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兵马》 - 杜甫 - 中兴诸将收山东,捷书夜报清昼同。河广传闻一苇过,胡危命在破竹中。祗残邺城不日得,独任朔方无限功。京师皆骑汗血马,回纥馁肉蒲萄宫。已

2019-06-08 可可诗词网-经典唐诗解析 https://www.kekeshici.com



此诗四段,每段十二句,中多对仗工丽处,此殆闻捷音而偶作变调也(吴昌祺《删订唐诗解》卷八)【诗例】

洗兵马



杜甫



中兴诸将收山东,捷书夜报清昼同。

河广传闻一苇过,胡危命在破竹中。

祗残邺城不日得,独任朔方无限功。

京师皆骑汗血马,回纥馁肉蒲萄宫。

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过崆峒。

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

成王功大心转小,郭相谋深古来少。

司徒清鉴悬明镜,尚书气与秋天杳。

二三豪俊为时出,整顿乾坤济时了。

东走无复忆鲈鱼,南飞觉有安巢鸟。

青春复随冠冕入,紫禁正耐烟花绕。

鹤驾通宵凤辇备,鸡鸣问寝龙楼晓。

攀龙附凤势莫当,天下尽化为侯王。

汝等岂知蒙帝力,时来不得夸身强。

关中既留萧丞相,幕下复用张子房。

张公一身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

征起适遇风云会,扶颠始知筹策良。

青袍白马更何有?后汉今周喜再昌。

寸地尺天皆入贡,奇祥异瑞争来送。

不知何国致白环,复道诸山得银瓮。

隐士休歌紫芝曲,词人解撰河清颂。

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处处催春种。

淇上健儿归莫懒,城南思妇愁多梦。

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



【解析】

《洗兵马》,诗题一作《洗兵马行》,是杜甫集中篇幅最长的一首歌行体作品。

歌行,由于其基本句式以七言为主,所以人们一般把它归入七言古诗之中,统称七古; 由于它往往三、五、七、九言杂用,句子长短不限,故又称杂言诗。它在篇章形式上具有句数不定、字数不拘,极其自由的特点,因而与近体的律诗绝句截然不同。它又吸收了近体诗声韵偶对诸多技法,变化出之,故与传统古诗也不一样。比如,从押韵说,可以两句一押韵,也可句句押韵;可以押平韵,也可以押仄韵;可以一韵到底,也可以随意换韵;韵部上可以邻韵通押而不像近体、古风那样严格。从调声讲,既重视平仄的协调,又有意避免入律(与律诗平仄相同),平仄既有一定规矩,又相对宽泛自由,更不拘粘对。从对偶说,既讲对仗,又有意避免近体的工丽,往往用宽对,对仗也没有固定的位置,以显示其自由朴拙的风范。总之,这是一种极少束缚,活泼自如,富于变化的新诗体,是唐代的“自由诗”。这种诗体,虽渊源于上古民歌和汉乐府,继承了汉魏六朝七言古诗的艺术经验,却是经过唐人独立创造、机杼自出的。著名唐诗专家肖涤非先生认为,七言歌行 “是唐诗独有的面目”,“是唐人的拿手好戏”。

杜甫和李白同为盛唐歌行的最杰出代表者。像李白的《远别离》、《长相思》、《蜀道难》、《梁甫吟》、《梦游天姥吟留别》、《庐山谣》,杜甫的《兵车行》、《丽人行》、《哀江头》、《古柏行》、《剑器行》、《饮中八仙歌》等等,这些著名代表作,尽管格调不一,但都是变幻错综,开阖纵横,自由驱驰,雄放杰出,显示了盛唐歌行的总体面貌。唯独这首《洗兵马》,却自成一格; 似古非古,近律非律,引人注目。

明代诗论家王世贞、许学夷认为,“老杜以歌行入律,亦是变风。”(《诗源辨体》)指出了杜甫歌行中采用律诗技法,是歌行的一种变体。王嗣奭《杜臆》中更具体指出《洗兵马》“一篇四转韵,一韵十二句,句似排律,自成一体。”也就是说,它不像通常歌行的写法,除了换韵之外,简直就像一首长篇排律,在歌行中“自成一体”。到了吴昌祺则称之为“偶作变调”。

原诗共四段,每段十二句。每段皆首句入韵,十二句押一韵;段与段间平仄韵互换。第一段首句“中兴诸将收山东”押平声东韵,第二段首句“成王功大心转小”,换为仄声筱韵,三段“攀龙附凤势莫当”又换押平声阳韵,四段“寸地尺天皆入贡”再转为仄声送韵。换韵,虽然是唐人歌行的通例,但这样整齐划一的平仄互换,却并不多见。它显然是杜甫吸收了近体格律诗艺术经验,施之于歌行写作的一种尝试,给这种“自由体”以新的 “规范”,使错综之美与整饬之美相统一。

这首诗对仗的工丽,前人尤多有评论,施补华《岘佣说诗》讲: “少陵七古,多用对偶。”《吴礼部诗话》具体指出: “《洗兵马》诗除首尾及攀附龙凤云云两句不对,司徒尚书一联稍散异,余无不对者,尤为诸篇之冠。”《洗兵马》不但几乎通篇对仗,而且多用工对,如“祗残邺城不日得,独任朔方无限功。”“已喜皇威清河岱,常思仙仗过崆峒。”“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东走无复忆鲈鱼,南飞觉有安巢鸟。”“关中既留萧丞相,幕下复用张子房。”“寸地尺天皆入贡,奇祥异瑞争来送。”“隐士休歌紫芝曲,词人解撰河清颂”等等。工丽的对仗,在盛唐人的歌行中,也偶或有之,如高适《燕歌行》: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王维《燕支行》:“画戟雕戈白日寒,连旗大旆黄尘没。叠鼓遥翻瀚海波,鸣笳乱动天山月”之类。但通篇着力于此,不但找不到第二者,而且被视为非歌行应有的写法,既似排律,只能说是偶作变调了。

再看诗中平仄粘对,也往往合律。如“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过崆峒。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便严守近体格律。这在时人歌行中是竭力避免的,而杜甫却无所避忌。在转为仄韵的两段中,诸多句子也都大抵按平仄两两交替和粘对的规矩写出,如“寸地尺天皆入贡,奇祥异瑞争来送。不知何国致白环,复道诸山得银瓮。隐士休歌紫芝曲,词人解撰河清颂。”几乎就是一首仄韵律诗。此外,如“青袍白马更何有,后汉今周喜再昌。”“成王功大”、“二三豪俊”、“鹤驾通宵”等联,也可以看出诗人总在按近体形式排比声律。正是基于以上种种原因,这首诗便被视为歌行的 “变调”,或者可称之为格律化的歌行。

杜甫是一位极具创造力的伟大诗人,他在七律和歌行体上的贡献,早被人们所公认。这首《洗兵马》何以这样写,吴昌祺认为“殆闻捷音而偶作变调也”。艺术技巧上的变化,常常是出于表达内容的需要,杜甫听到“中兴诸将收山东”的胜利喜讯,欣然命笔,情注纸端,顾不得诗歌形式上的限制了。但作为一首“词人解撰河清颂”的“颂”体诗,诗人在结构上也进行了精心建构,铺述排比,对仗转韵,错落有致,珠辉玉润。不但具有壮盛的气势,尤其有端庄雅丽的格调,极自然地表现了“颂”的内容。所以,虽然是“变调”,却充分显示出杜甫炉火纯青的艺术功力。正因如此,王安石选杜诗,列本篇为压卷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