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梦桂《贺新郎》
何梦桂《贺新郎》何梦桂
何梦桂
再用韵伤春
花落风初定。倚危阑、衷情欲愬①,踌躇不忍②。把酒问春春无语,吹落游尘怎任③。待泪雨、红妆蔫尽。不道燕衔春将去,误啼鹃、唤起年年恨。芳草路,人愁甚④。浮生一梦黄粱枕⑤。且不妨、狂歌醉舞,麈谈挥柄⑥。金谷平泉俱尘土⑦,谁是当年豪胜。但五柳、依然陶令⑧。千古兴亡东流水,望孤鸿、没处残阳影。无限意,伤春兴。
注释 ①愬:同“诉”,倾诉。②踌躇:徘徊不前的样子。③怎任:怎堪。④甚:很。⑤黄粱枕:唐沈既济《枕中记》载:卢生于邯郸客店中遇道者吕翁。生自叹穷困,翁乃取囊中枕而授之,使入梦。生梦中历尽荣华富贵,及醒,主人炊黄粱尚未熟。后因以喻虚幻之事。⑥麈(zhǔ)谈:麈,动物名,其尾可做拂尘。魏晋人清谈时喜执麈尾拂尘,因称清谈为“麈谈”。⑦金谷:指晋石崇所修金谷园。平泉:唐李德裕别墅,在洛阳。⑧五柳:即陶渊明,自号五柳先生。
归庵图【明】倪瑛 辽宁省博物馆藏
鉴赏 何梦桂曾以同一词牌、同一韵脚写作了三首风格相近的小词。这首词即是其中的一首。第一首词题为《贺新郎《和邵清溪自寿》,第二首即此首,第三首词题为《贺新郎《三用韵寄旧宫怨》。这三首词的主题分别是:伤身世、伤春逝、伤离别。三首词用同一韵脚,读来却不觉重复,而在情感表意上,既有层层地推进,又如浑成的整体,宛如词人一生伤悲的集中凝聚。
本词题点明是“伤春”,故该词处处与春景有关。起笔“花落风初定”,点染出暮春风定、花朵委地的风景。“倚危阑”,既让人联想起辛弃疾“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摸鱼儿》)的伤春意绪,同时“倚危阑”三字,又是由《贺新郎》这一组词中的第一首顺承而来。在《贺新郎《和邵清溪自寿》的下阕,有“倚遍层楼阑干曲,慨乾坤、渺渺青云影”一句。词人在此处微妙地将两首词绾合,将身世之感过渡到春逝之伤。欲要表达内心的深情,却又踌躇不忍轻言,文气轻缓,顺承而来是“把酒问春春无语,吹落游尘怎任”。此句与“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蝶恋花》)意境相似,分明也含着“无计留春住”的惜春惆怅。“待泪雨、红妆蔫尽”一句,将自然界的风吹花落与人世间的泪洗红妆融而为一,而自伤的悲凉又由伤春的柔情所引发,于是花与人交融,景与情合一。“不道”二字,主语是杜鹃。杜鹃不知是燕子衔走了春天,每一年都在暮春凄厉地呼唤春归,其实只是一场耽误和辜负。于是看着芳草漫漫,道路迢递,词人内心陷人无限的悲愁。
上阕是伤春,下阕却将这伤春意绪并入人生的虚无与历史的兴亡。上阕言春光短暂,下阕进一步引申:短暂的并非春光,人生亦如黄粱一梦。于是慨然唱到,“且不妨、狂歌醉舞,麈谈挥柄”。从“踌躇不忍”的犹豫到“狂歌醉舞”的旷放,其实原因都是伤春伤己,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表达而已。“金谷”二句,引历史过往入词中,“豪胜”化为“尘土”,这是非常强烈的对比。当年的英雄壮士,都随着这水流而消逝。而唯有自号为“五柳先生”的陶渊明,反倒在人们的心中刻下了名字。在奔流不息的千古兴亡之中,历史更新,王朝更替,英雄不再,光阴如剑。这正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唐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此时眼中所见,唯有隐没在远处残阳之外的孤鸿暗影。“望孤鸿、没处残阳影”,是登楼者所见的情景,空留“无限意,伤春兴”。
这首词,词题虽是伤春,但实际是融人生的伤逝、历史的兴亡以及南宋的覆灭于其中。啼鹃唤起年年恨,其中便隐含着亡国之恨。这与《贺新郎《和邵清溪自寿》中以“长门事”暗指南宋是一样的。何梦桂入元后累征不起,筑室小酉源,著书自娱,终老家中,所以词中对陶渊明的推举是含有深意的。词作凄凉缠绵,又幽咽深沉。(黄阿莎)
链接 有我之境。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所提出的一种境界,指作家的主观情感强烈地流露到作品之中而个人色彩鲜明的作品。如云:“‘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国维又认为:“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并将其归之“壮美”“宏壮”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