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

2018-11-11 可可诗词网-诗词论评 https://www.kekeshici.com

尝观韩吏部歌诗累百首,其驱驾气势,若掀雷揭电,奔腾 于天地之间,物状奇变,不得不鼓舞而徇其呼吸也。(司 空图 《题柳柳州集后序》)

退之笔力,无施不可,而尝以诗为文章未事,故其诗曰: “多情怀酒伴,余事作诗人”也。然其资谈笑,助谐谑,叙人 情,状物态,一寓于诗,而曲尽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 论,而余独爱其工于用韵也。盖其得韵宽,则波澜横溢,泛入 傍韵,乍还乍离,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 惜》之类是也。得韵窄,则不复傍出,而因难见巧,愈险愈 奇,如《病中赠张十八》之类是也。余尝与圣俞论此,以谓譬 如善驭良马者,通衢广陌,纵横驰逐,惟意所之。至于水曲螘 封,疾徐中节,而不少蹉跌,乃天下之至工也。(欧阳修 《六一诗话》)

退之参李、杜,透机关,于《调张籍》诗见之,自“我愿 生两翅,捕逐出八荒”以下,至“乞君飞霞珮,与我高颉颃”, 此领会语也。从退之言诗者多,而独许籍者,以有见处可以传 衣钵耳。(佚名 《雪浪斋日记》)

韩吏部愈,应期会而生,学独去常俗,直以古道在己,乃 《空桑》《云和》,千数百年希阔泯灭已亡之曲,独唱于万千人 间。 众人耳惯, 所听惟郑卫怗之声, 忽然闻其太古之上无为 之世,雅颂正始之音,恍惚茫昧,如丧聪,如失明,有骇而亟 走者,有陋而窃笑者,有怒而大骂者,丛聚嘲噪,万口应答, 声无穷休。爱而喜,前而听,随而和者,惟柳宗元、皇甫湜、 李翱、李观、李汉、孟郊、张籍、元稹、白乐天辈数十子而 已。吏部志复古道,奋不顾死,虽摈斥摧毁,日百千端,曾不 少改所守。数十子亦皆协赞附会,能穷精毕力,效吏部之所 为。故以一吏部数十子力,能胜百万千人之众人,能起三数百 年之弊。唐之文章,所以坦然明白,揭於日月,浑浑灏灏,浸 如江海,同於三代,驾於两汉者,吏部与数十子之力也。 (石介《上赵先生书》)

韩吏部古诗高卓,至律诗虽称善,而有不工者,而好韩之 人,句句称述,未可谓然也。(刘攽《中山诗话》)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 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 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 之衰,道济天下之溺; 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 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苏轼《潮州韩文 公庙碑》)

唐韩吏部序侯喜、刘师服与道士轩辕弥明 《石鼎联句》, 其事颇怪。弥明之词警绝远甚,世以谓非神则仙,殆非人思所 能到。孙汉公以为皆退之语也。盖以其词多讥刺,虑为人所 知,故假以神其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七)

纷纷易尽百年身,举世何人识道真? 力去陈言夸末俗,可 怜无补费精神。(王安石《韩子》)

沈括存中、吕惠卿吉甫、王存正仲、李常公择,治平中同 在馆下谈诗。存中曰:“韩退之诗乃押韵之文耳,虽健美富赡, 而格不近诗。”吉甫曰:“诗正当如是,我谓诗人以来,未有如退 之者。”正仲是存中,公择是吉甫,四人交相诘难,久而不决。 公择忽正色谓正仲曰:“君子群而不党,公何党存中也?”正仲勃 然曰:“我所见如是,顾岂党邪! 以我偶同存中,遂谓之党,然 则君非吉甫之党乎?”一座大笑。(魏泰 《临汉隐居诗 话》)

韩文公诗号壮体,谓铺叙而无含蓄也。若虽近不亵狎,虽 远不背戾,该于理多也。(晁说之《晁氏客语》)

退之诗豪健雄放,自成一家,世特恨其深婉不足。《南溪 始泛》三篇,乃末年所作,独为闲远,有渊明风气,而诗选亦 无有。(蔡启 《蔡宽夫诗话》)

退之于诗,本无解处,以才高而好尔。退之以文为诗,子 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 (陈师道 《后山诗话》)

