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2018-11-08 可可诗词网-诗词论评 https://www.kekeshici.com

唐兴,官学大振,历世之文,能者互出。而又沈、宋之 流,研练精切,稳顺声势,谓之为律诗。由是而后,文变之体 极焉。然而莫不好古者遗近,务华者去实。效齐梁则不逮于 魏、晋,工乐府则力屈于五言,律切则骨格不存,闲暇则纤秾 莫备。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骚,下该沈、宋,古傍苏、 李,气夺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 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使仲尼考锻其旨要,尚不知 贵其多乎哉? 苟以为能所不能,无可不可,则诗人以来,未有 如子美者!时山东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称,时人谓之李、杜。 予观其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亦差 肩于子美矣。至若铺陈终始,排比声韵,大或千言,次犹数 百,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尚 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 (元稹《元氏长庆集》卷五六 《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

杜逢禄山之难,流离陇蜀,毕陈于诗,推见至隐,殆无遗 事,故当时号为“诗史”。(孟棨《本事诗·高逸》)

中古而下,文道繁富。风若周,骚若楚,文若西汉,咸角 然天出,万世之衡轴也。后之学者,瞽实聋正,不守其根而好 其枝叶,由是日诞月艳,荡而莫返。曹、刘、应、杨之徒唱 之,沈、谢、徐、庾之徒和之,争柔斗葩,联组擅绣。万钧之 重,烁为锱铢,真粹之气,殆将灭矣。泊夫子之为也,剔陈 梁,乱齐宋,抉晋魏,瀦其淫波,遏其烦声,与周楚西汉相准 的。其夐邈高耸,则若凿太虚而噭万籁; 其驰骤怪骇,则若仗 天策而骑箕尾; 其首截峻整,则若俨钩陈而界云汉。枢机日 月,开合雷电,昂昂然神其谋,挺其勇,握其正,以高视天 壤,趋入作者之域,所谓真粹气中人也。公之诗支而为六家: 孟郊得其气焰,张籍得其简丽,姚合得其清雅,贾岛得其奇 僻,杜牧、薛能得其豪健,陆龟蒙得其瞻博,皆出公之奇偏 尔,尚轩轩然自号一家,爀世烜俗。后人师拟不暇,矧合之 乎! 风骚而下,唐而上,一人而已。是知唐之言诗,公之余波 及尔。(孙仅《读杜工部诗集序》)

唐兴,诗人承陈隋风流,浮靡相矜。至宋之问、沈佺期 等,研揣声音,浮切不差,而号律诗,竞相沿袭。逮开元间, 稍裁以雅正。然恃华者质反,好丽者壮违,人得一概,皆自名 所长。至甫,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他人不 足,甫乃厌余。残膏剩馥,沾丐后人多矣。故元稹谓诗人已 来,未有如子美者。甫又善陈时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 衰,世号“诗史”。昌黎韩愈于文章慎许可,至于歌诗,独推 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诚可信云。(《新唐书· 杜甫传赞》)

吾观少陵诗,为与元气侔。力能排天斡九地,壮颜毅色不 可求。浩荡八极中,生物岂不稠?丑妍巨细千万殊,竟莫见以 何雕锼。惜哉命之穷,颠倒不见收。青衫老更斥,饿走半九 州。瘦妻僵前子仆后,攘攘盗贼森戈矛。吟哦当此时,不废朝 廷忧。常愿天子圣,大臣各伊周。宁令吾庐独破受冻死,不忍 四海赤子寒飕飕。伤屯悼屈止一身,嗟时之人我所羞。所以见 公画,再拜涕泗流,惟公之心古亦少,愿起公死从之游。 (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卷九《杜甫画像》)

逮至子美之诗,周情孔思,千汇万状,茹古涵今,无有端 涯。森严昭焕,若在武库,见戈戟布列,荡人耳目。非特意语 天出,尤工于用字,故卓然为一代冠,而历世千古,脍炙人 口。(王彦辅 《增注杜工部诗序》)

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 划如太华当我前,跛欲上惊崷崪。 名章俊语纷交衡, 无人巧会当时情。 前生子美 只君是,信手拈得俱天成。(苏轼《东坡集》卷一三 《次 韵孔毅甫集古人句见赠五首》 其三)

知者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学,百工 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 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 事毕矣。(同上书卷二三 《书吴道子画后》)

太史公论诗,以为 《国风》 好色而不淫,《小雅》 怨悱而 不乱。以余观之,是特识变风、变雅耳,乌睹诗之正乎? 昔先 王之泽衰,然后变风发乎情,虽衰而未竭,是以犹止于礼义, 以为贤于无所止者而已。若夫发于情,止于忠孝者,其诗岂可 同日而语哉!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 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 (同上书卷二四 《王定国诗集叙》)

列、庄、苏、张、班、马、屈、宋之流,其学术才气,皆 出于愈之文,犹杜子美之于诗,实积众家之长,适其时而已。 昔苏武、李陵之诗,长于高妙; 曹植、刘公干之诗,长于豪 逸; 陶潜、阮籍之诗,长于冲澹,谢灵运、鲍昭之诗,长于峻 洁; 徐陵、庾信之诗,长于藻丽。于是杜子美者,穷高妙之 格,极豪逸之气,包冲淡之趣,兼峻洁之姿,备藻丽之态,而 诸家之作所不及焉。然不集诸家之长,杜氏亦不能独至于斯 也。岂非适当其时故耶? 孟子曰: 伯夷,圣之清者也; 伊尹, 圣之任者也; 柳下惠,圣之和者也; 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 之谓集大成。呜呼,杜氏、韩氏,亦集诗文之大成者欤! (秦观 《淮海集》 卷二二 《韩愈论》)

