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律
褒颂功德五言长韵律诗,最要典雅重大。如杜云“凤历轩 辕纪,龙飞四十春。八荒开寿域,一气转洪钧”,又云“碧瓦初 寒外,金茎一气旁。山河持绣户,日月迈雕梁”,李义山云“帝 作黄金阙,天开白玉京。有人扶太极,是夕降玄精”。七言褒 颂功德,如少陵、贾至诸人倡和《早朝大明宫》,乃为典雅重 大。和此诗者,岑参云“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最佳。(杨万里 《诚斋诗话》)
长律妙在铺叙。时将一联挑转,又平平说出,如此转换数 匝,却将数语收拾,妙矣。(杨载《诗法家数》)
排律结句,不宜对偶。若杜子美“江湖多白鸟,天地有青 蝇”,似无归宿。(谢榛《四溟诗话》卷二)
作排律,先熟读宋、骆、沈、杜诸篇,仿其布格措词,则 体裁平整,句调精严。益以摩诘之风神,太白之气概,既奄有 诸家,美善咸备。然后究极杜陵,扩之以闳大,浚之以沉深, 鼓之以变化,排律之能事尽矣。(胡应麟《诗薮》 内编卷 四)
凡排律起句,极宜冠裳雄浑,不得作小家语。唐人可法 者,卢照邻“地道巴陵北,天山弱水东”,骆宾王“二庭归望 断,万里客心愁”,杜审言“六位乾坤动,三微历数迁”,沈佺 期“阊阖连云起,岩廊拂雾开”,玄宗“钟鼓严更曙,山河野望 通”,张说“礼乐逢明主,韬钤用老臣”,李白“独坐清天下,专 征出海隅”,高适“云纪轩皇代,星高太白年”,此类最为得 体。(同上)
作排律法,虚韵不如实韵堪押,顺联不如逆联有情。 (胡震亨 《唐音癸签》 卷三)
次则过接为难。骆宾王 《边城怀京邑》 篇“季月炎初尽, 边庭草早枯”,沈佺期《扈从出长安》篇“是节严阴始,寒郊散 野蓬”,初唐转接法不过如是。逮老杜,乃益精。如《述怀》 入往事云:“得丧初难识,荣枯划易该”。《赠人》入自叙云:“勋 业青冥上,交亲气概中”。融洽中兼之顿挫,又不知费几许炉 锤矣!至结语关锁全篇,尤为吃紧,亦为杜尽善。诸篇不作郑 重语收煞,即作洒逸语送之,似先拣下好韵,留为押尾者,细 参自见。(同上书卷一○)
五言十二句,谓之排律,世不讲此体久矣。本是一首律 诗,律之法在起承转合,分之为二解。排者,将二解排之使 开,从中插入四句。此四句最是难下。既前一解二句起二句 承,后一解二句转二句合,今插入四句,前二句不可上同于 承,后二句不可下同于转,与承、转不相干犯,又要一气无 痕,抽此四句无减于律,加此四句无碍于律,方为合作。杜子 美精熟解数,有竟作三解者,未为正局也。若十六句、二十 句、二十四句,则一解一解排去,直至百韵可也。(徐增 《而庵说唐诗》 卷二○)
长篇须有间架,以杜氏祖孙二诗为法。审言《和李嗣真奉 使存抚河东》,叙事之有间架者也。起手八联,宽衍大局也。 “已属群生泰”以下,出朝庭存抚之意,即出嗣真也。“城阙周京 转”以下,出河东也。“昔出诸侯静”,因河东为高祖兴王之地而 追叙之也。“隐隐帝乡远”以下,叙嗣真之奉使也。“雨沛鸿私涤” 以下,实叙存抚之事也。“杀气西冲白”以下,畅言旁及也。“缅 邈朝廷问”以下,叙嗣真之眷注才学也。“澄清得使者”一语,完 奉使之事也。