韩退之以为文人则有余,以为知道则不足。何则?文章自 东汉以来,气象则已卑矣。分为三国,又列为南北,天下大 乱,士气不振; 而又杂以蛮夷轻淫靡嫚之风,乱以恙胡悍鲁鄙 悖之气,至于唐而大坏矣。虽人才众多如贞观,风俗平治如开 元,而惟文章之荒,未有能振其弊者。愈当贞元中,独却而挥 之,上窥典谟,中包迁固,下逮骚雅,沛然有余,浩乎无穷。 是愈之才有见于贤圣之文,而后如此。其在夫子之门,将追 游、夏而及之,而比之于汉以来龌龊之文人,则不可。 (张耒 《韩愈论》)

韩退之诗,山立霆碎,自成一法; 然譬之樊侯冠佩,微露 粗疏与。(蔡絛 《蔡伯衲诗评》)

韩退之如囊沙背水,惟韩信独能。(敖陶孙《臞翁诗 评》)

雅道不复作,至于子美、太白天下无异议,退之晚尤知敬 而仰之。唐人多工巧,退之以为余事,其有取于李、杜者,雅 道之在故也。(李石《方舟集》卷一○《何南仲分类杜诗 叙》)

古人作诗,无一篇无源流,无一字无法度。退之虽豪健奔 放,绝少刀尺,而缘情寄兴,依声用韵,未尝不本诸古。《南 山诗》则司马相如《上林赋》也, 《圣德诗》则太史公《龟䇲 传》也,《秋怀》拟枚乘十九首,《别元协律》效李少卿、苏子 卿七篇。若《南溪始泛》、《暮行河堤上》、《重云赠李观》、《江 汉》、《答孟郊》,则纯是学建安诸子,晋宋齐梁而下,更不道 也。故无古人胸襟不能读退之诗,无退之笔力不能作古人语。 (吴泳《鹤林集》卷三八《张仁溥诗稿跋》)

唐三百年文儒为盛,然莫盛于元和以来。韩退之其名教宗 主欤,而恳恳推道柳宗元、皇甫湜、李翱、李观、张籍、孟 郊、侯喜、欧阳詹、卢仝辈,逊服卑卑如不足者,退之岂真宜 坐其下哉! (吕南公 《灌园集》卷一七 《书卢仝集后》)

有大才,作小诗辄不工,退之是也。子苍然之。(吴 可《藏海诗话》)

李唐群英,惟韩文公之文、李太白之诗,务去陈言,多出 新意。至于卢仝,贯休辈效其颦,张籍、皇甫湜辈学其步,则 怪且丑,僵且仆矣。然退之《南山》诗乃类杜甫之《北征》, 《进学解》乃同于子云之《解嘲》,《郓州溪堂》之什依于《国 风》,《平淮西碑》之文近于《小雅》,则知其有所本矣。 (张表臣 《珊瑚钩诗话》 卷一)

韩退之诗,爱憎相半。爱者以为虽杜子美亦不及,不爱者 以为退之于诗本无所得,自陈无已辈皆有此论。然二家之论俱 过矣。以为子美亦不及者固非,以为退之于诗本无所得者,谈 何容易耶?退之诗,大抵才气有馀,故能擒能纵,颠倒崛奇, 无施不可。放之则如长江大河,澜翻汹涌,滚滚不穷; 收之则 藏形匿影,乍出乍没。姿态横生,变怪百出,可喜可愕,可畏 可服也。(张戒 《岁寒堂诗话》卷上)

以押韵为工,始于韩退之,而极于苏、黄。(同上)

自唐以来,李、杜之后,便到韩、柳。韩诗沉着痛快,可 以配杜,但以气为之,直截者多,隽永者少。(刘克庄 《后村诗话》)

韩昌黎之诗,或讥其为文; 苏东坡之诗,或亦有不逮古人 之叹。今观其宏才远趣,拔时代而超人群也,恶可不与知者道 哉! (李东阳 《李东阳集》卷八《镜川先生诗集序》)

韩退之于诗本无所解,宋人呼为大家,直是势利他语。 (王世贞 《艺苑卮言》 卷四)

唐之诗人固多卓然名家,而尤以李、杜并称,一或较其优 劣,辄贻讥于不自量。以此知昌黎非独高文,虽其诗间或过于 豪放,亦不当轻议之也,彼有所自得焉耳。(娄坚 《学古 绪言》 卷二三 《书程孟阳诗后》)

若韩退之者,以闳中肆外之才,发而为诗,奇崛演迤,高 者可薄汉魏两晋,下者亦不汩于齐梁,譬而言之,殆犹河源出 于昆仑。(童轩 《杨学士诗序》)