余谓: 少陵老人初不事艰涩左隐以病人,其平易处,有贱 夫老妇所可道者。至其深纯宏妙,千古不可追踪。则序事稳 实,立意浑大,遇物写难状之景,纾情出不说之意,借古的 确,感时深远。若江海浩溔,风云荡汩,蛟龙鼋鼍出没其间而 变化莫测,风澄云霁,象纬回薄,错峙伟丽,细大无不可观。 (鲁訔《编次杜工部诗序》)

少陵有句皆忧国,陶令无诗不说归。常恨两翁埋槁壤,顿 惊双璧堕穷扉。风催锦里花枝少,草长南山豆苗稀。自古高才 多寂寞,遗编读尽泪频挥。(周紫芝《太仓稊米集》卷一 ○《乱后并得陶杜二集》)

李杜文章万丈高,就中诗律少陵豪。风流自是渠家事,奴 仆从来可命骚。濯锦江头把一杯,碧鸡坊口草堂开。十年剑外 无相识,黄四娘家几度来。(同上书卷二八《次韵庭藻读 少陵集》)

少陵先生,博极群书,驰骋今古,周行万里,观览讴谣, 发为歌诗,奋乎 《国风》《雅》《颂》不作之后,比兴发于真 机,美刺该夫众体。自唐迄今,余五百年,为诗学宗师,家传 而人诵之。(蔡梦弼 《杜工部草堂诗笺跋》)

排比铺张特一途,藩蓠如此亦区区。少陵自有连城璧,争 奈微之识碔砆。(元好问 《论诗绝句三十首》)

杜子美诗,实取法三百篇,有类《国风》者,有类《雅》 《颂》者,虽长篇短韵,变化不齐,体段之分明,脉络之联 属,诚有不可紊者。(宋濂《杜诗举隅序》)

历五季沿至有宋,凡与盟诗坛者,鲜不以杜为宗,往往则 其体裁,模其兴象,状其风格,务力求其似。然而才不足者则 体裁靡闻,识不高者则兴象莫辨,气不充者则风格甚少存,愈 似而愈不似,愈工而愈不工,是故宗杜为难也。(《明文 海》 卷二六一童轩 《和杜诗序》)

杜诗《北征》、《咏怀》、《苦战》、《冬狩》等作,要之得于 “变雅”之体居多。以譬而言,殆犹沧溟巨浸,涵云天,浴日 月,时或飓风一嘘,则鼋鼍蛟龙百怪呈露,观者每有望洋之 叹。此诚圣于诗者也。(同上书卷二六一童轩 《杨学士诗 序》)

唐人乐府多唱诗人绝句,王少伯、李太白为多。杜子美七 言绝近百,锦城妓女独唱其《赠花卿》一首。……杜子美诗诸 体皆有绝妙者,独绝句本无所解。(杨慎《丹铅总录》卷 二○“诗话类”)

少陵虽号大家,不能兼善,一则拘于对偶,二则汩于典 故。拘则未成之律诗,而非绝体; 汩则儒生之书袋,而泛性 情。故观其全集,自“锦城丝管”之外,咸无讥焉。近世有爱而 忘其丑者,专取而效之,惑矣! (杨慎《升庵全集》卷二 《唐绝增奇序》)

宋人以杜子美能以韵语纪时事,谓之“诗史”。鄙哉,宋人 之见,不足以论诗也!……杜诗之含蓄蕴藉者盖亦多矣,宋人 不能学之; 至于直陈时事,类于讪讦,乃其下乘,而宋人拾以 为己宝,又撰出“诗史”二字以误后人。如诗可兼史,则 《尚 书》、《春秋》可以并省; 又如今俗《卦气歌》、《纳甲歌》,兼 阴阳而道之,谓之“诗易”可乎? (杨慎 《升庵诗话》卷 四)

杨用修驳宋人“诗史”之说,而讥少陵云:“诗刺淫乱,则曰 ‘雝之鸣雁,旭日始旦’,不必曰‘慎莫近前丞相嗔’也; 悯流 民,则曰‘鸿雁于飞,哀鸣嗷嗷’,不必曰‘千家今有百家存’ 也; 伤暴敛,则曰‘维南有箕,载翕其舌,’不必曰’哀哀寡妇诛 求尽’也; 叙饥荒, 则曰‘羊��首, 三星在罶’, 不必曰‘但有 牙齿存,可堪皮骨干’也。”其言甚辩而核,然不知向所称皆兴 比耳。《诗》固有赋,以述情切事为快,不尽含蓄也。语荒而 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劝乐而曰“宛其死矣,它人入室”… …若使出少陵口,不知用修何如贬剥也。且“慎莫近前丞相 嗔 ”,乐府雅语,用修乌足知之? (王世贞 《艺苑卮言》 卷四)

用事多则流于议论。子美虽为“诗史”,气格自高。 (谢榛 《四溟诗话》 卷一)

少陵故多变态,其诗有深句,有雄句,有老句,有秀句, 有丽句,有险句,有拙句,有累句。后世别为“大家”,特高于 盛唐者,以其有深句、雄句、老句也; 而终不失为盛唐者,以 其有秀句、丽句也。轻浅子弟往往有薄之者,则以其有险句、 拙句、累句也,不知其愈险愈老,正是此老独得处,故不足难 之; 独拙、累之句,我不能为掩瑕。虽然,更千百世无能胜之 者何? 要曰: 无露句耳。(王世懋《艺圃撷馀》)