“莫以崇班阂”以下,自托也。末联,总收前文 也。子美《上韦左丞》诗,人误置之古诗中,实排律言情之有 间架者也。黄山谷所说最善: 起手曰“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 身”,是一篇正意 (略略点出作眼目破题也),故令韦静听而具 陈之 (如出题)。“甫昔少年日”以下,言儒冠之求志也。“此意竟 萧条”以下,言误身也。意举而文备,宜乎有是诗矣。是诗独 献于韦者,以厚愧真知在赞诵佳句也。大臣职在荐贤,不徒爱 士,故效贡禹之弹冠而走跋涉也。知韦不能荐,故欲去秦也。 临去有惓惓之情,故托意于终南、渭水也。去不可以不别知 交,故曰“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也。一去不可复见,故结 语云云也。余谓山谷之说是诗极善,然宋人知赋而不知兴比, 用兴比则有纵横出没,与此二篇不同。(吴乔《围炉诗 话》 卷二)
兼兴比者,如义山 《圣女祠》诗……首句,出题也。次 句,自述也。三句,言圣女也。四句,又自述也。“消息”两 句,赞圣女也。“肠回”句,谓异于襄王之媟侮;“心断”句,言不 同巫蛊之狂邪,尊圣女也。“从骑”二句,又自述行踪,兴也。 “星娥”、“月姊”,比圣女之不可得见也。“寡鹄”,言想念之切 也。结用“方朔”,以王母比圣女也。此本虚题,不可全用赋 义,故杂出兴比以成篇,其间架亦不得如前二诗之截然也。 (同上)
五言排律,以章法为重,所谓“铺陈始终,排比声调”,虽 束以声病,而规其体势,亦齐梁俪句之流耳。(高士奇 《续唐三体诗序》)
有谓排律无单韵,如老杜集中止有十韵、十二、十四、二 十、二十四、三十、四十、五十韵之类,并无十一、十三、十 五韵者。考之杜集良然。按此体唐人以沈、宋为宗,及考盛唐 诸家,沈佺期诸君用五韵、七韵者颇多; 骆丞“楼观沧海日, 门对浙江潮”,亦七韵,不害为名作。其余九韵、十一、十三 韵、二十五韵各有之,具摘于后。大抵以对仗精严、声格流丽 为长,未尝数韵限字,勒定双韵。其双韵者,十八、二十二、 二十八、三十二皆有之,未尝取盈于三十、四十也。初、盛惟 沈佺期 《答魑魅》四十八韵为最长,中腹四韵殊少警句。杜审 言排律皆双韵,《和李大夫嗣真》四十韵,沉雄老健,开阖排 荡,壁垒与诸家不同。子美承之,遂尔旌旗整肃,开疆拓土, 故是家法,然往往五十韵、百韵中,韵重意复,瑕瑜互见,似 可稍省。郑□□云:“长篇沉着顿挫,指事陈情,有根节骨格, 此老杜独擅之长; 宋人每每学之,遂以诗当文,冗滥不已,诗 遂大坏,皆老杜启之”。此言虽激,亦自有见。近见才人不百 韵则以为俭腹短才,不知沈、宋、王、孟,大抵皆贵精不贵多 也。(施闰章 《蠖斋诗话》)
五韵: 宋之问《始安秋日》,杨炯《途中》,卢照邻《至望 喜瞩目》、骆宾王 《过张平子墓》、《海曲书情》、《和李明府》, 王维 《沈拾遗新竹》、《山中示弟》、《青龙寺送熊九》。七韵: 沈佺期《登瀛州南楼》,宋之问《酬李丹徒》、卢照邻《宿晋安 寺》、《赠左丞》、《哭韦郎中》、《春晚从李长史》、《冬日野 望》、《夏夜忆张二》、《灵隐寺》、《寒夜独坐》,王维《田家》、 《过卢员外》。九韵: 骆宾王《四月八日题七级》,王维《赠焦 炼师》。十一韵: 沈佺期《扈从出长安》,宋之问《云门寺》、 《早入清远峡》,卢照邻《结客少年场》,骆宾王《咏怀》。十三 韵: 宋之问《入泷洲江》。二十五韵: 杨炯《和刘长史》。 (同上)
