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月
〔德国〕 歌德
你又悄悄地泻下幽辉,
满布山谷和丛林,
我整个的心灵又一次
把烦恼消除净尽。
你温柔地送来秋波,
普照着我的园林,
像知友的和蔼的眼光,
注望着我的命运。
在我的胸中还留着
哀乐年华的余响,
如今我只是影只形单,
在忧与喜中彷徨。
流吧,流吧,可爱的溪水!
我不会再有欢欣,
那些戏谑、亲吻和真情,
都已经无踪无影。
可是我也曾一度占有
十分珍贵的至宝!
我永远不能把它忘记,
这真是一种烦恼!
溪水啊,莫停留,莫休止,
沿着山谷流去吧,
合着我的歌曲的调子
淙淙潺潺地流吧,
不论是在冬夜,当你
泛起怒潮的时候,
或者绕着芳春的嫩草
滟滟流动的时候。
谁能放弃了憎恨之念,
躲避开尘寰浊世,
怀里拥抱着一位挚友,
同享着人所不知。
人所梦想不到的乐趣,
就在这样的夜间,
在心曲的迷宫里漫游,
那真是幸福无边。
(钱春绮 译)
这是一首歌颂爱与自然的优美抒情诗,为歌德抒情诗中的杰作。初稿作于1777年,先后两度易稿,最后定稿于1787年。
本诗将诗人对夏洛特·冯·斯太因夫人的爱与对自然的感情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被认为是“最美的月光诗”,曾由舒伯特、龙贝尔格等音乐家谱曲,流传很广。
1776年歌德在魏玛公国供职期间,结识了夏洛特·冯·斯太因夫人。后者是一位文雅、敏感、待人亲切的女人。歌德对她一见钟情,认为正是他长期梦寐以求的伴侣。歌德为了追求夏洛特·冯·斯太因夫人,在几年中写了成百封书信。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1786年歌德出走意大利时为止。之后,他们间的关系开始趋向破裂。夏洛特·冯·斯太因夫人逐渐与歌德疏远。歌德为此极感痛苦。本诗反映了歌德与夏洛特·冯·斯太因夫人的恋情,同时又表现了他对失恋的痛苦回忆。
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朦胧的月光洒满了阿罗姆河谷和密布的丛林。诗人立在高岗,大自然的宁静和淡淡的哀愁象灵气似的渐渐浸透了诗人的心灵,心灵和自然产生了一种融合感,默契感,宁静感。“幽辉”,突出了天空的宁静,也渗透了夜间的凉意。温柔的月光抚平洗净了诗人日间的烦恼。虽然物是人非,但却还有月亮这个永恒的知友还日日关注着诗人的命运,记载着他所走过的足迹。“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然而现在的烦恼消失了,从前的回忆却又涌上心头。这里诗人描写月光和人各用了一个“又”字,表现出了对宇宙无穷而人世无常的感慨。
安静平和之中生出更多更久的苦闷。在华年哀逝、恋人离去的悲凉情绪中,无论是往昔美好的亦或是伤感的回忆,都令诗人感到惆帐、寂寥和彷徨。流光易逝,人事无凭,往事成空,后期无定,尽管在“胸中还留着哀乐年华的余响”,而如今却只有影只形单,以孤月为伴,让无法平静的灵魂在忧与喜之间彷徨,正是“不堪回首月明中”。
诗人在魏玛公国的十年,事业上耗尽了心血精力却无所建树;感情上长期梦寐以求的伴侣却无奈分手。这两记沉重的打击使诗人濒临绝望,伤痛之情终生不能忘怀。于是这本应是美好的月夜,却勾起诗人无穷的感叹,定下了全诗凄楚苍凉的基调。
第四、五、六小节,诗人转移了视线,开始咏唱溪水,具体抒发对失恋的痛苦回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眼前的溪水仍在欢快地流着,而自己的欢欣,却已一去不复回头。咏溪水之初是咏月之尾的衔接,也是诗人感情的延伸。两节诗写法一致,遥相呼应,增加了艺术感染力。诗人注目明月感到孤独凄凉,便转而欣赏奔流的溪水以求解脱,然而忧愁已生,触景即可生情,心情却更为惨淡,抒发内心的诗句情调也更为强烈。
是的,“我也曾一度占有十分珍贵的至宝!”诗人也曾和那些幸福的人儿一样拥有过甜密的爱情,然而现在它却枯萎了,只成为令人倍感辛酸的记忆,“不思量,自难忘”,怎么也摆脱不了。本是最美的感情却因它只是回忆而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这种矛盾而又是事实的心理折磨着诗人,使他大声感叹:“这真是一种烦恼!”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诗人祈愿那溪水不要停留不要休止不论是冬夜还是春日都永远永远淙淙潺潺地流吧,像我的时间我的生命一样快快地流吧,把我的心,我的魂,我的一切回忆,一切的悲欢离合都统统带来。此时诗人无可奈何,厌弃尘世之心已滋然而生。
诗人将月光、溪水承接起来,把永恒和无常这一哲理作二度对比,极为曲折有致。
诗的最后两小节:诗人似梦初醒,设想自解。他希望能躲避开尘寰浊世,斩断所有人世的牵挂,而在像这样的月夜里,拥抱着一位挚友一起去探索自然、宇宙的玄妙,那该是多么幸福啊!然而诗人自己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在自己身上实现的,因此开篇便用了个疑问代词“谁”,又用了“人所不知”,“人所梦想不到的”,两句来描绘这个惝恍迷离、似真似幻的梦想,体现了诗人心中一种不可自拔的茫然。
全诗以诗人“不愁”——“愁”——“不愁”一波三折的情感波动统率全篇,使九节诗浑然溶为一体。既有借景抒情,又有直抒胸臆,形式自由而又连贯,语言放达而又凄楚。结尾则提出一个富有哲理性的愿望,余音袅绕,使人产生无穷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