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
从前,苗家男婚女嫁,全由老辈人包办。儿女还没生下地,婚姻就订下了。后来,苗家才破除了指腹为婚的老规矩,兴起了游方,允许男女青年自由选择伴侣。游方又是怎么兴起的呢?
这里有两个故事:
第一则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苗家祖先居住过的东方,有座高高的翠屏山,山下有座斗笠坡。坡东面有个苗寨叫东箩,坡西面有个苗寨叫西箩。东箩与西箩,像两个箩筐,被斗笠坡挑着。两个寨的人,同饮一沟水,田土相交错;喊话喊得应,庄稼杂着生。
东箩寨上有个小后生,名叫金打,生得聪明伶俐,魁梧标致,姑娘碰到他,都喜欢跟他没话找话说。但是,他不敢和这些姑娘玩耍。因为他在娘肚子里的时候,父母就给他定了婚。女方家在哪里,长得怎么样,他一点也不晓得,父母也不给他讲。在他的想象中女方一定长得不错。直到女家来催他接亲时,他才晓得,那姑娘是哑巴,说话听不到,只会比手划脚。金打一气跑回家,表示不娶这门亲。父母先还是好言相劝,金打不依,父母一怒之下,捡根柴棒就打,金打一趟溜出门,上了翠屏山。父母见他一走不归家,才满山满岭去找,找到他就哄说不再逼他娶亲了。可把金打哄到家后,又逼他娶哑巴。说从小定亲是祖上传下的法规,不能更改。金打想到今后要同哑巴妹生活一辈子,心头苦极了。他什么事也不想干,每天出门逛。
再说,西箩寨有个姑娘叫幺略。她和金打同岁,长得十分漂亮。幺略从小摘桑喂蚕,腰身长得跟蚕娘一样柔软,皮肤像蚕丝一样白净。西箩寨的青年后生,常在幺略家屋前屋后转,想同她多讲几句话,想多瞧她几眼。可是,幺略的父母看得严,出门有人跟,干活有人陪,后生们难得有机会同幺略亲近。
一天清晨,金打像往常一样出门上山,走到坡脚,好像听见坡上有人在哭,他顺着声音找去,老远就认出是平时见了就心头喜欢的幺略,幺略也一眼认出是见一面就要想三天的金打。他俩从来没有单独在一起过,这天却在远隔寨子的坡上相遇了,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阵之后,金打慌忙问:“阿妹,你有哪样伤心的事呀,一清早就到坡上哭?说给我听吧,说不定我能帮你一点忙呢。”幺略见金打问得诚恳,便把心中的愁怨吐出来。
原来,幺略还没生下来,父母就给她订了亲,男的是个呆子,啥事都不懂,只能坐着吃闲饭。她父母却说这是腹中订的亲,好坏也得认命。男家来接亲,幺略不肯去,父母骂她,打她,她死活不从。父母只得叫接亲的改天来。接亲的人虽然走了,不知哪天又要登门,幺略一想到要和呆子男人做一家,心头苦极了。她有苦无人说,有怨无处诉,便借故打猪菜偷偷到这山坡上落泪。
金打听了幺略的述说,就说:“阿妹,这世上的愁苦,不光你一人有,我也被父母订下亲,得个哑妹,不会说话,只会打比划,我不愿娶,父母硬逼,逼我也不娶,随他们打骂去。我这么早就上山,就是为躲骂呀!”
幺略不哭了,抬眼看金打,心想好端端一个后生,硬拿去配个哑妹!要是世上的青年男女兴自由结亲就好了。金打被幺略看得不好意思,就说:“阿妹,哭也无用,你要摘猪菜,我带你去个地方,猪菜又多又好。”幺略跟着金打来到一条山冲里,果然猪菜又多又好。幺略在冲里摘猪菜,金打在冲边砍柴。两人干活有了伴,心中都很高兴。金打砍好了柴,幺略摘好了猪菜,就坐下来歇气摆谈,一谈就谈到太阳偏西。幺略要回家,金打心头舍不得,嘴巴又不好讲,就默默陪她下山。来到一棵大树前,金打看见一对喜鹊点头翘尾地在树枝上戏耍,便对幺略说:“阿妹,你看那对喜鹊,玩得多自在!要是你和我,也像它们,想飞就飞,想歇就歇,饿了一道寻食,天黑一同归窝,那该多好啊!”
幺略听了,脸红了,心跳了。她说:“喜鹊比人强啊……”
两人来到半山腰,竹丛中飞起一只斑鸠,但它老是围着竹丛飞,咕咕地叫着不肯离去。金打走进竹丛,看见另一只斑鸠正在窝里孵蛋。这只斑鸠见人来了才离窝,和盘旋啼叫的另一只一起飞走了。金打回头看了幺略一眼,说:“阿妹,你看这对斑鸠,一个等一个,遇到祸事也不分,要是我和你,也变成一对斑鸠,比翼齐飞,相依为命,这世上还有哪样愁苦不能解哟!”
幺略说:“阿哥啊,世上的事不由我们啊!日后若能像今天,哥去砍柴,妹摘菜,累了说几句话,闲了诉诉苦,该多好啊!”
金打听了,明白幺略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便说:“那就天天上坡来吧!”
