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阆《酒泉子》
潘阆《酒泉子》潘 阆
潘 阆
长忆西湖,尽日凭阑楼上望。三三两两钓鱼舟。岛屿正清秋①。笛声依约芦花里②。白鸟成行忽惊起③。别来闲整钓鱼竿。思入水云寒④。
注释 ①岛屿:水中或水边的高地。②依约:隐约,听不分明。③白鸟:白鹭。④水云寒:此处指西湖秋天的景色。
西湖十景图之平湖秋色【宋】叶肖岩
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鉴赏 潘阆用《酒泉子》词牌写过一组词,计十首。其一、二忆钱塘,三、四忆西湖,五至十分别忆孤山、西山、高峰、吴山、龙山、观潮。每首开头都冠以“长忆”二字,下阕第三句都用“别来”二字起句。本词为组词之四,通过对清秋时节西湖风光的描绘,寄托词人对隐居生活的向往之情。小词富有诗情画意,当时曾广为流传。其艺术特点主要有:
意境上优美如画。本词虽是回忆之作,但娓娓叙来,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如临湖观望、渔舟三两、岛屿清秋、芦花笛声惊白鸟、闲整钓竿等,不但自成画面,而且远近有序,浑然一体,蕴涵生气和灵动。下阕首二句“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写笛声悠扬,若有若无,白鸟翩然,轻灵明快,让人如闻之于耳,如得之于目。“笛声依约芦花里”的“依约”,也给人一种舟行其中的感觉。写清秋时节的西湖,碧水与“芦花”“白鸟”相映成趣,极富色彩感。全词篇幅不大,而如垂钓者、渔舟、岛屿、笛声、芦花、白鹭等表达渔隐之情的国画意象一应俱全。有人物,有花鸟,有动有静,构成了一幅情调闲雅的西湖清秋图。
寄托了作者的出世之情。看风景其实就是在看自己,一切风景无不注入了观赏者的个性化情感,在某种意义上成了人格化的风景。通过作者笔下景致的描写,可以释读出作者的感情世界。“尽日凭阑”,写出作者对西湖的驻足与流连。具体而言,作者写渔舟,三三两两,一种闲适之情油然而生;写岛屿,正值清秋,隐然一种清静高洁之情。芦花吹笛之逍遥,白鸟惊飞之不羁,无不反映作者对隐士生活的向往,愿与鹤鹭为伍的热切心志。“闲整钓鱼竿”呼应上阕“钓鱼舟”句,又有收拾鱼竿,急欲重返西湖垂钓的神态。结句从“长忆”回到了现实,明确表达了自己意欲归隐的心情。词中意境的营造与作者的人生经历和生活态度是分不开的,正因为在日常生活中向往隐士,追求闲云野鹤般自在的生活,所以才会在作者的作品中自然流露出来。
风格上,清新明快而又不失淡雅含蓄。全词没有难懂的字词,没有费解的语句,皆平常用语,娓娓道来。加上纯用白描手法,勾勒出了一幅恬静淡然的山水画。其境自然优美,清新可爱,令人吟咏不足,赏玩不已。“放怀湖山,随意吟咏,词翰飘然”(《咸淳临安志》卷六五),确非俗士可为,无怪乎石延年让“画工彩绘之,作小景图”,苏东坡要“书于玉堂屏风”(杨湜《古今词话》)。(李飞跃)
集评 宋《释文莹:“阆有清才,尝作《忆余杭》一阕,曰:‘长忆西湖(略)。’钱希白爱之,自写于玉堂后壁。”(《湘山野录》卷下)
清《陈廷焯:“潇洒出尘。结更清高闲远。”(《词则《别调集》卷一)
链接 《酒泉子》词牌。《酒泉子》,本为唐玄宗时教坊曲,后用为词牌。双调,有四十字至四十五字多体。
宋人词作的汇辑。宋词丛刻,始于明末毛晋的《宋六十名家词》。清代,又先后出现了侯文灿的《十名家词集》、秦恩复的《词学丛书》。到了晚清时期,刊刻宋词之风更盛,规模也更大,其中影响最著者有王鹏运刻印的《四印斋所刻词》《宋元三十一家词》,江标刻印的《宋元名家词》,吴重熹刻印的《山左人词》,吴昌绶刻印的《双照楼景刊宋元本词》,朱孝臧刻印的《彊村丛书》,陶湘刻印的《续刊景宋金元明本词》。民国时期,这一传统得以进一步延续,又出现了赵万里编辑的《校辑宋金元人词》七十三卷、周泳先编纂的《唐宋金元词钩沉》,唐圭璋在前人文献搜集的基础上最终完成《全宋词》,使学界能一睹有宋一代词作的全貌。