郑善夫有批点杜诗,其指摘疵类,不遗余力,然实子美之 知已。余子议论虽多,直观场之见耳。尝记其数则。一云: 诗 之妙处正在不必说到尽,不必写到真,而其欲说欲写者,自宛 然可想,虽可想而又不可道,斯得风人之义。杜公往往要到真 处、尽处,所以失之。一云:“长篇沉著顿挫,指事陈情,有根 节骨格,此杜老独擅之能,唐人皆出其下; 然诗正不以此为 贵,但可以为难而已。宋人学之,往往以文为诗,雅道大坏, 由杜老启之也。一云: 杜陵只欲脱去唐人工丽之体,而独占高 古,盖意在自成一家,不肯随场作戏也。然诗终以兴致为宗, 而气格反为病。(焦竑 《焦氏笔乘》卷三)

杜子美之胜人者有二: 思人所不能思,道人所不敢道,以 意胜也; 数百言不觉其繁,三数语不觉其简,所谓“御众如御 寡”、“擒贼必擒王”,以力胜也。五、七古诗,雄视一世,奇正 雅俗,称题而出,各尽所长,是谓武库。五、七律诗,他人每 人情景相和而成,本色不足者往往景饶情乏,子美直摅本怀, 借景入情,点熔成相,最为老手; 然多径意一往,潦倒太甚, 色泽未工,大都雄于古者每不屑屑于律故。故用材实难,古人 小物必勤,良有以也。(陆时雍 《唐诗镜》卷二一)

子美之病,在于好奇,则于天然之致远矣。五七言古,穷 工极巧,谓无遗恨。细观之,觉几日不得自在。(陆时雍 《诗镜总论》)

少陵五言律,其法最多,颠倒纵横,出人意表。余谓万法 总归一法,一法不如万法。水流自行,云生自起,更有何法可 设? (同上)

少陵七言律,蕴藉最深。有余地,有余情。情中有景,景 外含情。一咏三讽,味之不尽。(同上)

盛唐人工于缀景,唯杜子美长于言情。(同上)

昔人云诗至子美集大成,不为四言,不用乐府旧题,虽唐 调时露,而能得风雅遗意。七言歌行扩汉魏而大之,沉郁瑰 琦,钜丽超逸。五言律体裁明密,规模宏远,比耦精严,音节 调畅; 七言律称是。至于长律阖辟驰骤,变化错综,未可端 倪,冠绝古今矣。(李维桢 《大泌山房集》 卷二一 《雷起 部诗选序》)

少陵思深,其诗雄大。(屠隆《唐诗类苑序》)

仆谓老杜大家,言其兼雅俗文质,无所不有,是矣。乃其 所以擅场当时、称雄百代者,则多得之悲壮瑰丽、沉郁顿挫; 至其不避粗硬,不讳朴野,固云无所不有,亦其资性则然。老 杜所称擅场在此不在彼,明矣。而谓杜之妙在粗朴,何也?且 杜亦自云:“平生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良工苦心,往 往形神为索,而谓杜无意于诗,且不击登闻鼓讼冤乎? (屠隆《由拳集》卷二三 《与友人论诗文》)

杜之《北征》、《述怀》,皆长篇叙事,然高者尚有汉人遗 意,平者遂为元、白滥觞。(胡应麟《诗薮》 内编卷二)

杜之乐府,扫六代沿回之习,真谓自启堂奥。(同 上)

仲默谓“唐初四子虽去古甚远,其音节往往可歌,子美词 虽沉著,而调失流转,实诗歌之变体也”。此未尽然。……杜 《兵车》、《丽人》、《王孙》 等篇,正祖汉魏,行以唐调耳。 (同上书内编卷三)

盛唐一味秀丽雄浑,杜则精粗、钜细、巧拙; 新陈、险 易、浅深、浓淡、肥瘦靡不毕具,参其格调,实与盛唐大别。 其能荟萃前人在此,滥觞后世亦在此。且言理近经,叙事兼 史,尤诗家绝睹。其集不可不读,亦殊不易读。(同上书 内编卷四)

杜排律五十、百韵者,极意铺陈,颇伤芜碎,盖大篇冗 长,不得不尔。惟赠李白、汝阳、哥舒、见素诸作,格调精 严,体骨匀称,每读一篇,无论其人履历咸若指掌,且形神意 气踊跃毫楮,如周昉写生,太史序传,逼夺化工,而杜从容声 律间,尤为难事,古今绝诣也。(同上)

杜诗正而能变,变而能化,化而不失本调,不失本调而兼 得众调,故绝不可及。(同上)

近体盛唐至矣,充实辉光,种种备美,所少者曰大、曰化 耳,故能事必老杜而后极。杜公诸作,直所谓正中有变、大而 能化者。(同上书内编卷五)

老杜用字入化者,古今独步,中有太奇巧处,然巧而不 尖,奇而不诡,犹不失上乘。(同上)

大概杜有三难: 极盛难继,首创难工,遘衰难挽。子建以 至太白,诗家能事都尽,杜后起,集其大成,一也; 排律近 体,前人未备,伐山道源,为百世师,二也; 开元既往,大历 继兴,砥柱其间,唐以复振,三也。(同上)

曰仙曰禅,皆诗中本色。惟儒生气象,一毫不得著诗; 儒 者语言,一字不可入诗。而杜往往兼之,不伤格,不累情,故 自难及。(同上)

老杜七言拗体,亦当时意兴所到,盛唐诸公绝少。 (同上)

大率唐人诗主神韵,不主气格,故结句率弱者多。惟老杜 不尔,如“醉把茱萸仔细看”之类,极为深厚浑雄。然风格亦与 盛唐稍异,间有滥觞宋人者,“出师未捷身先死”之类是也。 (同上)

杜陵人知其老苍,而不知其意致之婉。(同上书外编 卷四)

拟古乐府,至太白几无憾,以为乐府第一手矣。谁知又有 杜少陵出来,嫌模拟古题为赘剩,别制新题,咏见事,以合风 人刺美时政之义,尽跳出前人圈子,另换一番钳锤,觉在古题 中翻弄者仍落古人窠臼,未为好手。(胡震亨 《唐音癸 签》 卷九)

