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对诗歌的影响
自开元、天宝间,万户砥平,仕进者以文讲业,无他蹊 隧。(权德舆《权载之文集》卷一七 《王公神道碑铭》)
开元以后,四海晏清,士无贤不肖,耻不以文章达。 (杜佑 《通典》 卷一五 《选举》三)
进士者,时共羡之。主司褒贬,实在诗赋,务求巧丽,以 此为贤。(同上书卷一七引赵匡 《举选议》)
天宝中, 汉州县尉张陟应“一艺自举日试万言”, 须中书 考试。陟令善书者三十人,各令操纸执笔,向席环庭而坐,俱 占题目,身自循席,依题口授,言讫即过,周而复始。至午 后,诗笔俱成,得七千余字,仍请满万数。宰相曰:“七千可为 多矣,何须万?” (封演 《封氏闻见记》卷一○)
唐自元和以后,士人多以辞章游王公之门,谓之投卷。所 幸者,大则荐闻于朝,小则资以赇货。士之急于人知,无甚于 此时也。(李昭玘《乐静集》卷五 《录张祜诗》)
唐人未有不能诗者; 能之矣,亦未有不工者; 至李、杜极 矣。后有作者,蔑以加矣。而晚唐诸子,虽乏二子之雄浑,然 “好色而不淫”,“怨诽而不乱”,犹有《国风》、《小雅》之遗 音。无他,专门以诗赋取士而已。诗又其专门者也,故夫人而 能工之也。(杨万里 《诚斋集》卷八四 《周子益训蒙省题 诗序》)
诗雅道也,几败于唐,唐人以为进士业也。然而不败者, 李、杜、韩、柳、元、白诸贤,不可得而束缚也。(林希 逸《竹溪十一稿续集》卷一三 《跋玉融林诗》)
唐人尚诗,士以能诗取高科、登达宦者接踵。然王昌龄、 孟浩然、孟郊、贾岛之徒,其身至穷,而言语之妙,有不可揜 没者。(苏籀《双溪类稿》卷二五《懒翁诗序》)
唐之举人,先借当世显人,以姓名达之主司,然后以所业 投献。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传奇》等皆 是也。盖此等文备众体,可以见史才、诗笔、议论。至进士, 则多以诗为贽,今有唐诗数百种行于世者是也。(赵彦卫 《云麓漫钞》)
或问:“唐诗何以胜我朝?”唐以诗取士,故多专门之学,我 朝之诗所以不及也。(严羽 《沧浪诗话·诗评》)
世多言唐人能攻诗。岂唯唐人,自刘、项、二曹父子起兵 间,即皆能之,无问文士。至唐人乃设此以备科目,人不能 诗,自无以行其名,故不得不攻耳。(戴表元《剡源戴先 生文集》 卷九《陈晦父诗序》)
唐以诗为科目,诗莫盛于唐,而诗之弊至唐而极。 (黄庚《月屋漫稿序》)
盖唐世以诗取士,士之生斯世也,孰不以诗鸣?其精深闳 博,‘穷极兴致,而瑰奇雅丽者,往往震发散落天地间,篇什之 多,莫可限量。(高棅 (唐诗品汇 ·唐诗拾遗序》)
文章固关气运,亦系于习尚。周、召二南,王、豳、曹、 卫诸风,商、周、鲁三颂,皆北方之诗,汉魏西晋亦然。唐之 盛时,称作家在选列者,大抵多秦晋之人也。盖周以诗教民, 而唐以诗取士。畿甸之地,王化所先,文轨车书所聚,虽欲其 不能,不可得也。(李东阳 《怀麓堂诗话》)
胡子厚与予论诗曰:“人有恒言曰: 唐以诗取士,故诗盛; 今代以经义选举,故诗衰。此论非也。诗之盛衰,系于人之才 与学,不因上之所取也。汉以射策取士,而苏李之诗、班马之 赋出焉,此岂系于上乎? 屈原之骚,争光日月,楚岂以骚取人 耶?况唐人所取五言八韵之律,今所传省题诗,多不工。今传 世者,非省题诗也。姑以画论,晋有顾凯之,唐有吴道玄,晋 唐未尝以画取士也。至宋则马远、夏珪,不足为顾、吴之衙 官; 近代吴小仙、林良,又不足为马、夏之奴仆。画既有之, 诗亦宜然,谓之时代可也。”余深服其言。(杨慎 《升庵诗 话》 卷七)
