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忘侬花
〔俄—苏〕 维诺库罗夫
我记得田野里一个死人,
身上穿着破烂的军大衣,
脚上没有鞋。
一丛染了血的毋忘侬花
在脸的周围盛开。
死人躺着不动,
只是凝望着
一只鸢在高空翱翔……
而在一只失去血色的手上
刺着“娜佳”的字样。
(黄成来 译)
叶夫盖尼·米哈伊洛维奇·维诺库罗夫(1925— )苏联俄罗斯诗人。苏联卫国战争时期成长起来的“前线一代”诗人。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卫国战争前在中学读书,战争爆发即转入炮兵学校学习。1943年被任命为炮兵排长,上了前线。从这时起,他开始了诗歌创作。战后进入高尔基文学院学习,于1951年毕业,同年出版第一部诗集《涉及职责的诗篇》。就此他以写战争题材而登上诗坛。前期主要作品有诗集《湛蓝》、《战时抒情诗》、《袒露》等。从七十年代起,他的诗作就转向日常生活的题材,即所谓探索“道德”、“哲学”的“思想诗”。后期主要作品有《物力所及》、《鲜明对照》等。
《毋忘侬花》发表于1957年,属于诗人的早期创作。全诗两节,共10行。诗是以“我记得”来起笔的。这样开头不仅说明诗中所写是诗人亲眼所见,而且说明这首诗是诗人从痛苦的回忆中汲取了灵感写出来的。诗中展现的是战争中间常见的场面,却因为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和联想,蕴蓄着无比深广的社会内容,所以给予人们的是多方面的启示。
诗的第一节前三行中,诗人极力渲染了悲谅荒漠的气氛。可以想象,不久之前,这田野曾是硝烟弥漫的战场。现在硝烟虽然散去,但战争的痕迹依然可见。在这场血与火的洗礼中献出了生命的年青战士横尸“田野”。他的“身上穿着破烂的军大衣”,“脚上没有鞋”。由这样的服饰可以想象到,他经历了无数次的残酷战斗,枪弹灯烂了他的军大衣,紧张的追击,使他跑丢了鞋。他是那样英勇无畏,直至献出了青春和生命。他倒下了,躺在田野里,显得如此的孤单寂寞,使人感到悲哀凄凉。这种场面的描写泻渲是为下文作铺垫的。这节诗的最后两行,诗人写道:“一丛染了血的毋忘侬花”“在脸的周围盛开”。毋忘侬花是爱情的象征,在这荒漠的田野里,在这孤寂的尸体旁,一丛象征着美好爱情的毋忘侬花却“盛开”在死者的“脸的周围”。这个富有象征意义的细节描写告诉人们。“田野”决不是无情的,死者也决不孤独。爱情没忘这位战士。她正用自己温馨的爱情之花紧贴他的脸,以缠绵热烈的爱永伴在他的身旁。这是一丛“染了血的毋忘侬花”,是用战士的鲜血浇灌培育而成的,所以开得更加鲜艳夺目,令人更加欣喜羡慕。虽然这位战士失去了生命,但是他却拥有着任何力量都无法从他身边夺走的永恒的爱,爱将永远地抚慰着他的灵魂,他也将永远地享有着这份爱的权利。
诗的第二节中,诗人通过细节的描写去追着溯这位战士在生命即将结束时的瞬间感受和丰富的内心世界,以显示出他心中贮满对美的追术,对爱的珍惜。从他告别恋人,走上战场后,爱情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身心。在行军路上,在冰冷的战壕里,还是在枪林弹雨中与敌人拼搏中,或在刹那休息的间隙,他都实实在在地拥抱着这份真挚的爱。可是现在,他要告别这人间的一切。在这战场的上空,“一只鸢”正在“高空翱翔”,他静静地“凝望”着他,心里非常清楚用不了多久,自己的躯体即将被这只鸢所吞噬。但他并不因此悲伤,因为肉体尽可以消失,而他拥有的爱却永远和他纯洁的灵魂同在,永远不可能被啄食吞噬。他那只已经“失去血色的手上”“刺着‘娜佳’的字样”,不正向人们昭示着这种爱的不可磨灭的巨大力量吗? “娜佳”这个名字,不只刺在他的手上,而且深深地镌刻在他灵魂的深处。这个名字曾给他以安慰、给他以温馨,也给了他激励和无穷的力量。“娜佳”的名字,不仅伴随着他度过了那些战火纷飞的日日夜夜,而且将陪伴着他走向另一个世界。他是无憾的,因为他到死还在思念着她,爱恋着她,他已无愧于“娜佳”的名字,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他是幸福的,因为他用鲜血浇灌培育起来的这“一丛”“毋忘侬花”正欣欣向荣地盛开着,这丛爱情之花将以她青春的光辉永开不败!
《毋忘侬花》是诗人描写战争题材的一首最典型最有代表性的诗歌。战争是残酷的,而诗人既不着意去渲染那些恐怖的令人惨不忍睹的场面,也不回避血污和死亡。在这首诗里,诗人写到了荒漠的原野,写了血污和死亡,但写得是那么真实,而又显得那么平淡,既不作敷陈,也没有夸张,甚至连诗人的感情也是深藏着的。诗人的目的绝不是只让读者看到荒漠、血污和死亡。而重要的是诗人希望人们能够透过这些视觉形象去体会出蕴藏在深处的丰富内涵,感受到诗人对此所作的高度概括和深刻思考。由此可见,诗人不但抓住了一些具有特定内容或象征意义的细节,如“田野里”躺着一个“身上穿着破烂的军大衣”,“脚上没有鞋”的“死人”,“一丛染了血的毋忘侬花”在他的“脸的周围盛开”,一只吃死人肉的“鸢在高空翱翔”,死者的“一只失去血色的手上”,“刺着‘娜佳’的字样”,而且以此构成一幅对比强烈的画面,让人们从这幅画面上深切地感受到这位英勇献身的年青战士,他不但有美丽的心灵,而且对爱情是那么真挚深厚。这种写法,引导读者由具体到抽象,由感性到理性,由现象而达到本质,不仅升华了对死者的理解,同时产生了一种足可震撼读者心灵的艺术力量。这是本诗的一个特色,也是诗人与同时代诗人在写战争题材上的不同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