韩文公之文,起八代之衰,其诗亦怪怪奇奇,独辟门户。 而考亭先生尝病其俗,曰《上宰相书》、《读书城南》诗是也。 岂非以其汲汲于求知干进,志在利禄乎? (归庄 《归庄 集》卷三 《严祺先文集序》)

退之诗于叙事处特有笔力……但此格本自 《木兰》、《焦仲 卿》来,下此则俚俗。元、白之流派,有韵之文章是己,学者 博取之可也。(陆深《俨山集》卷二五 《诗话》)

昌黎五七言古及东野倡和诸篇,穷竟笔力,司空图谓“掀 雷掣电,撑决天地之垠”,信矣。而揆之昔人,则和平温厚之 义缺焉。李宾之谓为角音,似也。至近体卑卑,不离中晚寸 步,气运所驱,即以退之材力蔑克挽回,而今人以咎温、韦、 李、许,舛矣! (胡应麟《少室山房类稿》卷一一八《与 顾叔时论宋元二代诗十六通》之二)

韩公茹古涵今,无有端涯。及其酣放,豪曲快字,凌纸怪 发,鲸铿春丽,惊耀天下。(胡震亨 《唐音癸签》卷七引 皇甫湜语)

韩公挺负诗力,所少韵致,出处既掉运不灵,更以储才独 富,故犯恶韵斗奇,不加拣择,遂致丛杂难观。得妙笔汰用, 瑰宝自出,第以为类押韵之文者过。(同上书卷七)

韩愈最重字学,诗多用古韵,如《元和圣德》及《此日足 可惜》诗,全篇一韵,皆古叶兼用。其《赠张籍》诗云:“时来 问形声,知籍亦留心韵学者。乃籍诗独不甚用古韵,惟祭愈诗 七阳用至八十三韵,古韵几乎用尽,却无一韵不押得稳帖,视 愈之每每强押者过之。宋吴才老推韩愈为唐一代字学冠,下及 白傅,柳州,而未满于籍。夫识字贵善用耳。籍用古韵,即仅 此一篇,韵学之深可知矣。才老或未足语此也。(同上书 卷一一)

诗道须前后辈相推引。李、杜两大家,不曾成就得一个后 辈来,殊可惜。惟昌黎公有文章官位声名,任得此事。公又实 以作人迪后担子一身肩承,史称其奖借后辈,称荐公卿间,寒 暑不避。而会其时,所曲成其业与其身名如孟郊、李贺、贾岛 其人者,又皆间出吟手,能偕公翻斗新异,换夺一世心眼传 后。以故继诸人而起者,复灯灯相继续不衰,追颂公亦因不 衰。终唐三百年,求文章家一大龙门,非公其谁归? (同 上书卷二五)

读韩昌黎诗,知其世莫能容。(陆时雍 《诗镜总 论》)

“陇上壮士有陈安, 躯干虽小腹中宽。 䯅骢父马铁锻鞍, 七尺大刀奋如渊。丈八蛇矛左右盘,十荡五决无当前。”此言可 评昌黎七古。(同上)

司空图云: 韩吏部歌诗驱驾气势,若掀雷挟电,撑决天地 之垠。愚按: 唐人之诗皆由于悟入,得于造诣。若退之五七言 古,虽奇险豪纵,快心露骨,实自才力强大得之,固不假悟 入,亦不假造诣也。然详而论之,五言最工,而七言稍逊。 (许学夷 《诗源辩体》卷二四)

退之五七言古,于窄韵既极奇险,于宽韵又极豪纵。欧阳 公尝谓退之得宽韵则故泛入旁韵,得窄韵反不旁出,此正欲骋 其奇险与豪纵耳。(同上)

退之五七言古,字句奇险皆有所本,然引用妥帖,殊无扭 捏牵率之态。(同上)

退之五言古……凿空构撰,“木之就规矩”议论周悉,“此日 足可惜”又似书牍,此皆以文为诗,实开宋人门户耳。然可谓 过巧,而不可谓不工也。(同上)

退之五七言古为大变,而五七言律则多出中晚者。 (同上)

韩文公绝妙诗文,多在骨肉离别生死间,信笔挥洒,皆以 无心得之,矩矱天然,不烦绳削。亦是哀至即哭,真情流溢, 非矜持造作所可到也。文则 《祭十二郎》是已,诗则吾得《河 之水》二首焉。诗云:“河之水,去悠悠。我不如,水东流。我 有孤侄在海陬,三年不见兮使我生忧。日复日,夜复夜。三年 不见汝,使我鬓发未老而先化。”“河之水,悠悠去。我不如, 水东注。我有孤侄在海浦,三年不见兮使我心苦。采蕨于山, 缗鱼于渊。我徂京师,不远其还。”二诗只似说话,而澹泊淋 漓,咏之生悲。诸选皆收其钰心刿肠之篇,而此独以质朴见 遗,何也? (贺贻孙《诗筏》)

