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字令
森槐南
梦为蝴蝶,赴大罗天上,众香之国。栉栉银云花四照,鸾御前驱凤戟。若木红腾,流霞紫夺,一擘蟠桃惜。三千年里,此时才见春色。讵想大小游仙,黄梁炊许,顷刻分喧寂。天乐飘飘犹在耳,惝迷离无极。忽悟空华,何如旷达,尽掣蛟龙笛。一声吹破,笑将如意硼击。
本词上阕,以蝴蝶一梦为由,铺采摛文,描摹了一幅花团锦簇的大罗天、众香国的幻景。繁密的 “银去花四照”,“鸾御前驱凤戟”,若木上如花如火与天上流霞争妍,三千年一结实的蟠桃才见春色。下阕,充满顿悟后的喜悦。作者回想起那些大小游人描述过的仙境或梦中游仙境的才子,无一不是一枕黄梁梦后依然故我。梦中的天乐飘飘音犹在耳,既而又万籁俱寂无限迷惘。作者忽然悟出万物皆空的道理。顿觉胸中豁然开朗。用力将蛟龙笛吹破,含笑用玉如意击节。充满着“身心脱落”、“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的禅宗理想。
在日本中世纪文学中占有极高地位的《平家物语》开头的第一段曾这样写道:“祇园精舍的钟声,有诸行无常的声响;沙罗双树的花色,显盛者必衰的道理。骄奢者不久长,只如春夜一梦,强梁者终败亡,恰似风前尘土。”其中不乏佛教的观念和感伤的情调。而《百字令》一词则能更深入一层地认识到“诸法皆空”、“诸行无常”、“春夜一梦”、“似风前尘土”之后,步入禅者境界,并与道家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真人神人的境界匹敌,相得益彰。对神和仙及其所统治的神仙世界的信仰与向往,乃是道教的基础,而禅宗是对佛教的发展,熔铸了中华文化,兼具儒释道三家的优点。儒家的入世观、佛教的规范、道家的出世观,构成了禅宗活泼空灵的境界。禅宗要诀,关键在一“悟”字。因迷则滞,如人们的趋炎附势、名利场上的蝇营狗苟;悟则入圣,如悉达多凝神静思、菩提树下证果成佛。悟之门径颇多,如二祖因问安心得入,三祖因忏罪证道,四祖因无顿悟,六祖闻金刚经开悟。至于青云瓶水、桃红柳绿、登山步水、睹日望月,尽是入悟的法门。禅意一般是难于言传的,它与诗一样,都需要内心的体验,重启示和象喻,追求言外之意。于是禅便向诗渗透。严羽曾说:“以禅喻诗,莫此亲切。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破此片田地,即非榜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日本自荣西(1141—1215)道元(1200—1253)之后,这种“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家宗旨在日本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森槐南生于明治以后仍然继承其父鲁直深厚的汉文学功底,弘扬汉诗,自然也就深得禅理诗的入道法门。
日本汉诗中禅趣形成,一方面是禅家引诗寓禅,如道元禅师,死前仿效乃师如净留下辞世颂:“五十四年,照第一天,打个跳,触破大千。咦!浑身无觅,活生黄泉”,实承中国禅家衣钵。另一方面是诗家引禅入诗,如森槐南这首“非借他人杯酒,何以沥胸肝”的《百字令》却是。
《百字令》这首词借道家窒人欲望、启人超脱的一枕黄梁之梦,抒写了个人的精神体验,悟出“红腾”、“紫夺”、“银云”、“流霞”诸色皆空,对《般若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做了形象的诠释。嘲弄了那些大小游仙,制造了一种空灵洒脱、物我两忘、惝怳迷离的审美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