杜公七律,正以其负力之大,寄悰之深,能直抒胸臆,广 酬事物之变而无碍,为不屑屑色声香味间取媚人观耳。中间尽 有涉于倨诞,邻于愤怼,入于俚鄙者,要皆偶趁机绪,以吐噏 精神,材料一无拣择,义缔总归情性,令人乍读觉面貌可疑, 久咀叹意味无尽。其夺爱王、李,生异论,以此; 虽有异论, 竟不淆千古定论,亦以此。(同上书卷一○)

少陵七律与诸家异者有五: 篇制多,一也; 一题数首不 尽,二也; 好作拗体,三也; 诗料无所不入,四也; 好自标 榜,即以诗入诗,五也。此皆诸家所无。其他作法之变,更难 尽数。不善学者,多歧为惑,每至失步; 善学者一体各占,尽 足成家。(同上)

子美五言古凡涉叙事,纡回转折,生意不穷,虽间有诘屈 之失,而无流易之病。(许学夷《诗源辩体》卷一九)

或问: 子美五七言律较盛唐诸公何如? 曰: 盛唐诸公惟在 兴趣,故体多浑圆,语多活泼; 若子美则以意为主,以独造为 宗,故体多严整,语多沉着耳。此各自为胜,未可以优劣论 也。(同上)

子美律诗大都沉雄含蓄,浑厚悲壮,然有句法奇警而沉雄 者,有意思悲感而沉雄者,有声气自然而沉雄者。(同 上)

老杜五言律妙处原不在眼,浅薄者但得其眼耳。(同 上)

子美七言绝虽是变体,然其声调实为唐人竹枝先倡。…… 惟五绝失之太重,不足多法耳。(同上)

唐人诗惟杜诗最难学,而亦最难选。子美律诗五言多晦 语、僻语,七言多稚语、累语。(同上)

王元美云: 老杜以歌行入律,亦是变风,不宜多作,多作 则伤境。愚按: 子美七言以歌行入律,虽是变风,然豪旷磊 落,乃才大而失之于放,盖过而非不及也。(同上)

子美众作虽与诸家不同,然未可称变。至五言古如《柴 门》、《杜鹃》、《义鹘》、《彭衙》用韵错杂,出语豪纵,七言古 如《魏将军歌》、《忆昔行》用韵险绝,造语奇特,皆有类退之 矣。《茅屋为秋风所破》亦为宋人滥觞,皆变体也,又七言律 如“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肖曹”、“韩公本意筑三城,拟 绝天骄拔汉旌”、“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始渐涉 议论。五言律如“吾宗老孙子”、“江皋已仲春”,七言律如“清江 一曲”、“一片花飞”、“朝回日日”等篇,亦宛似宋人口语。予尝 与方翁恬论诗,予曰: 元和诸公始开宋人门户,翁恬曰: 杜子 美已开宋人之门户矣,此语实不谬。(同上)

予尝妄谓自宋以来,学杜诗者莫不善于黄鲁直,评杜诗者 莫不善于刘辰翁。鲁直之学杜也,不知杜之真脉胳,所谓前辈 飞腾、余波绮丽者,而拟议其横空排奡、奇句硬语,以为得杜 衣钵,此所谓旁门小径也。辰翁之评杜也,不识杜之大家数, 所谓铺陈终始、排比声韵者,而点缀其尖新隽冷、单词只字, 以为得杜骨髓,此所谓一知半解也。弘、正之学杜者,生吞活 剥,以寻扯为家当,此鲁直之隔日虐也,其黠者又反唇于西江 矣。近日之评杜者,钩深抉异,以鬼窟为活计,此辰翁之牙后 慧也,其横者并集矢于杜陵矣。(钱谦益《初学集》卷一 ○六 《读杜小笺》)

杜晚年刻意学庾子山 《出峡》诗,往往神似。虽云健笔纵 横,要不失雅步。(王夫之《唐诗评选》卷二)

杜诗情事朴率者,唯此 (按指《漫成》“江皋已仲春”) 自 有风味。过是则有“鹅鸭宜长数”、“计拙无衣食”、“老翁难早出” 一流语,先已自坠尘土,非但学之者拙,似之者死也。杜又有 一种门面摊子句,往往取惊俗目,如“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 迟”,装名理为腔壳,如“致君尧舜上,为使风俗淳”,摆忠孝 为局面,皆此老人品、心术、学问、器量大败阙处。或加以不 虞之誉,则紫之夺朱,其来久矣。《七月》、《东山》、《大明》、 《小毖》,何尝如此哉! (同上书卷三)

诗有叙事、叙语者,较史尤不易。史才固以檃括生色,而 从实著笔自易。诗则即事生情,即语绘状,一用史法,则相感 不在永言和声之中,诗道废矣。此《上山采蘼芜》一诗所以妙 夺天工也。杜子美放之作《石壕吏》,亦将酷肖,而每于刻画 处犹以逼写见真,终觉于史有余,于诗不足。论者乃以“诗史” 誉杜,见驼则恨马背之不肿,是则名为可怜悯者。(王夫 之 《古诗评选》 卷四)

诗以骚为祖,以赋为祢,以汉魏诸古诗苏、李、《十九 首》、陶、谢、庾、鲍诸人为嫡裔。子美诗中沉郁顿挫,皆出 于屈、宋,而助以汉魏六朝诗赋之波澜,《文选》诸体悉备, 纵选未尽善,而大略具矣。子美少年时,烂熟此书,而以清矫 之才,雄迈之气鞭策之,渐老渐熟,范我驰驱,遂尔独成一 体。虽未尝袭 《文选》 语句,然其出脱变化,无非 《文选》 者。生平苦心在此一书,不忍弃其所自,故言之有味耳。 (贺贻孙 《诗筏》)