毛晋与《宋六十名家词》。明末清初著名的藏书家和版刻家毛晋(1599-1659),原名凤苞,字子晋,江苏常熟人。自幼爱读书,他的藏书楼号汲古阁,藏书丰富。三十岁左右开始专注于文化典籍的编校刻印,他所刻印的书籍种类繁多,流传甚广,影响极大。其中著名的有《十三经》《六十种曲》《文选》《津逮秘书》《宋六十名家词》(原名《宋名家词》)等。《宋六十名家词》分六集,辑录了宋代六十一家词集,每家词集之后,毛晋各附以跋语。按其原意,在六集之后,还将续刻其他重要的宋人词集,无奈因财力不足而不遂,因而,诸如张先、贺铸、范成大、杨万里、王沂孙、张炎等宋代词史上重要作家的词集未能收入刊刻。此书在后世流传很广,清代词学家冯煦曾据此选辑《六十一家词选》。
《四印斋所刻词》和《宋元三十一家词》。《四印斋所刻词》是晚清词人、词论家王鹏运所汇辑的通代词总集,全书选录了前代的词总集三种(赵崇祚的《花间集》、何士信的《草堂诗馀》以及邵亨贞的《蚁术词选》),还收录了十九家词人的作品集(其中包括:南唐冯延巳,宋代苏轼、贺铸、李清照、周邦彦、辛弃疾、姜夔、张炎、王沂孙、朱淑真,金代蔡松年,元代白朴等十六家),书中还附刻了宋代学者沈义父的《乐府指迷》、元代学者陆行直的《词旨》以及清代词学家戈载的《词林正韵》。《四印斋所刻词》刊刻于清光绪十四年(1888)。五年之后(光绪十九年,1893),王鹏运又将宋代词人潘阆、朱敦儒等二十四家,元代词人刘秉忠、陆文圭等七家的词作汇辑,每人一卷,共计三十一卷,总名之曰《宋元三十一家词》,并将《宋元三十一家词》附入《四印斋所刻词》中。王鹏运汇辑、编校、刊刻词集,所用多为宋元珍本词籍,校勘精审,《四印斋所刻词》(包括《宋元三十一家词》)成为后来词学研究中重要的文献资料。王鹏运此举也开创了晚清时期编校、汇刻词籍的风气,诚如著名学者沈曾植在《彊村校词图序》中所说:“鹜翁(王鹏运)造其端,彊村(朱孝臧)竟其事”。
朱孝臧编宋词总集《彊村丛书》。晚清著名词人、学者朱孝臧网罗稀见善本,并加以校订补充,将《云谣集》《尊前集》《乐府补题》《中州乐府》《天下同文》等五种唐五代宋金元词总集汇辑成《彊村丛书》二百六十卷。全书收录了唐代词人别集一家(温庭筠《金奁集》)、宋代词人别集一百十二家、金代词人别集五家、元代词人别集五十家,于1917年刻行,成为晚近辑刻词学丛书所收词人最多的一种。
酒泉子
潘 阆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①。来疑沧海尽成空②。万面鼓声中③。弄涛儿向涛头立④。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钱塘观潮图 【宋】 李嵩 故宫博物院藏
注释 ①“长忆观潮”两句:宋吴自牧《梦粱录《观潮》:“临安风俗,四时奢侈,赏玩殆无虚日。西有湖光可爱,东有江潮堪观,皆绝景也。每岁八月内,潮怒胜于常时。都人自十一日起,便有观者。至十六、十八日倾城而出,车马纷纷。十八日最为繁盛,二十日则稍稀矣。”满郭,满城。郭,城外围筑的墙。②沧:同“苍”,青黑色。③鼓声:比喻潮声。④弄涛儿:指踏浪弄潮的健儿。
鉴赏 观赏钱塘秋潮,早在汉、魏、六朝时就已蔚成风气,至唐、宋时,此风更盛。相传农历八月十八日,是潮神的生日,故潮峰最高。每到这一天,当地居民都要倾城出动,车水马龙,彩旗飞舞,盛极一时。这首词就是作者回忆当年钱塘观潮时的情景。