七言古最见笔力,中唐名家,亦多缓弱。惟韩退之有项羽 救钜鹿,呼声动天,诸侯莫敢仰视之概; 至败亡,犹能以二十 八骑于百万众中斩将刈旗。稍一沉深,项可刘,韩可杜矣。张 司业祭韩诗曰:“独得雄直气,发为古文章”,余意独举以评其 诗尤当。(贺裳 《载酒园诗话》又编)

《十操》为韩诗之最,然尤妙于《拘幽》:“有知无知兮,为 死为生。呜呼! 臣最当诛兮,天王圣明”。此真圣贤语。至 《履霜操》:“父兮儿寒,母兮儿饥。儿罪当笞,逐儿何为?”亦复 不减。末云:“母生众儿,有母怜之。独无母怜,儿宁不悲!”未 免浅露矣。此外即《残形操》为佳,如思如疑,妙得恍惚之 景,当在《猗兰》、《别鹄》之上。(同上)

东坡评子厚诗,谓“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温丽情深不 及”,此言犹当。陈后山曰:“退之于诗本无所解,直以才高而 妙耳”。此言则非,韩何至在宋人下! 《醉赠张秘书》曰:“险语 破鬼胆,高词媲皇坟。至宝不雕琢,神功谢锄耘。”高处在此, 不及处亦在此。(同上)

韩诗亦善使事, 如《送郑尚书赴南海》曰:“风静去, 官廉蚌蛤回”,上句用海大风,下用合浦还珠事,何工妙也! 《酬天平马仆射》曰:“威令加徐土,儒风被鲁邦。清为公论 重,宽得士心降”。不惟有奖,兼亦有劝,莫谓韩诗全直。 (同上)

韩诗至《石鼓歌》而才情纵恣已极,至《嗟哉董生行》则 骎骎淫于卢仝矣。古人所以戒入鲍鱼之肆。(同上)

于李、杜后,能别开生路,自成一家者,惟韩退之一人。 既欲自立,势不得不行其心之所喜奇崛之路。(吴乔《围 炉诗话》卷三)

韩昌黎伯: 怪怪奇奇,乃公自题。文不求奇,而公之奇以 合乎轨; 文不尚怪,而公之怪以矫乎靡。不犹人者一笔,而中 乎心者低昂涌起。壮哉! 胸空两京,足蹴六季,其百折不回 者,我服此公清刚之气。(毛先舒《潠书》卷七 《十才子 赞》)

韩昌黎诗句句有来历,而能务去陈言者,全在于反用。如 《醉赠张秘书》诗,本用嵇绍鹤立鸡群语,偏云“张籍学古淡, 轩鹤避鸡群。”《县斋有怀》诗,本用向平婚嫁毕事,偏云:“如 今便可尔,何用毕婚嫁?”《送文畅》 诗,本用老杜“每愁夜中 自足蝎”句,偏云“照壁喜见蝎”。《荐士》诗,本用 《汉书》“强 弩之末不能入鲁缟”语,偏云“强箭射鲁缟。”《岳庙》诗,本用 谢灵运“猿鸣诚知曙”句,偏云“猿鸣钟动不知曙。”此等不可枚 举。(顾嗣立 《寒厅诗话》)

犀月谓昌黎诗“将军欲以巧伏人,盘马弯弓惜不发”,此中 机括,仿佛见作文用笔之妙。又善用反衬法,如《郑群赠簟》 “携来当昼不得卧,却愿天日恒炎曦”是也。又善用深一步法, 如《病鸱》“计较生平事,杀却理亦宜。亮无责报心,固以听所 为”是也。(同上)

若韩退之以险韵、奇字、古句、方言、矜其饾辏之巧; 巧 诚巧矣,而于心情兴会一无所涉,适可为酒令而已。(王 夫之《薑斋诗话》卷二)

自谢惠连作《雪赋》,后来咏雪者多骋妍词,独韩文公不 然,其集中 《辛卯年雪》 一诗,《咏雪赠张籍》一章,所以讥 贬者甚至。又《酬崔立之咏雪》一章,亦含讽刺,岂直为翻案 变调耶? 尝考雪之咏于《三百篇》 者凡六……其后张衡《四 愁》诗,效屈原以美人为君子,以珍宝为仁义,以水深雪雰为 小人; 韩公之放才歌谣,正是《诗》、《骚》苦语。(汪师 韩 《诗学纂闻》)

