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5月13日,星期3下午17时,罗马圣彼得大教堂广场,一辆白色吉普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缓缓驶向大教堂前面的讲坛。来做传统演说的约翰·保罗二世教皇站在车上,一路向众人握手,为病人祝福,亲吻儿童。17时17分,在白色吉普到达讲坛的一刹那,枪声响起,有人在极近距离向他连开数枪。教皇倒下,鲜血洇透他白色的教袍。人群顿时沸腾,团团围住凶手,恨不得将他撕碎。警察奋力隔开狂怒的人群,把凶手押出现场。事后查明还有一名凶手,已在混乱中逃逸。
        凶手当即被押送到罗马警察总部,警方立刻对他进行了审问。问题象雪崩劈头盖脸向他压去。他先称是智利人,继称无国籍。当警方拿出他标有厄兹居纳一姓的土耳其护照时,他自豪地宣称:“我是土耳其最大的恐怖主义者穆罕默德·阿里·阿贾。”土耳其警察从安卡拉火速赶来,确认了他的身份。
        在凶杀案发生后的24小时里,调查人员轮番上阵,连续提出上千个问题。他应对自如,表现出超群的自控力和智力。他时而庄重,时而悲壮,时而得意,时而吹嘘,但从未不知所措,更无一丝悔意和恐惧。他说他对教皇本人并无仇恨。得知教皇并未身亡,他颇觉失望。有时在两串问题之间,他缩坐在椅上,抱臂胸前,酣然入睡,醒来时神清气爽,仿佛睡了一夜好觉。
        他问电视台和报纸是否已在谈论他,记者是否正在门外。他不断重复:“要告诉他们,我是与众不同的恐怖主义者,我属于国际新一代,我超越意识形态……”
        警方开始怀疑他是疯子。但心理检查表明,他非但不疯,而且具有超常稳定的心理素质。长时间的审问使阿贾精疲力竭,但他平静如初,一口咬定:“我杀保罗是抗议苏联和美国的帝国主义政策,抗议在萨尔瓦多和阿富汗所进行的种族灭绝的战争。”
        警官问:“有人帮助你吗?”他思索片刻,答道:“我独自决定……尽管有人帮助。”“谁?”警官急忙追问。阿贾不慌不忙,沉吟道:“英国人、保加利亚人、伊朗人……”审问中,他常使调查人员陷入困境。当人们指出他的话自相矛盾时,他便缄口不语,再不多说。
        教皇中弹后,立即被送到罗马盖麦利医院,经5个小时紧急抢救,教皇脱离危险。一位发言人说:“教皇不久就会痊愈。”教皇后于6月3日康复出院。
        5月14日晚,意大利检察官加卢奇和预审法官因费利西指控阿贾犯有“伙同他人谋杀国家元首罪”。因费利西对报界说:“我们掌握了证据,阿贾不是孤立地行动。”但是意大利反恐怖警察局局长对记者说:“我们没有证明存在着国际阴谋的线索村料或任何证据。”
        1981年7月,阿贾被判处终身监禁。但此案并未就此了结,调查仍在继续。
        这以后,关押阿贾的监狱热闹起来。意大利和美国秘密机构的探监者不绝如缕。其中有意大利特工帕齐安扎,他是美国国务卿黑格的密友。监狱指导牧师圣蒂尼神甫——后来他因充当那不勒斯黑手党联络员而锒铛入狱,会见阿贾上百次。这些人趋之若鹜,用意何在?意大利国防部长拉戈里奥一语道破:“大家都劝他以坦白交待换取减刑。”
        劝说发生效力?阿贾服刑9个月之后突然开口。他说谋杀案与保加利亚有关,并揭露了保加利亚秘密机构制定的刺杀突尼斯总统布尔吉巴和波兰反对派领袖瓦文萨的计划。但他旋即收回前言。虽说出尔反尔,负责调查引案的意大利法官马尔泰拉却大为兴奋,认为阿贾吐露了实情。
        阿贾的这次招供有一处破绽耐人寻味。他在“供词”中详细描述了1981年初瓦文萨访问罗马时在维多利亚旅馆下榻的房间。后来他说他没有去过维多利亚旅馆。既未去过,何能描述甚详?这不禁令人生疑,阿贾会不会是在经人提示之后提供的证词?
        不久,阿贾再次开口,供出3个保加利亚人:艾瓦佐夫、科列夫和安东诺夫。前两人此时已经回国。安东诺夫是巴尔干航空公司罗马办事处职员,被意大利警方拘捕。阿贾在几个月里提供了有关这3个保加利亚人的大量情况,但无一确切。他说作案武器是他们提供的,事实证明他在信口胡说。他说他曾与能讲一口流利英语的安东诺夫多次交谈,其实安东诺夫不会讲英语。他说他去过罗马波拉街29号安东诺夫的住处,但他对住所的描述与实际完全不符。关于策划谋杀教皇的详情,阿贾前后提出相互矛盾的128种说法。1985年7月,因查无实据,意大利司法当局释放了安东诺夫。他始终不明白自己怎么卷入了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假面舞会。
        马尔泰拉法官坚持认为保加利亚涉嫌暗杀教皇案的唯一依据是:在圣彼得广场位于阿贾右方40米的第二名杀手,即射中教皇第3颗子弹的凶手“灰狼”切利克逃离现场后搭乘一辆隐藏在保加利亚驻罗马使馆的保加利亚TIR卡车潜逃。后经调查得知,这辆卡车仅仅是因为被海关手续耽误才在刺杀事件发生后2小时离开罗马,否则它已于刺杀事件前5月12日晚离去。切利克逃走后,立刻有消息说,他在保加利亚被干掉灭口。这是谣言。切利克1982年1月曾在慕尼黑被捕,10天后被释放。
        那么,阿贾的幕后指使人究竟是谁?阿贾又是何许人也?
