象了,而且是势利小人钻营攀附之象。至于“随车翻缟带,逐马散银杯”,写大雪初歇的景象也颇美妙,比喻贴切生动:雪地随着车轮的滚动,翻舞起白色的绸带,马蹄踏过的积雪,就如同散落的银色酒杯。然而这两句诗仅仅停留在这种景象的赏玩上,并没有更深一层的意和象,写得太实,意象便不超脱,故李东阳说此二句取譬“未为奇特”。而“穿细时双透,乘危忽半摧”则是客观冷静地叙写,不作主观评价,且见他人所未见,道他人所未道,因此意象超脱、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这和陶潜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同一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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