唐兴,三宗上倡科目取士,天下枕籍于词章经传者,百中 一二尔,然已不下百家,故后进必曰唐诗。(樊鹏《编初 唐诗叙》)
唐以诗赋程士,士之由科第进者,往往濡首于诗,而其大 究亦多工于诗而拙于政。(王世贞 《弇州续稿》 卷四七 《龚子勤诗集序》)
人谓唐以诗取士,故诗独工,非也。凡省试诗,类鲜佳 者。如钱起《湘灵》之诗,亿不得一; 李肱《霓裳》之制,万 不得一。律赋尤为可厌。白乐天所载《玄珠》、《斩蛇》、并 韩、柳集中存者,不啻村学究语。杜牧《阿房》,虽乖大雅, 就厥体中,要自峥嵘擅场; 惜哉其“乱”数语,议论益工,面目 益远。(王世贞 《艺苑卮言》卷四)
唐制以明经为孝廉,词赋为进士。凡仕宦清华,率进士得 之,孝廉冗散而已。以故唐人诗歌极盛,而经学式微。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三八)
唐以诗赋声律取士,于韵学宜无弗精,然今流传之作,出 韵者亦间有之。盖检点少疏,虽老杜或未能免。(胡应麟 《诗薮》 外编卷三)
唐世以诗取士,上自王侯有土之君,下至武夫、卒吏、缁 流、羽人、伎女、优伶之属,人人学诗,一篇之工,播在人 口,故诗人易以得名。降至贞元以后,王泽既竭,而刘鲁风、 姚严杰之徒,犹得挟其区区之声病,所至为诸侯上客。其恬淡 隐约如方干、陈陶者,乡国之人皆爱而敬之。则谓诗能穷人 者,非也。(黄淳耀 (陶庵全集》 卷二 《闵裴村诗集 序》)
呜呼! 秦汉以来之诗变,至于唐极矣。唐一代以诗取士, 宜乎名世者为多,然而著名者仅二人焉,而不出自科目。宋人 取士,初亦沿唐制,其后专用经义,诗道几绝,间有作者,非 但无三代风,视唐人亦远矣。(邱濬 《重编琼台集稿》卷 九《刘草窗诗集序》)
隋唐之间,虽一二名世钜公知文之不止乎是,亦略见道之 仿佛矣。顾一时谈经者专训诂,为文者尚声律,而上之人又以 经义、词赋更迭取士,其远于道一也。(程敏政《篁墩文 集》卷二九《丘先生文集序》)
说者谓诗盛于唐,由唐以诗取士,予殊不以为然。盖有一 代,自有一代之制作。时隆则巨公鸣盛,运衰则文体卑萎,文 乘气运,无盛而不衰之理。若以盛为科举使然,今观制科诗, 曾有几佳者乎? (傅振商 《唐诗风雅元音题词》)
诗在唐,即今举子业也。少陵宗工,不能博一第; 其以是 得名者,若《湘灵》、《霓裳》,万分一耳。盖格不足以尽才, 而才或至于舍格,诚两难之矣。(李维桢 《大泌山房集》 卷一三一 《任山甫诗跋)
夫唐之人主以诗登士,士之工乎此无惑也,士业由此发。 吾以为,高者当在帝左右任密勿顾问之习,次者乃以试州郡诸 散秩,乃屈指而计,其人乃多不然。开元以前,主尝命侍臣应 制,苏、李、燕、许之流,犹执文柄,厥后实寥寥焉。若权、 武诸公,未当作者; 而诗家所推李、杜、顾在下僚。即高、 岑、刘、白、韦、柳之徒,大率多为刺史郡守,若韦苏州、柳 柳州,千载后以其州名不易也。诗道之广,不必台阁,在唐已 然矣。(《明文海》卷二四三王世懋《鹪鹩集后序)
或言唐以诗赋取士,故其独工。愚按: 唐虽以诗赋取士, 然但备制举之一,亦犹今之表判耳,然又皆有程墨牵束,故中 选者悉非佳制。试观李、杜及韦应物诸名家多不由于科目也。 然唐诗之所以独工者,盖由齐梁渐入于律,至唐而诸体具备, 其理势宜工; 唐既盛极,至元和、宋人,其理势自应入变耳。 (许学夷 《诗源辩体》 卷三四)