从此,金打和幺略,一个装砍柴,一个借口摘猪菜,天天都在坡上相会。金打高兴,每天砍六大挑柴回家;幺略心喜,每天都摘六大篮猪菜进屋。两家的老人们见了,还以为儿女们回心转意了呢。
金打父母见儿子成天有说有笑,又提起娶亲的事来,金打一口回绝了,每天照样砍很多柴回家。幺略父母见女儿眉心舒展了,脸上有了喜色,又提出嫁的事,幺略一句话说死,昨个也不嫁呆子。任凭父母打骂,她一声不吭,每天照样上山摘很多猪菜回来。父母渐渐起了疑心,怕幺略天天在外头把心跑野了,便不准她摘猪菜,连家门也不准她出。
金打突然见不到幺略,白天无力砍柴,晚上无心睡觉。三天过去了,还不见幺略到坡上来。第四天晚上,金打跑到西箩边,摘片木叶,凄悠悠地吹起来。幺略此时正坐在楼上窗前思念金打,听见熟悉的木叶声,心中像火烧一样,恨不得飞到他身边。但又怕惊动父母,直到父母睡熟了,幺略才吊着布带从窗口梭出去和金打会面。直到天快亮时,幺略才依依不舍地溜回家。幺略天天晚上偷会金打,白天做活就打瞌睡。父母见了,骂她懒,令她每天必得织成两丈布,不然就不给饭吃,说不好还挨打。白天,幺略一声不吭地忍受虐待,到了夜晚,又偷偷跑向金打身边。
金打与幺略每天夜晚相会,踏坏了西箩寨巫贬的菜秧,巫贬天天在西箩寨骂妈。他俩在山坡上游玩,踩垮了东箩寨垢劳的田坎,垢劳在东箩寨骂娘。骂到尾后,这两位老人悄悄去守夜,看看到底是谁干的好事!两个人,一个守田边,一个守土角,终于发现了金打与幺略的秘密。两人的心肠不坏,不愿惊动这对苦命的年轻人,还去找他们的父母帮说情,却不知帮了倒忙。金打一回家,父母骂他胆大包天,竟敢违反祖规,勾引别人家的姑娘,要他立马就娶哑巴妹,否则就不认他这个儿子。金打回答说:“我宁愿不进这个家门,也决不娶哑妹!”他父亲一气之下,把他赶出了家门。
幺略刚进屋,母亲就破口大骂,说她不懂礼规,私自找男人,败坏门风,丢了全家的脸;要她答应嫁呆子,不然就不认她这个女儿。幺略见事情败露,把心一横,对母亲说:“要我嫁呆子,除非石开花,马生角!”她妈听了,叫幺略爹快拿绳子来,幺略知道父母要下毒手,转身跑上了山坡。
金打和幺略双双被赶出家门,又在约会的地方相遇了。他俩不再犹豫了,借着月光,连夜奔向高高的翠屏山,结成一对苦难的夫妻。他们头年住岩洞,第二年造房。后来,添了九男七女,生活虽然清贫,但夫妻相爱,全家和睦,日子过得十分愉快。
他俩的事传开后,渴望婚姻自主的青年男女都要学样。明事理的父母看到金打和幺略那样幸福和睦,便也默许了自己的儿女自愿择偶。时间久了,便形成了今天青年男女到野外谈话对歌、寻求爱人的游方习俗。
第二则故事:
从前,让沙寨有两姐妹,姐姐叫阿娜,妹妹叫阿妮。两姐妹长大后,由爹娘作主,把她们嫁出了门。
阿娜的男家富,有吃有穿,但丈夫是个跛子,他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倒了,公婆就打骂阿娜,说她对丈夫不好。挨打受气多了,阿娜就跑回了娘家。
阿娜跑回娘家的当晚,阿妮也回来了。阿妮的丈夫虽然长得标致,但又懒又馋,动不动就打骂阿妮。阿妮有苦没处诉,也往娘家跑。
一对苦命的姐妹一碰面,就哭成一团。阿妈心痛自己的女儿,也陪着淌眼泪。阿爸心硬,张口就骂女儿不好好伺候丈夫公婆,跑回家来惹麻烦。阿妈想劝劝阿爸,也挨了一顿骂。阿爸还逼着她们回夫家去。
两姐妹本想回娘家来诉诉苦,万不该阿爸这样不尽情,没得一句宽心话不说,还害得阿妈受些冤枉气。她俩越想越伤心,当晚就跑到屋后的山上去,抱成一堆,哭天哭地。
半夜,阿妈突然醒来,不见了两个女儿,到处找也没见,阿爸说她俩各回夫家去了,不要惊惊张张地乱找,让人笑话。过了几天,两个亲家都来找媳妇回去,阿妈阿爸才感觉不对头了!寨上的人们听说后,都帮着找,最后找到后山,才找到抱成一堆的阿娜阿妮两姐妹。但咋个喊也喊不应,咋个摇也摇不动。原采,她俩已变成了两个紧紧相依的石人。这两个石人后来变成了紧紧相连的两座山。人们把这两座山叫姊妹山。直到现在,姊妹山还耸立在让沙寨的背后。
阿娜阿妮姐妹死了,阿妈哭得寻死觅活,阿爸也后悔极了。寨上人来劝慰的时候,阿爸才说,他对不起女儿,当初就不该包办女儿的婚事,也不该不体谅女儿婚后的苦楚。他后悔虽然已经晚了,但寨上的老人却吸取了教训,再不敢包办儿女的婚事了。
据说,从那以后,苗家就兴起了男女青年自由选择情人的游方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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