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蒙的迈那鲁悲歌
〔古罗马〕 维吉尔
当那凉夜的阴影刚刚要从天空消亡,
当柔软的草上的朝露最为牲口所欣赏,
达蒙就倚在平滑的橄榄枝上开始歌唱:
启明星啊,请你升起,并带来吉日良辰;
我爱上了妮莎,但她欺骗我,对我不贞,
我将作悲歌,天神虽不为我的盟誓作主,
我这将死的人却要最后一刻向你们申诉。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迈那鲁山经常有萧萧幽薮和密语的松林,
它也经常听到牧人们在相思中的怨吟,
和山神的歌,它首先不愿意叫芦管无声。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妮莎嫁了莫勃苏,世上有各样古怪的婚配,
只要时间长了就连狻猊也会和母马成对,
胆小的鹿也会跑去跟猎犬在一起喝水。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莫勃苏呀,你要结婚了,你去砍些新柴,
新郎撒些果子吧,黄昏星为你已出了山外。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啊,好一双配偶呀,你看不起旁人,
我的笛子和羊群都叫你看了不高兴,
你讨厌我的粗眉毛和我的连腮胡子,
你也不相信天神会管世上女人的事。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我初见你时,你年纪还小,正同着你母亲
在我园里采带露的苹果(我是你们的带路人),
那时候我的年龄比十二岁还差一点,
刚刚能够从地上攀到那柔软的枝干;
一看到你,我就完了,我就陷入了苦难。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现在我认识了爱神,他在坚实的岩石间长成,
在特马洛山或洛多贝山或靠近远方加拉蛮人,
他不是我们族类,也不是血肉所生。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残酷的爱神曾使一位母亲的手沾染
自己儿女的血;这位母亲是很凶残,
但母亲的残忍是否超过造化小儿的狡猾?
小儿是狡猾,你这位母亲也是太可怕。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让狼自动从羊群逃开,让坚实的榉树生长
金色的苹果,让水仙花在青藿上开放,
让那柽柳的皮上也流下来浓厚的松脂,
让枭鸟比得上鸣雁,让提屠鲁和奥尔菲相比,
成为山林间的奥尔菲,或阿里翁在海豚里。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让大海淹没一切吧,山林呀,永别了,
我将从山顶的多风的悬崖投入波涛,
这将死的人的最后献礼让她收好。
停止吧,我的笛子,停止唱迈那鲁的歌。
(杨宪益 译)
维吉尔(公元前70—公元前19),古罗马著名诗人。一生主要作品有田园抒情诗《牧歌》10首,农事诗4卷和史诗《埃涅阿斯纪》。史诗歌颂罗马历史传说,赞扬帝国制度,表现罗马人民的民族自豪感,宣扬热爱祖国,热爱民族的思想。风格严肃哀婉,富有戏剧性。维吉尔的诗歌对欧洲文艺复兴和古典主义文学有较大影响。
《达蒙的迈那鲁悲歌》选自《牧歌》第八首,这是一首失恋者的悲歌。抒情主人公爱上了牧女妮莎,但妮莎却欺骗了他,爱上另一个牧人莫勃苏,并将与其结婚。把爱情看得比生命还珍贵的他,经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唱出这首凄恻动人的悲歌。
抒情主人公面对恋人他嫁的严酷现实,在即将告别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之前,痛苦忧伤,思绪万千。他首先想到的是眼前这桩不般配的婚姻。他认为,妮莎嫁给莫勃苏,就像凶猛的狻猊和母马成对,胆小的鹿与猎犬相伴,是“古怪”而又不合情理的结合,时时都会出现危险。这既表现了抒情主人公对情敌的憎恨,又流露出他对妮莎婚后生活的担忧。抒情主人公对情敌尽管憎恨,却又不能不羡慕他的幸运。出于善良的本性,他仍然向莫勃苏表示了祝福:“莫勃苏呀,你要结婚了,你去砍些新柴,/新郎撒些果子吧,黄昏星为你已出了山外。”酸楚之中,抒情主人公不禁回想起初次见到妮莎时的情景。那时,他的年龄还不到十二岁,妮莎也还小。妮莎跟随母亲在他的引导下,到他家的果园来采苹果。从见到妮莎的那一瞬间,妮莎的美丽形象就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了。后来,他们也曾有过海誓山盟。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妮莎渐渐背弃了他,这怎能不使他痛苦万分。失恋的痛苦,满腹的怨恨,又该向谁去倾泄? 向负心的妮莎吗? 他于心不忍,因为他仍然深深地爱着她。于是,他只有向掌管人间爱情的爱神倾泄了。因为他认为,他爱情上的不幸,都是爱神造成的。此时此刻,爱神在他的眼里,已不再是甜美温柔的化身,而是一个“在坚实的岩石间长成”、心如岩石般坚硬的神了。他甚至还认为,爱神是“在特马洛山或洛多贝山或靠近远方加拉蛮人,/他不是我们族类,也不是血肉所生。”爱神已完全变成了一个没有同情心的神。不难理解,抒情主人公对爱神的这种超乎寻常的认识,正是由于他失恋后极度悲伤的情感所至。自身的痛苦经历,使他也不由地联想起古希腊神话中美狄亚的故事:美狄亚深深地爱上伊阿宋,并帮助伊阿宋取走了她父亲的无价之宝——金羊毛,二人结为夫妇。后来,伊阿宋却抛弃了她,要娶另一个女子。痛苦的美狄亚为了报复,亲手杀死了她和伊阿宋所生的子女。抒情主人公尽管同情美狄亚的不幸遭遇,但心地善良的他却认为,背信弃义者固然狡猾、可憎,但是美狄亚的报复行为也过于残酷,并不值得效法。所以,他又把思绪转向幻想,幻想出现奇迹:“让狼自动从羊群逃开,让坚实的榉树生长/金色的苹果,让水仙花在青藿上开放,/让那柽柳的皮上也流下来浓厚的松脂。”然而,幻想毕竟取代不了严酷的现实,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痛不欲生的他,决定告别山林,投向大海的怀抱。临死前,他还真诚地向变了心的妮莎作“最后的献礼”。至此,谁能不为这心地如此善良、爱情却如此不幸的抒情主人公而动容呢。
诗人是个抒情叙事的高手,他很善于渲染气氛、以情感人。诗中让抒情主人公在充满牧人生活情调的特定背景下倾诉失恋的痛苦,并且在诗歌的每节末尾都重复着这句“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一唱三叹,突出了抒情主人公痛苦忧伤的心理。最后,又以“停止吧,我的笛子,停止唱迈那鲁的歌”一句结束全诗,从而使全诗都笼罩在强烈的悲剧氛围之中。
诗中生动形象的比喻,使诗歌具有浓郁的生活色彩。如抒情主人公唱到妮莎与莫勃苏的婚姻不般配时,便用了“狻猊也会和母马成对”,“胆小的鹿也会跑去跟猎犬在一处喝水”等比喻,十分贴切、形象而又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