善学少陵者,无如昌黎歌行,盘空硬语,妥帖恢奇,乃神 似非形似也。(田雯 《古欢堂集杂著》)

退之五言大篇学杜,而峭露特甚; 小诗学《选》而变,凿 空处类孟郊,而气象较阔。(乔亿《剑溪说诗》)

昌黎诗不似唐,却高于唐。永叔论诗,不专美子美而尊昌 黎,良亦有见。陈后山谓“韩以文为诗,故不工”,不知韩,并 不知诗也。然则韩之起八代,宁特以其文哉! (叶矫然 《龙性堂诗话》 初集)

善使才者,当留其不尽。昌黎诗不免好尽,要之意归于 正,规模宏阔,骨格整顿,原本《雅》、《颂》,而不规规于风 人也。品为大家,谁曰不宜! 昌黎四言,唐人中无与俪者, 《平淮西碑》尤为立极。(沈德潜《唐诗别裁》)

昌黎从李、杜崛起之后,能不相沿习,别开境界。虽纵横 变化,不迨李、杜,而规模堂庑,弥见阔大,洵推豪杰之士。 (同上)

昌黎高超迈俗,五言近体中运以古风,笔力英气逼人。 (同上)

昌黎豪杰自命,欲以学问、才力跨越李、杜之上; 然恢张 处多,变化处少,力有余而巧不足也。独四言大篇,如《元和 圣德》、《平淮西碑》之类,义山所谓句奇语重、点窜涂改者, 虽司马长卿亦当敛手。(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

昌黎极有古音,惜其不由正道,反为盘空硬语,以文入 诗,欲自成一家言,难矣! 然集中《琴操》、《秋怀》、《醉赠张 秘书》、《山石》、《雉带箭》、《谒衡岳》、《县斋有怀》数篇,居 然大家规范。其“露泫秋树高,虫吊寒夜永”、“春风吹园杂花 开,朝日照屋百鸟语”、“青天白日花草丽”、“此等句亦是不凡。 近体中得敦厚雅正之旨者,唯“未报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 生涯”二语。若《南山》诗,非赋非文,而反流传,人之易欺 也若此。(黄子云 《野鸿诗的》)

诗家奥衍一派,开自昌黎,然昌黎全本经学,次则屈、 宋、杨、马亦雅意取裁,故得字字典雅。后此陆鲁望颇造其 境。(李重华 《贞一斋诗说》)

元相称韩舍人诗:“欲得人人服,能教面面全。”又曰:“玉磬 声声彻,金铃个个圆”。韩舍人,即昌黎也。昌黎硬语横空, 而元相以此二联称之。此中消息,非深于诗者不知。(袁 枚《随园诗话》卷六)

昔人为诗,未有用力于韵者。自韩昌黎横空盘硬,妥帖排 奡,韵宽者转更出入旁通,韵狭者则界画谨严,险阻不避。欧 阳永叔所谓“退之一生倔强”,见于此也。然韵愈龃龉,诗愈精 神,腕中固宜独有神力。(管世铭 《读雪山房唐诗序 例》)

不读《南山》诗,那识五言材力,放之可以至于如是,犹 赋中之《两京》、《三都》乎? 彼心囊括苞符,此以镌镵造化。 (同上)

以昌黎之神力,而七言律未能擅场; 弓强而手不柔也。。 (同上)

输般之施斧斤也,必度其材而成器,工在理而不在巧也。 然则非信手挥霍能神其技也。韩昌黎为诗家之输般也,人皆见 其操斧运斤,挥霍如意,而不审其度材成器之能尽乎理也。其 阳开阴合,傍见侧出,反复抑扬之妙,信手挥霍能如是哉? (阙名 《静居绪言》)

知《南山》 一诗连缀四十八“或”字,祖法《北山》 也。 《琴操》诸篇,气味逼真 《雅》什,不第辞句耳。(同 上)

昌黎氏意在砥柱颓流,扶挟斯道,故其诗歌斟酌古今,吐 纳巨细,力出险峻,用意深微,具抗古之才,运经世之学,实 李、杜后一人而已。(同上)