微之称少陵诗“铺陈始终,排比声韵,大或千言,次犹数 百,太白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而乐天亦谓子美“贯穿古 今, ��缕格律, 尽工尽善, 过于李白。”夫李以天分独胜, 而杜 则天工人巧俱绝,欲推杜于李上,宁患无说,乃独推其“排比 声韵”、“��缕格律”, 何耶? 以声韵格律论诗, 已近于学究矣, 况“排比”、“��缕”, 俗学所病。 苟无雄浑豪迈之气行于其间, 虽千言数百,何益于短长? 以此压太白,恐太白不服也。大凡 读子美洋洋大篇,当知他人能短者不能长,能少者不能多,能 人者不能天,惟子美能短能长,能少能多,能人能天,亦复愈 长愈短,愈多愈少,愈人愈天。如韩信用兵,多多益善,百万 人如一人。汉高虽以神武定天下,然所将不过十万而已。然则 子美能长能多, 而非“排比”、“��缕”之谓。“排比”、“��缕”, 亦 子美用长用多之一斑,然不足以尽子美也。韩信多多益善,然 其奇在以万人作背水阵,破赵兵二十万。盖韩信之能在用多, 而其奇在用少。子美亦然。故五言长篇,虽见能事,然其短 篇,尤为神奇。三韵诗短极矣,然短而愈妙。盖未有不能用少 而能用多者。若太白短篇佳矣,乃其 《蜀道难》、《鸣皋歌》、 《梦游天姥吟》诸篇,亦何遽不如子美长歌? 读二家诗,勿随 人看场可也。(同上)

杜诗惟七言古始终多奇,不胜枚举; 五言律亦前后相称。 五古之妙,虽至老不衰,然求其尤精出者,如《玉华宫》、《羌 村》、《北征》、《画鹘行》、《新安吏》、《石壕吏》、《新婚别》、 《垂老别》、《无家别》、《佳人》、《梦李白》、《前后出塞》,俱在 未入蜀以前。后虽有《写怀》、《早发》数章,奇亦不减,终不 可多得,余但手笔妙耳,神完味足,似不复如。……惟七言 律,则失官流徙之后,日益精工,反不似拾遗时《曲江》诸作 有老人衰飒之气。在蜀时犹仅风流潇洒,夔州后更沉雄温丽, 如咏诸葛“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言简而尽,胜 读一篇史论。明妃“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塚向黄昏。画图 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生前寥落,死后悲凉,一一在 目。言戎马之害,则如“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时金碗出人间。” 写景则如“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树苍藤日月昏”,“返照入江翻石 壁,归云拥树失山村。”咏物则如角鹰曰“一生自猎知无敌,百 中争能耻下鞲。”感慨则如“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 风。”真一代冠冕。(贺裳 《载酒园诗话》 又编)

《咏怀》、《北征》,古无此体,后人亦不可作,让子美一人 为之可也。退之《南山》诗,已是后生不逊。诗贵出于自心。 《咏怀》、《北征》,出于自心者也; 《南山》,欲敌子美而觅题以 为之者也。(吴乔《围炉诗话》卷二)

少陵七律,有一气直下,如“剑外忽传收蓟北”者。又有前 六句皆是兴,末二句方是赋,如《吹笛》诗,通篇正意只在 “故园愁”三字耳。说者谓首句“风月”二字立眼目,次联应之, 名为二字格,盲矣!“风月”是笛上之宾,于怀乡主意隔两层 也。“蓬莱宫阙”篇,全篇是赋,前六句追叙昔日之繁华,末二 句悲叹今日之寥落。(同上)

诗出于人,有子美之人,而后有子美之诗。子美于君亲、 兄弟、朋友、黎民,无刻不关其念,置之圣门,必在闵损、有 若间,出由、求之上。生于唐代,故以诗发其胸臆。……非子 美之人,但学其诗,学得宛然,不过是优孟衣冠而已。 (同上书卷四)

杜诗云:“扁舟空老去,无补圣明朝。”又云:“明朝有封事, 数问夜如何?”又云:“一朝自罪已,万里车书通。”又云:“舜举十 六相,身尊道何高? 秦时用商鞅,法令如牛毛。”又云:“公若登 台鼎,临危莫爱身。”又云:“致君尧舜付公等,早据要路思捐 躯。”其于君父之伦,略举数言,心术可见; 而弟兄、朋友、黎 庶之忧爱,不可胜举,不置之六经中,何处可置? 窃谓朝廷当 特设一科,问以杜诗意义,于孔、孟之道有益。从来李、杜并 称,至此不能无轩轾。(同上)

杜诗是非不谬于圣人,故曰“诗史”,非直指纪事之谓也。 纪事如“清渭东流剑阁深”,与不纪事之“花娇迎杂佩”,皆诗史 也。诗可经,何不可史,同其“无邪”而已。用修不喜宋人之 说,并“诗史”非之,误也。(同上)

唐人谓王维“诗天子”,杜甫“诗宰相”。今看右丞诗甚佳, 而有边幅,子美浩然如海。子美“群山万壑赴荆门”等语,浩然 一往中,复有委婉曲折之致。温飞卿《过陈琳墓》诗,亦委婉 曲折,道尽心事,而无浩然之气。是晚不及感之大节,字句其 小者也。“侧身天地更怀古,回首风尘甘息机”,十四字中有六 层意。“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有八层意。诗之 难处在深厚,厚更难于深。子建诗高处亦在厚。(同上)

子美之诗,多发于人伦日用间,所以日新又新,读之不 厌。太白饮酒学仙,读数十篇倦矣。读杜集,粗语笨语有之, 曾无郛廓语。(同上)