长诗有叙置次第,此文章自然之势,其妙处全不在此。 《品汇》之作,高 不解声病,便以长诗为排律,无识妄作。 今人则“排”字已入骨矣。板拙不贯穿,只被“排”字误了。 (宋邦绥 《才调集补注》 卷一)
排律用三解六韵,此正局也。娴习六韵,则虽百韵,总把 八句中间排进去。只要次第安放的好,与起结贯串,或十六 句、二十句、二十四句,一解一解排去,其法皆同。须庄重紧 严,则为合格。(王尧衢《古唐诗合解》卷一二)
排律止可六韵至十二韵足矣,多至几十韵以及百韵,即是 长诗也,不可为训。薛雪 《一瓢诗话》
五排六韵八韵,试帖功令耳。广而数十韵百韵,老杜作而 元、白述。然老杜以五古之法行之,有峰峦,有波磔,如长江 万里,鼓行中流,未几而九子出矣,又未几而五老来矣。元、 白但平流徐进,案之不过拓开八句之起结项腹以为功。寸有所 长,尺有所短耳。其长处铺陈足,而气亦足以副之,初学为 宜。李义山五排在集中为第一,是乃学杜,虽峰峦波磔亦少, 而非百韵长篇,其亦可也。(方世举《兰丛诗话》)
七排似起自老杜,此体尤难。过劲荡又不是律,过软款又 不是排,与五排不同,句长气难贯也。(同上)
原排律立名之意,自取排宕、排闼之义。一物一事,必换 意分层,以尽其致; 填砌典故,点缀浮艳,非诗也。排律之有 应制、应试,又自一派; 谓足以尽诗之用,误矣。以格律过 严,绳检太拘,虽三唐高手为之,未能淋漓满志。说者谓词取 颂扬,体取骈俪,以饾饤目之,亦未得其本旨者。揭其大法, 不离乎起承转合。即以十二句言之: 二句起,四句承,四句 转,二句合,此一例也。或用四句起,二句承,二句转,四句 合,此一例也。或通体铺叙,自以浅深次第凑泊成篇,无起承 转合之痕, 而法自行乎中, 又一例也。 (张谦宜 《斋诗 谈》卷二)
作排律,局要阔大,思要绵密,次第中有总分串递之法, 方为当家。(同上)
凡百韵或数十韵长篇,必有过脉。大约一句挽上,一句生 下,此文之筋也。无此便联络不上,但用之有明暗、曲直、断 续、飞粘之不同耳。排者,开也。一意分数层,一事分数段, 须依法逐节说去,方饱满流动。若没头没眼,堆砌字句,便不 成章,后学戒之。(同上)
五言排律,当以少陵为法,有层次,有转接,有渡脉,有 盘旋,有闪落收缴,又妙在一气。七言排律,杜陵集止有三 首,其难可知。一是句长髓不满,一是调缓骨易酥。(同 上)
五排本五律增益。然六朝以来,所称古体,研声炼字,层 见叠出,已俨同长律,惟间有未谐耳。初唐诸家,意密语重, 滞气亦多。景龙、先天以后,名作遂繁。至杜工部苍厚雄深, 排偶至数十百韵,宕之以奇气,斑驳陆离,千态万状,然后尽 此体之能事。下逮元、白,排比亦工,而骨力迳庭矣。为之 者,先须相题立制,层累分明,叙次有章,选材务广,运整法 以精心,间疏音于密响,逸不破格,炼不伤气,骨肉既贵均 停,血脉尤宜动荡,乃称合作。长篇之法,尤忌散缓平弱,中 间必有结聚顿挫或大开大阖处,与古诗长篇同符。惟应制之 体,义兼雅颂,盛唐名手,风华整赡,异曲同工,后来皆莫能 及。(李因培《唐诗观澜集》卷八)