晚唐人集,多是未第前诗,其中非自叙无援之苦,即訾他 人成事之由。名场中钻营恶态,忮懻俗情,一一无不写尽。 (胡震亨 《唐音癸签》 卷二六)
唐试士初重策, 兼重经, 后乃觭重诗赋。 中叶后, 人主至 亲为披阅,翘足吟咏所撰,叹息移时,或复微行,谘访名誉, 袖纳行卷,予阶缘。士益竞趋名场,殚工韵律。诗之日盛,尤 其一大关键。(同上书卷二七)
《剧谈录》 云: 自大中、咸通之后,每岁试春官者千余 人。其间有名,如何植、李玫、皇甫松、李孺犀、梁望、毛 涛、贝麻、来鹄、贾随,以文章称; 温庭筠、郑渎、何涓、周 钤、宋耘、沈驾、周繇,以词赋显; 贾岛、平曾、李陶、刘得 仁、喻坦之、张乔、剧燕、许琳、陈觉,以律诗著; 张维、皇 甫川、 郭、 刘延晖, 以古风名。 皆厄于一第。 然其间数公, 丽藻英词,播于海内,与虚薄窃联名级者,殆不可同年语矣。 (同上书卷二八)
唐以诗取士,诗有正变不同。即士之不遇者,犹得为放歌 长吟,用比物达类之辞,发坎壈不平之气,身虽未达,而名足 以传。近代以文取士,文有奇有平,其言总无当于用。彼不遇 者已矣,或有遇者,以其才偶见排抵,则姓名抑没于兔园故纸 之中,虽有人求而好之,何所持以断? 其必然柱斯世而夺之 议。(吴嘉纪 《梅村集》卷二一 《毛卓人诗序》)
今人加意作中间四句,其端必是起于唐人。盖此体既以取 士,则居恒揣摩之时,其才者组练,不才者抄撮。当时亦必有 如今世之备考脚本,一时沿习既便,即不免父兄以教,子弟以 学,纷然尽出于斯,而毫不以为耻者。后人不得其故,便以为 诗只要作此中间四句。殊不知彼固多多预储,以俟试日之用得 与用不得。而今则一挣得四句,即不顾用得与用不得,便自装 头装尾,要算一首诗也,然否? (金人瑞《贯华堂选批唐 才子诗·圣叹尺牍·与殷嘉生丽》)
唐玄宗时,孙愐始就陆法言之《切韵》以为 《唐韵》。肃 宗时以此为取士之式,诗从此受桎梏。元、白作步韵诗,真是 葅醢。(吴乔 《围炉诗话》 卷一)
唐以赋诗取士,作者期见收于有司,若射之志于彀。故于 诗有格、有式、有例、有密旨、有秘术、有主客之图,无异揣 摹捭阖之学,今也不然。(朱彝尊 《曝书亭集》 卷三八 《沈明府不羁集序》)
夫唐以诗抡士,无不寄身于翰墨,耳揉目染,父师之传, 子弟之授,皆抉其奥而探其微,积二百八十余年,如菽粟醯 酱,人人含咀厌饫。即五代入宋,距唐方五十五载,少者未 老,壮者未殁,皆李氏之遗民。其渐染家学,悉是唐音。犹夫 两汉易世,培养气节之士,为三国隽杰,殊辙同轨。故唐末才 人,位虽不达,憔悴浪迹,而佳制尤多。(胡以梅《唐诗 贯珠笺释序》)
唐以诗取士,学者童而习之,自府试、省试以上,及乎朝 庙应制之作,莫不有取于诗。故人才蔚兴,凡卓然可称者,不 下数百家。后之为诗者,舍唐则蔑由取法焉。盖上悬之为功 令,有以鼓舞天下之士,俾习之专而传之久且远者如此也。 (毛张健 《试体唐诗序》)
胡元瑞以为有唐一代,律有余古不足,归咎于文皇《帝京 篇》,不知当时既以诗赋为制科,则拘限声病,专攻体格,势 所必至矣。四家 (按指陈、杜、沈、宋) 者,实唐诗格调之 祖。少陵,必简孙,乃集一代大成。杨诚斋所谓三世之后,莫 之与京也。(陈衍《石遗室诗话》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