俞犀月 (玚) 曰:“少陵五言古诗,《发秦州》、《凤凰台》、 《发同谷县》及《成都府》各十二首,争奇竞秀,极沉郁顿挫 之致,各首变化,绝无蹊径雷同,极得画家浓淡相间之法。”又 曰:“少陵咏物多用比、兴、赋。兴者,因物感人也; 比者,以 物喻人也; 赋者, 直赋其物也。 集中如《鹦鹉》、 《㶉��》、 《花 鸭》、《麂》、《猿》、《蒹葭》、《苦竹》,全是比体; 《病马》、《促 织》,是兴体; 《萤火》、《白小》,则直是赋体矣。” (顾嗣 立《寒厅诗话》)

杜不拟古乐府,用新题纪时事,自是创识。就中 《潼关 吏》、《新安》、《石壕》、《新婚》、《垂老》、《无家》等篇,妙在 痛快,亦伤太尽。《垂老别》云:“老妻卧路啼,岁暮衣裳单。 孰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曲折已明。又云:“此去必不归,还 闻劝加餐。”观王粲《七哀》:“路逢饥妇人,抱子弃草间。未知 身死处,焉能两相完? 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南登灞陵 道,回首望长安。”酝藉差别。至子建“明月照高楼”,更不可思 议,无处着人间别离语。(施闰章 《蠖斋诗话》)

苏、李诗高妙,曹、刘诗豪逸,陶、阮诗冲淡,鲍、谢诗 峻洁,徐、庾诗藻丽,少陵兼之,故谓之集大成。后之学杜 者,义山得其藻丽,半山、涪翁得其峻洁,东坡、渭南、大 复、历城得其豪逸,遂足雄视一代,而求其高妙冲淡则无人 焉。何也? 少陵云:“语不惊人死不休。”学少陵者,莫不有斯言 存于胸中,故壮浪纵恣以为奇,绳削斧凿以为工。要之,“家家 养鸟鬼,顿顿食黄鱼”,卢仝辈优为之,不待少陵也;“红稻啄 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杨亿辈优为之,不待少陵也。 学少陵而求诸此,其与骇邱垤为泰华,讶潢汙为河海者,奚以 异? (钱兆鹏 《述古堂文集》卷三 《陈柳园诗序》)

杜甫诗雄压千古,而五言古诗则去古远甚。甫非不自辟门 户,而磋砑怒张,无复风流蕴藉,故谓之唐音。譬之书法,必 以晋为上,唐非不佳,而所乏者晋人清韵耳。唐古诗之逊于汉 魏也,亦然。且汉魏六朝古诗而外无他诗,唐既变为排律、律 诗,又为歌行、绝句,各有擅场,何必争能于古诗也?是故学 杜甫者,学其排律、律诗、歌行足矣,古诗、绝句不必以杜甫 为法也。(任源祥 《鸣鹤堂文集》卷三 《与侯朝宗论诗 书》)

足下之罪杜者,一曰太尽,一曰取材无择,一曰比兴少而 直叙多。夫无择则诚有之。然天下之事,有利用择者,无忌选 兵八万,马隆募士三千,是也; 亦有不用择者,太山不让土 壤,河海不择细流,是也。譬如入长安市肆,珠宝绵绣在其 中,敝衣败絮亦在其中,徒见其敝衣败絮,以为不洁而去之, 不亦愚乎? 若云太尽,则古文之好尽者莫如司马迁,等而上 之,又莫如孟夫子。执五经《论语》 之法以绳之,则二子者, 诚无所辞其罪矣,而岂其然? 至于兴比赋,不可偏废。全用比 兴成篇者,古诗有之,而近体无之,近体之比兴与古诗之比兴 稍异。而排律不叙事则气不畅,律诗不言情则体不遒。若必以 不质言、不直叙为 《三百篇》比兴之旨,几何不相率为优孟衣 冠之衣冠也哉! (同上书卷三 《与蒋釜山论诗书》)

宋、明以来,诗人学杜子美者多矣。予谓退之得杜神,子 瞻得杜气,鲁直得杜意,献吉得杜体,郑继之得杜骨。它如李 义山、陈无己、陆务观、袁海叟辈,又其次也。陈简斋最下, 《后村诗话》 谓简斋以简严扫繁缛,以雄浑代尖巧,其品格在 诸家之上,何也? (王士禛《池北偶谈》 卷一六)

赋者,古诗之流也。雅颂之则,于是乎托; 比兴之音,于 是乎丽。故讽喻抑扬之音以寓,涵蓄渊停之义以存,是真风雅 之正则也。流极其后,缀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务恢张其辞, 博诞绝类。大者罩天地之表,细者入纤毫之内。祖构之士,雷 同附和,罔知所终。至杜少陵乃大惩厥弊,以雄词直写时事, 以创格而纾鸿文,而新体立焉。较白太傅《讽喻诗》、《秦中 吟》之属,及王建、张籍新乐府,倍觉高浑典厚,苍凉悲壮。 此正一主于赋,而兼比兴之旨者也。以贯六义,无遗憾矣。 (郎廷槐《师友诗传录》述王士慎语)