韩昌黎生平所心摹追者,惟李、杜二公。顾李、杜之前, 未有李、杜; 故二公才气横恣,各开生面,遂独有千古。至昌 黎时,李、杜已在前,纵极力变化,终不能再辟一径。惟少陵 奇险处,尚有可推扩,故一眼觑定,欲从此辟山开道,自成一 家。此昌黎注意所在也。然奇险处亦自有得失。盖少陵才思所 到,偶然得之,而昌黎则专以此求胜,故时见斧凿痕迹,有心 与无心异也。其实昌黎自有本色,仍在文从字顺中,自然雄厚 博大,不可捉摸,不专以奇险见长。恐昌黎亦不自知,后人平 心读之自见。若徒以奇险求昌黎,转失之矣。(赵翼《瓯 北诗话》卷三)

(昌黎) 所心折者,惟孟东野一人。……盖昌黎本好为奇 崛矞皇,而东野盘空硬语,妥帖排奡,趣尚略同,才力又相 等; 一旦相遇,遂不觉胶之投漆,相得无间,宜其倾倒之至 也。今观诸联句诗,凡昌黎与东野联句,必字字争胜,不肯稍 让; 与他人联句,则平易近人。可知昌黎之于东野,实有资其 相长之功。宋人疑联句诗多系韩改孟,黄山谷则谓韩何能改 孟,乃孟改韩耳。此语虽未免过当,要之二人工力悉敌,实未 易优劣。昌黎作《双鸟诗》,喻己与东野一鸣而万物皆不敢出 声。东野诗亦云:“诗骨耸东野,诗涛涌退之”。居然旗鼓相 当,不复谦让。至今果韩、孟并称。盖二人各自忖其才分所 至,而预定声价矣。(同上)

自沈、宋创为律诗后,诗格已无不备。至昌黎又斩新开 辟,务为前人所未有。如《南山诗》 内铺列春夏秋冬四时之 景,《月蚀诗》 内铺列东西南北四方之神,《谴疟鬼》诗内历数 医师炙师诅师符师是也。又如 《南山》 诗连用数十“或”字, 《双鸟诗》连用“不停两鸟鸣”四句,《杂诗》四首内一首连用五 “鸣”字,《赠别元十八》诗连用四“何”字,皆有意出奇,另增 一格。《答张彻》五律一首,自起至结,句句对偶,又全用拗 体,转觉生峭。此则创体之最佳者。(同上)

昌黎不但创格,又创句法。《路旁堠》 云:“千以高山遮, 万以远水隔”。此创句之佳者。凡七言多上四字相连,而下三 字足之。乃 《送区宏》云:“落以斧引以纆徽”。又云:“子去矣 时若发机”。《陆浑山火》 云:“溺厥邑囚之昆仑”。则上三字相 连,而下以四字足之。自亦奇辟,然终不可读。故集中只此数 句,以后亦莫有人仿之也。(同上)

昌黎诗中律诗最少。五律尚有长篇及与同人唱和之作,七 律则全集仅十二首。盖才力雄厚,惟古诗足以恣其驰骤,一束 于格式声病,即难展其所长,故不肯多作。然五律中如 《咏 月》、《咏雪》诸诗,极体物之工,措词之雅; 七律更无一不完 善稳妥,与古诗之奇崛判若两手。则又极随物赋形,不拘一格 之能事。(同上)

韩退之诗有论气,“风雅”二字都用不着。其 《琴操》 诸 作, 浸淫向汉魏上去矣。 (牟愿相 《小澥草堂杂论诗》)

盛唐只是厚,中唐只是畅。昌黎诗古奥诘曲,不能上口, 而妨于厚,盖以畅故。(同上)

韩诗联句,并无浅深层次、递接转掉之法,只是句上叠 句,景中叠景,散漫生硬,不成章法。只有 《斗鸡》略可观 耳。 (张谦宜 《斋诗谈》卷五)

韩之古诗,不及韦苏州远甚。(同上)

古体诗用韵之宽,莫如昌黎。如《此日足可惜》一首通用 东、冬、江、阳、庚、青六韵; 《元和圣德诗》 通用语、麌、 马、有、哿五韵; 则后学似不宜效之。《六一诗话》谓其“得韵 宽,则泛入旁韵,乍还乍离,出入回合,不可拘以常格,如 《此日足可惜》之类。得韵窄,则不复旁出,而因难见巧,愈 险愈奇,如《病中赠张十八》之类。此譬如善驭马者,通衢广 陌,纵横驰骋,惟意所之; 至于蚁封水曲,又疾徐中节,不少 蹉跌。此天下之至工也。”然韩集中窄韵古诗,亦不止《病中赠 张十八》一首。如《陪杜侍御游湘西两寺》一首,又《会合联 句》三十韵,洪容斋谓除“蠓”、“蛹”二字《韵略》未收,余皆 不出二肿之内。今按“蠓”、“蛹”二字,《唐韵》本收在二肿,则 皆本韵也。(梁章钜《退庵随笔》)