作者描述观潮时的情景,写得绘声绘色。“满郭人争江上望”,描写了钱塘潮来临之前万人空巷去观潮的情景,也从侧面写出大潮来势之盛,可谓先声夺人。“来疑沧海尽成空”,通过夸张手法,写出了潮水的巨大气势和无穷威力。“万面鼓声”,比喻潮声之大,声势震耳欲聋。据宋人周密《武林旧事《观潮》记载:“浙江之潮,天下之伟观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为最盛。方其远出海门,仅如银线;既而渐近,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可以想见,潮水将起之时,远望犹如一条白线,逐渐推进,声如雷鸣,越近声势越大,如沧海横流,一片汪洋。结尾两句与上阕对钱塘潮气势的描写相互映衬,既从侧面衬托了弄潮儿那惊心动魄的表演给人带来的后怕,也表现了潮水巨大声势和无穷力量的延伸力量,从而进一步深化了全词主题。
记叙弄潮儿的表演,形象鲜明。“弄涛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寥寥两句,已使得那种敢于在风口浪尖上向潮头挑战的钱江健儿形象跃然纸上,同时也将他们不畏艰难、不断进取的精神鲜明地刻画出来了。
如果说唐代李益《江南曲》“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中的“弄潮儿”还是一个缺席的艺术形象的话,那么潘阆此词中的“弄涛儿”俨然已经是万众瞩目的主角了。自此以后,“弄涛儿”也和“游侠儿”“卖炭翁”“琵琶女”等一样,成为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典型人物形象。后来,人们也常把那些勇于开拓创新、领先时代潮流的人物称为时代的弄潮儿。
全词描写生动,形象鲜明,境界开阔,蔚为壮观。古代描写钱塘江潮的诗文颇多,如白居易的《忆江南》、柳永的《望海潮》等,都有对钱塘大潮恢弘气势的描写,但比较而言还是潘阆这首词显得更为形象传神、气势磅礴。(李飞跃)
集评 宋《吴处厚:“昔王维爱孟浩然吟哦风度,则绘为图以玩之。李洞慕贾岛诗名,则铸为像以师之。近世有好事者,以潘阆遨游浙江,咏潮著名,则亦以轻绡写其形容,谓之《潘阆咏潮图》。”(《青箱杂记》卷六)
链接 北宋初年诗歌的基本体派。北宋初年的诗歌,基本上沿袭着晚唐、五代时期的风格,主要有三种体派:一是以王禹偁为代表的白诗体,他们推崇白居易,反对“因仍历五代,秉笔多艳冶”的诗风;二是以杨亿、钱惟演和刘筠为代表的西昆体,他们诗学李商隐,更加注重文辞与形式的华丽;三是以九僧和魏野、潘阆、林逋、寇准为代表的晚唐体,他们的诗多学晚唐以来的贾岛、姚合清僻枯涩一路。
宋代盛行观潮习俗。观潮是传统岁时风俗,指夏历八月中旬观赏浙江钱塘江潮的活动。此俗在宋代极为兴盛,潘阆《酒泉子》“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弄涛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苏轼《八月十五日看潮》“寄语重门休上钥,夜潮留向月中看”“万人鼓噪慑吴侬,犹似浮江老阿童”,即言北宋杭州观潮的盛况。南宋时,自八月十一日起便有观潮者,自十六至十八日,临安(今浙江杭州)居民更倾城而出,车马塞途,热闹非凡,饮食百物皆倍于常时,自庙子头至六和塔,江岸十余里间之楼屋空地皆为人租作观潮看位,“虽席地而不容间”。一些善于泅水的青年还竞作“弄潮之戏”,他们百十成群,披发文身,手持大彩旗或小彩伞,“争先鼓勇,泝迎而上,出没于鲸波万仞中,腾身百变,而旗尾略不沾湿,以此夸能”(周密《武林旧事《观潮》)。届时还有检阅水军的活动,艨艟数百,舞枪飞箭,布烟放炮,十分壮观。此外,官府还备牲礼、草履、沙木板等,于潮来之际,俱祭于江中。民间士庶则多以经文投于江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