臣观昔之论杜者备矣,其最称知杜者莫如元稹、韩愈。稹 之言曰:“上薄风骚,下该沈宋,铺陈终始,排比声韵,词气豪 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愈之言曰: 屈指诗人, 工部全美,笔追清风,心夺造化,“天光晴射洞庭秋,寒玉万顷 清光流”。二子之论诗,可谓当矣。然此犹未为深知杜者。论 他人诗,可较诸词句之工拙,独至杜诗,不当以词句求之。盖 其为诗也,有诗之实焉,有诗之本焉。孟子之论诗曰:“颂其 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是以论其世也。”诗有关于世 运,非作诗之实乎? 孔子之论诗曰:“温柔敦厚,诗之教也。”又 曰:“可以兴观群怨,迩事父而远事君。”诗有关于性情伦纪,非 作诗之本乎?故宋人之论诗者,称杜为“诗史”,谓得其诗可以 论世知人也。明人之论诗者,推杜为“诗圣”,谓其立言忠厚, 可以垂教万世也。使舍是二者而谈杜,如稹、愈所云,究亦无 异于词人矣。甫当开元全盛时,南游吴越,北抵齐赵,浩然有 跨八荒、凌九霄之志。既而遭逢天宝,奔走流离,自华州谢官 以后,度陇客秦,结草庐于成都瀼西,扁舟出峡,泛荆渚,过 洞庭,涉湘潭。凡登临游历、酬知遣怀之作,有一念不系属朝 廷, 有一时不痌斯世斯民者乎? 读其诗者, 一一以此求之, 则知悲欢愉戚,纵笔所至,无在非至情激发,可兴可观,可群 可怨。岂必辗转附会,而后谓之每饭不忘君哉! 若其比物托 类,尤非泛然。如宫桃秦树,则凄怆于金粟堆前也; 风花松 柏,则感伤于邙山路上也。他如杜鹃之怜南内,萤火之刺中 官,野苋之讽小人,苦竹之美君子,即以鸟兽草木之微,动皆 切于忠孝大义,非他人之争工字句者所可同日语矣。(仇 兆鳌 《杜诗详注序》)

自元微之作序铭,盛称其所作,谓自诗人以来,未有如子 美者。故王介甫选四家诗,独以杜居第一。秦少游则推为孔子 大成,郑尚明则推为周公制作,黄鲁直则推为诗中之史,罗景 纶则推为诗中之经,杨诚斋则推为诗中之圣,王元美则推为诗 中之神。诸家无不崇奉师法。宋惟杨大年不服杜,诋为村夫 子,亦其所见者浅。至嘉、隆间,突有王慎中、郑继之、郭子 章诸人,严驳杜诗,几令身无完肤,真少陵蟊贼也。杨用修则 抑扬参半,亦非深知少陵者。(仇兆鳌 《杜诗详注凡 例》)

少陵七律、五律、七古、五古、排律皆绝妙,一首可值千 金。板桥无不细读,而尤爱七古,盖其性之所嗜,偏重在此。 《曹将军丹青引》、《渼陂行》、《瘦马行》、《兵车行》、《哀王 孙》、 《洗兵马》、 《缚鸡行》、 《赠毕四㬬》, 此其最者; 其余不 过三四十首,并前后《打鱼歌》,尽在其中矣。是《左传》,是 《史记》,似《庄子》、《离骚》,而六朝香艳,亦时用之以为奴 隶。大哉杜诗,其无所不包括乎! 七律诗《秋兴》八首、《诸 将》五首、《咏怀古迹》五首,皆由此而推之; 五律诗《秦州 杂诗》二十首、咏物三十余首、《达行在所》三首,皆由此而 推之; 五言古诗前后 《出塞》、《新婚别》、《垂老别》、《无家 别》、《北征》、《彭衙行》,以及排律之 《经昭陵》、《重经昭 陵》、《别严贾二阁老》、《别高岑》,皆由此而推之。立志不 分,乃疑于神。(郑燮 《郑板桥集自序》)

子美近体真朴,得汉魏之遗。五言古别为一家,佳者可入 汉魏,惟好牵时事入诗,遂参错不成章者,不必论也。 (庞垲 《诗义固说》 卷上)

诗运之杜子,世运之管子也,具有周公制作手段,而气或 近于霸。诗家之子美,文家之子长也,别出 《春秋》纪载体 材,而义乃合乎风。(浦起龙 《读杜心解发凡》)

太史公之言曰:“《小雅》 怨诽而不乱。”杜集千四百余篇, 大抵皆怨诗也,变雅也,故其文为《史记》之继别,而其志则 《离骚》之外篇,须识取不乱处乃得。(同上)

子美往体诗不作古乐府及拟古篇,最其超轶群子处。譬则 骨董器物,肖古便是赝古,惟命世豪杰,卓然独成,乃所以为 集大成。(同上)

篇法变化,至杜律而极。后人执成法以绳杜,如欲惩中四 排比之患,而为前解后解之说者,又欲矫两截判隔之失,而为 七转八收之说者,概乎未有当也。夫杜一片神行而已,乌乎 执? (同上)

法之变既不容以律绳之,乃其连章诗又通各首为大片段, 却极整齐,极完密。少陵此体,千古独严,要其融贯处在神 理,在纪法,不在字句也。前人尝论及之。但标举几字为串插 钩带,实无当于位置浑成之妙,故不免来世口实。(同 上)

千言、数百言长律,自杜而开,古今圣手无两。每见名家 评杜,至此尤无把鼻。其与闻绪论、确有禀承者,大率本元氏 “铺陈排比”之言为之主张。不知铺陈排比但可概长庆诸公钜 篇,若杜排之忽远忽近、虚之实之、逆来顺往、奇正出没种种 家法,未许寻行数墨者一猎藩蓠也。唯断句诗让龙标、太白独 步,杜体自是旁宗。然多叠章而下,须通长打片看去,才显真 面目。(同上)

说杜者动云每饭不忘君,固是。然只恁地说,篇法都 坏。试思一首诗本是贴身话,无端在中腰夹插国事,或结 尾拖带朝局,没头没脑,成甚结构? 杜老即不然。譬如 《恨别》 诗:“闻道河阳近乘胜,司徒急为破幽燕”,是望其 扫除祸本,为还乡作计。《出峡》 诗:“朝士兼戎服,君王按 湛卢”、“五云高太甲,六月旷抟扶”,是言国乱尚武,耻与 甲卒同列,因而且向东南。以此推之,慨世还是慨身。太. 史公 《屈平传》 谓其“系心君国,不忘欲反,冀君之一寤、 俗之一改也。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数语,正蹋着杜 氏鼻孔。益信从前客秦州之始为寇乱,不为关辅饥,原委 的然。(浦起龙 《读杜提纲》)