“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泉”、“刺手拔鲸牙,举瓢斟天 泉”、“文章自娱戏,金石日击撞。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 自是昌黎诗法得手处。然昌黎不又云:“狂词肆滂葩,低昂见舒 惨。奸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澹”乎? 公诗有“滂葩”而无“平 澹”,终非诗教之本指也。如《月蚀诗》虽删改卢仝作,终苦 怪僻; 《谴疟鬼》、《嘲鼾睡》尤游戏不经。至如《双鸟》诗: “雷公告天公,百物须膏油。不停两鸟鸣,百物皆生愁。不停 两鸟鸣,自此无春秋。不停两鸟鸣,日月难旋辀。不停两鸟 鸣,大法失九畴。周公不为公,孔丘不为丘。天公怪两鸟,各 捉一处囚。朝食千头龙,暮食千头牛。“此等诗由怪僻而入诡 诞,颇于诗教有害,殊非游于《诗》、《书》之源者之吐属也。 唐人谓元和之风尚怪,殆指公此等诗而言之欤?抑公亦为风气 所移欤?要之“滂葩”、“平澹”间,学者酌而用之,斯善学昌黎 矣。(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卷九)

沈存中谓“韩退之诗,乃押韵之文,虽健美富赡,而格不 近诗。”吕惠卿谓“诗正当如是,诗人以来,未有如退之者。”此 二说皆过也。昌黎《琴操》,高古绝特,唐人无及之者。古诗 崛而坚,足为李、杜后劲; 其斗险之作,则不可法。存中以其 斗险之失,概却全集,而惠卿矫之,谓诗正当尔尔,其谬更甚 于存中也。(同上书卷四)

韩公诗,文体多,而造境造言,精神兀傲,气韵沉酣,笔 势驰骤,波澜老成,意象旷达,句字奇警,独步千古,与元气 侔。(方东树 《昭昧詹言》 卷九)

韩公笔力强,造语奇,取境阔,蓄势远,用法变化而深 严,横跨古今,奄有百家,但间有长语漫势,伤多成习气。 (同上)

韩公亦是长篇易知; 短篇用意深微,文法奇变,隐藏难 识,尤莫如《秋怀》十一首矣。(同上)

他人数语方能明者,只须一句即全现出,而句法复有余 地,此为笔力。韩公独步。(同上书卷一一)

韩诗无一句犹人,又恢张处多,顿挫处多。韩诗虽纵横变 化不逮李、杜,而规摩堂庑,弥见阔大。(同上书卷一 二)

昌黎诗笔恢张而不遗贾岛、孟郊,故人皆山斗仰之。 (张清标《楚天樵话》卷下)

昌黎诗神奇变幻,壮浪纵恣,顾侠君所谓入李、杜之室而 不袭李、杜之貌者。或谓其文工于诗,或诮其以文为诗,均非 笃论。(陈明善《唐八家诗钞例言》)

昌黎联句累牍连篇,有伤诗品,然枵腹者不忘饾饤,因存 之。至《石鼎》诗,本非韩作,不必附会。(同上)

退之山立霆碎,驱驾气势好,押狭韵示工。蔡宽夫恨其深 婉不足,最当。其古体不避粗险,却佳。永叔言“资谈笑,助 谐谑,叙人情、物态,各尽其妙”,余谓只写物态可耳。而冷 斋谓熟味之多出自然,又言用事高出老杜上,当别有领会。 (胡寿芝 《东目馆诗见》卷一)

(昌黎) 律体多有未工,则以文为诗,无己所谓“不合以诗 似文样做”,言其性也; 沈存中云“退之诗乃押韵之文,虽健美 而格不近诗”,言其体也; 东坡云“诗格之变,自退之始”,言 其流也,皆是。东坡又谓“退之于诗,本无解处,以才高而好 尔”,余谓后来学者多患绝膑缘此。此派不可轻,亦不可法。 《南山》 诗见才力,《南溪始泛》 见洁峭,《元和圣德诗》 虽少 作,不支撑。(同上)

退之以诗为文章末事,然能知变,别辟一径,是大本领。 纤利小才,乌得不畏服? (同上)