        穆罕默德·阿里·阿贾对反恐怖组织来说并不陌生。他1958年出生于土耳其赫基姆汉,17岁进入伊斯坦布尔大学,在校加入反共产主义和反资本主义民族行动党。此党成员绰号“灰狼”,因为传说土库曼人祖先是由一狼群领入小亚细亚的。
        1977年2月1日,阿贾在伊斯坦布尔暗杀了左翼《微言报》主编伊佩克奇,6月25日被捕,10日在土耳其秘密机构的帮助下越狱逃跑。随后他立即写信给《微言报》,宣称他将在罗马教皇月底访问土耳其时刺杀教皇。他同“灰狼”首领切利克和贾特里关系密切,同土耳其黑手党于尔居吕和杰伦克也过从甚密。值得注意的是,土耳其恐怖分子与美国中央情报局安卡拉站站长保尔·亨策保持着经常的联系。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工特皮尔曾对采访记者说:“阿里·阿贾在恐怖行动学校受过训。当时中央情报局的一位军官负责‘灰狼’的训练。但是,如果阿贾后来决定刺杀约翰·保罗二世教皇,那并不是中央情报局的过错……”
        1980年6月,阿贾前往索菲亚,住在最豪华的维托莎饭店,直到8月31日才离去。他在索菲亚干什么?马尔泰拉法官怀疑他在同保加利亚秘密机构接头。事实上,据“灰狼”贾特里向意大利司法当局供称,阿贾在等他的护照,就是他随身携带的那张土耳其护照。贾特里亲手将护照交给了他。
        此后阿贾去了奥地利和西德。他在法兰克福杀掉两个背叛首领的“灰狼”。1981年3月30日,在慕尼黑谢拉顿旅馆夜总会,他同“灰狼”切利克与黑手党杰伦克碰面。此前,切利克从法兰克福军火商、新纳粹分子格里尔迈尔手中买下4支勃朗宁手枪和一些子弹。这时他将其中一支手枪交给阿贾,这就是刺杀教皇约翰·保罗二世的作案凶器。在这次碰面中,黑手党杰伦克要阿贾和切利克暗杀教皇,并许以酬金300万马克。以后便发生了刺杀教皇事件。
        刺杀约翰·保罗二世教皇事件发生后,西方舆论沸沸扬扬,几乎一致断定幕后主使人是保加利亚秘密机构和苏联克格勃。
        1991年5月,一个国际调查委员会的成员、美国著名教授艾伦·温斯坦获准查阅了保加利亚封存的有关刺杀教皇案的全部材料。在这份绝密级的127册浩繁卷宗里,温斯坦未能找到保加利亚秘密组织参与此案的任何证据。
        此后,保加利亚的一些政要便打破沉默,纷纷发表讲话。保加利亚驻巴黎大使安格夫对记者斩钉截铁地说:“保加利亚与此案毫无关系。”前外长达夫罗夫说:“美国历史学家进行了长期考证,结果一无所获。”保加利亚前领导人姆拉德诺夫指出:“西方非常清楚,当时的克格勃主席、后来的苏联主席安德罗波夫想同西方合作。但是有人想搞垮他……他们决定打击天主教的象征,以此阻挠安德罗波夫当政……”
        在莫斯科,通常三缄其口的克格勃也打破沉默。克格勃新领导人普里马科夫的发言人尤里·科巴拉兹直言不讳地说:“我们之所以在1983年就艾滋病问题向美国发起新闻攻势,完全是对美国指控我们参与刺杀教皇的宣传攻势的回击。”克格勃前领导人切巴尔欣回忆说:“1985年我曾访问保加利亚的同行,我们交谈了数日。所有的人无一例外向我保证说,他们与此案毫无瓜葛。再说激起天主教世界反对我们,于我们何益?”
        1992年,意大利特工帕齐安扎发表了一个郑重声明,否认自己会见过阿贾,但承认所谓保加利亚参与谋杀教皇的说法“显系杜撰”。那么是谁如此起劲地杜撰了这个说法并把它搞得满城风雨呢?
        1981年刺杀教皇案刚一过,美国中央情报局安卡拉站前站长、自由欧洲电台的元老、冷战专家保尔·亨策便撰文指控苏联参与了阴谋。美国的斯特林等人立即随声附和,就此接连发表多部著作。
        1991年1月,负责刺杀教皇案第二次调查的意大利预审法官普里奥在查阅美国中央情报局有关此案的秘密档案时,发现罗伯特·盖茨的两份内部指示,使他大为震惊。罗伯特·盖茨当时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助理,后任局长,克林顿当选总统之后悄然引退。这两份指示要求分析人员无论如何也要证明苏联参与了刺杀教皇的阴谋。中央情报局前苏联科科长吉德曼后来披露:“有人想操纵事实。一个时期,一些政治势力对中央情报局领导人施加了巨大压力,要求我们的分析人员论证出克格勃参与了刺杀教皇事件……”
        刺杀教皇事件发生的当时,曾在世界上引起轩然大波,以后十几年,余波一直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