五七言排律,近体五七言之变也。有起结不对者,有起结 全对者。单用一韵,不换到底,较之律诗更为严整。唐诗应制 多用五言排律,而不及七言。即唐时止多五言排律,而鲜七言 排律,虽太白、子美,亦不多见。(吴烶 《唐诗选胜直 解·诗法》)
王荆公《百家选》独于杨景山、王仲初、方雄飞录其七言 长律。顾亭林《日知录》有云: 古人不用长句成篇,七言排律 所以少作,作亦不工,以意多冗,字多懈也,为七言者必使其 不可裁而后工。 斯言得之。 (汪士《近光集·杂论》)
五言排律,至杜集观止; 若多至百韵,杜老止存一首,末 亦未免铺缀完局,缘险韵留剩后幅故也。白香山窥破此法,将 险韵参错前后,略无痕迹,遂得绰有余裕。故百韵叙事,当以 香山为法; 但此亦不必多作,恐涉夸多斗靡之习。(李重 华 《贞一斋诗说》)
七言排律,唐人断不多作,杜集止三四首。缘七字诗得四 韵,于律法更无遗憾; 增至几十韵,势须流走和软,方成片 段。似此最易流入唱本腔调,纵复精工,有乖风雅。杜老云: “何刘沈谢力未工,才兼鲍照愁绝倒。”足知七字长篇,专尚沉 雄排宕,所以古人见长,都在古调; 若律体,非不能工,不屑 为耳。(同上)
五排篇幅短者,起笔可以突兀; 篇幅长者,必将全篇通括 总揽,以完整之笔出之。岑参“亭高出鸟外,客到与云齐”,王 维“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皆起笔之突兀者也; 要是篇幅 短故耳,长者嫌头小矣。少陵《投赠哥舒开府》之“今代麒麟 阁,何人第一功?君王自神武,驾驭必英雄”,《行次昭陵》之 “旧俗疲庸主,群雄问独夫。谶归龙凤质,威定虎狼都”,《重 经昭陵》之“草昧英雄起,讴歌历数归。风尘三尺剑,社稷一 戎衣”,《谒先主庙》之“惨澹风云会,乘时各有人。力侔分社 稷,志屈偃经纶”,皆包揽全篇,完整足法; 一隅可反矣。 (施补华 《岘佣说诗》)
排律不拘长短,总分作四层看: 第一层,律诗之起二句 也; 第二层,律诗之三四句也; 第三层,律诗之五六句也; 第 四层,律诗之七八句也。因之以分别浅深次第,要以意不复, 气不衰,局不散为妙。历代以来,五言多而七言少,盖七言更 难于五言也。(钟秀 《观我生斋诗话》卷二)
排律古人有为五韵者,亦有为七韵者,然终以双韵为正 式。(同上)
古人多以下二句承上二句,如张说之“鸾凤调歌曲,虹霓 动舞衣。合声云上住,连步月中归”是也。太白、少陵多用此 法。(同上)
五言排律,与五言律待,其句法虽同,篇法实异。律诗描 写情景,止尽于四十字耳,若排律或数十韵,或数百韵,其篇 法岂五言律可同?故作排律,其要有四: 一贵铺叙得体,先后 不乱; 二贵队仗整肃,情景分明; 三贵过度明白,不令人沉思 回顾; 四贵气象宽大,从容不迫,斯为得体。(顾亭鉴 《诗法指南》卷上述益王潢南语)
排律者,唐兴始有此体,用此律试士。其对偶平仄与律诗 同,其起止炤应与长篇古风同。于八句律诗之外,任意铺排, 联句多寡不拘,不以锻炼为工,而以布置有序、首尾通贯为尚。 (同上书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