韩昌黎诗,宽韵多旁出,窄韵每独用,固为因难见巧,然 非天分、学力二者兼优,则弄巧反成拙矣。其集中五七古多于 仄韵用排偶,极五花八门之奇,所以不为李、杜牢笼也。 (潘焕龙 《卧园诗话》)

昌黎古诗胜近体,而近体中惟《湘中酬张十一功曹》、《奉 酬振武胡十二丈大夫》及《西林寺题萧二兄郎中旧堂》、《次潼 关先寄张十二阁老使君》诸作,矫矫不群,可以颉颃老杜。他 如“春风红树惊眠处,似妒歌童作艳声”、“暖风抽宿麦,清雨卷 归旗”、“鸣篴急吹争落日,清歌缓送款行人”,唐诸人莫及也。 近体中得此,所谓已探骊龙珠,余皆长物矣。(马位《秋 窗随笔》)

退之古诗,造语皆根柢经传,故读之犹陈列商周彝鼎,古 痕斑然,令人起敬。时而火齐木难,错落照眼,应接不暇; 非 徒作幽涩之语,如牛鬼蛇神也。(同上)

退之七古有绝似太白处,读者自知之。(同上)

诗文一源。昌黎诗有正有奇: 正者,即所谓“约六经之旨 而成文”; 奇者,即所谓“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刘 熙载 《艺概·诗概》》)

昌黎诗陈言务去,故有倚天拔地之意。《山石》一作,辞 奇意幽,可为《楚辞·招隐士》》对,如柳州《天对》例也。 (同上)

昌黎七古出于《招隐士》,当于意思刻划、音节遒劲处求 之。使第谓出于《柏梁》,犹未之尽。(同上)

“若使乘酣骋雄怪”,此昌黎《酬卢云夫望秋作》之句也。 统观昌黎诗,颇以雄怪自喜。(同上)

昌黎诗往往以丑为美,然此但宜施之古体,若用之近体, 则不受矣。是以言各有当也。(同上)

七古盛唐以后,继少陵而霸者唯有韩公。韩公七古,殊有 雄强奇杰之气,微嫌少变化耳。少陵七古多用对偶,退之七古 多用单行。退之笔力雄劲,单行亦不嫌弱,终觉钤束处太少。 少陵七古间用比兴,退之则纯是赋。(施补华 《岘佣说 诗》)

退之“荆山已去华山来”一绝,是刚华之最佳者。然退之亦 不能为第二首,他人亦不能效退之再作一首,可见此非善道。 (同上)

退之五古,横空硬语,妥帖排奡,开张处过于少陵,而变 化不及。中唐以后,渐近薄弱,得退之而中兴。(同上)

《岳阳楼别窦司直》 一首最雄放; 《泷吏》 一首最质古; 《调张籍》 诗:“想当施手时,巨刃摩天扬。垠崖划崩豁,乾坤 摆雷硠。”奇杰之语,戛戛独造。“一喷一醒然,再接再厉乃”, 虚字强押,退之所创,然不可轻学,学之往往不稳。(同 上)

李、杜而后,昌黎亦继起之英雄,词间有过生处,韵亦有 过险处,然其硬语盘空,终不可及。后李义山 《韩碑》诗庶乎 近之。(鍾秀 《观我生斋诗话》卷三)

昌黎学杜,以佶屈聱牙为胜,不能得其纵横处,所以敝 也。(王闿运 《湘绮楼论唐诗》)

其源出于陆士衡,而隳其体貌,盘空硬语,抉奥险词,雅 音谬然,独造雄古。郊、岛、卢同,相缘并作。五言长篇,嫌 见排比之迹耳。(宋育仁 《三唐诗品》)

其诗格律严密,精于古韵。全集所载,《琴操》最佳。古 诗硬语盘空,奇崛可喜。惟以才气自雄,排阖过甚,转觉为 累。又喜押强韵,故时伤于粗险。诗至汉魏以降,属文叙事, 或取一端,以简为贵,颇不尚奇。及盛唐诸人开拓意境,始为 铺张。然亦略工点缀,未以此为能事也。至愈而务其极,虚实 互用,类以文法为诗,反复驰骋,以多为胜,篇什过长,辞旨 繁冗,或失之粗率。其律诗典雅,则仍大历之旧,较之古诗, 面目全非矣。绝句以五言为胜,七言质实,故少风致。综其敝 则务在必胜,故时有过火语,令人莫耐。《潼关》之作,格尤 凡下,赵宋诗人,每宗师之,取法乎中,则斯下矣。(丁 仪 《诗学渊源》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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