(杜甫) 氏宗朝诗,有与国史不相似者。史不言河北多 事,子美日日忧之,史不言朝廷轻儒,诗中每每见之。可见史 家只载得一时事迹,诗家直显出一时气运。诗之妙,正在史笔 不到处。若拈了死句,苦求证佐,再无不错。(同上)

千古诗人推杜甫,其诗随所遇之人、之境、之事、之物, 无处不发其思君王、忧祸乱、悲时日、念友朋、吊古人、怀远 道,凡欢愉、幽愁、离合、今昔之感,一一触类而起; 因遇得 题,因题达情,因情敷句,皆因甫有其胸襟以为基。如星宿之 海,万源从出; 如钻燧之火,无处不发;如肥土沃壤,时雨一 过,夭乔百物,随类而兴,生意各别,而无不具足。(叶 燮 《原诗》 内篇上)

杜七绝轮囷奇矫,不可名状,在杜集中另是一格,宋人大 概学之。(同上书外篇下)

论诗者以为杜诗不成句者多,乃知子美之法失久矣。子美 诗有句有读,一句中有二、三读者; 其不成句处,正是其极得 意之处也。(徐增 《而庵诗话》)

少陵五言律,或上三字下二字成句,或下三字上二字成 句,上一字下四句者时有之; 又有上下平分二字以中间字贯下 者,尤妙。七律,或上四下三成句,或上三下四成句; 又有上 二字下五字者,有上二字下三字以中间二字贯串,皆不害其为 一气。 意中必错落互用, 所以无并肩之病。 (张谦宜 《 斋诗谈》 卷二)

微之评杜:“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 近”。卓哉言乎! 能豪迈而不能清深者,宋诗也; 切对律而未 免凡近者,元明诗也。微之评杜诗而早及后世学杜诗者,不谓 之“才子”不可得也。(叶矫然《龙性堂诗话》初集)

苏、李、《十九首》后,五言最胜。大率优柔善入,婉而 多风。少陵才力标举,纵横挥霍,诗品又一变矣。要其感时伤 乱, 忧黎元, 希稷、 , 生平抱负, 悉流露于楮墨间, 诗之 变,情之正也。宜新宁高氏,别为大家。(沈德潜《说诗 晬语》)

五言长篇,固须节次分明,一气连属。然有意本连属而转 似不相连属者,叙事未了,忽然顿断,插入旁议,忽然联续, 转接无象,莫测端倪,此运《左》、《史》法于韵语中,不以常 格拘也。千古以来,且让少陵独步。(同上)

少陵歌行,如建章之宫,千门万户; 如钜鹿之战,诸侯皆 从壁上观,膝行而前,不敢仰视; 如大海之水,长风鼓浪,扬 泥沙而舞怪物,灵蠢毕集。与太白各不相似,而各造其极,后 贤未易追逐。夔州以后,比之扫残毫颖,时带颓秃。(同 上)

少陵有倒插法,如 《送重表侄王砅评事》篇中“上云天下 乱”云云,“次云最少年”云云,初不说出某人,而下倒补云:“秦 王时在座,真气惊户牖。”此其法也。《丽人行》篇中,“赐名大 国虢与秦”、“慎莫近前丞相嗔”,亦是此法。又有反接法,《述 怀》篇云:“自寄一封书,今已十月后。”若云“不见消息来”,平 平语耳,此云“反畏消息来,寸心亦何有”,斗觉惊心动魄矣。 又有透过一层法,如《无家别》篇中云:“县吏知我至,召令习 鼓鼙。”无家客而遣之从征,极不堪事也,然明说不堪,其味便 浅,此云“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转作旷达,弥见沉痛 矣。又有突接法,如《醉歌行》突接“春光澹沲秦东亭”,《简 薛华醉歌》突接“气酣日落西风来”,上写情欲尽未尽,忽入写 景,激壮苍凉,神色俱王,皆此老独开生面处。(同上)

杜诗近体,气局阔大,使事典切,而人所不可及处,尤在 错综任意,寓变化于严整之中,斯足凌轹千古。(沈德潜 《唐诗别裁》 卷一○)

杜七言律有不可及者四: 学之博也,才之大也,气之盛 也,格之变也。五色藻缋,八音和鸣,后人如何仿佛? 王摩诘 七言律风格最高,复饶远韵,为唐代正宗。然遇杜《秋兴》、 《诸将》、《咏怀古迹》等篇,恐瞠乎其后,以杜能包王,王不 能包杜也。中有疏宕一体,实为宋元人滥觞,才大自不无所不 可也。然学杜者,不应从此种入。(同上书卷三)

少陵绝句,直抒胸臆,自是大家气度,然以为正声则未 也。宋人不善学之,往往流于粗率。杨廉夫谓学杜须从绝句 入,真欺人语。(同上书卷一九)

杜拾遗集诗学大成,其诗不可注,亦不必注。何也?公原 本忠孝,根柢经史,沉酣于百家六艺之书,穷天地民物古今之 变,历山川兵火治乱兴衰之迹; 一官废黜,万里饥驱,平生感 愤愁苦之况,一一托之歌诗,以涵泳其性情,发挥其才智; 后 人未读公所读之书,未历公所历之境,徒事管窥蠡测,穿凿附 会,刺刺不休,自矜援引浩博,真同痴人说梦,于古人以意逆 志之义,毫无当也。此公诗之不可注也。公崛起盛唐,绍承家 学,其诗发源于 《三百篇》 及楚骚、汉魏乐府,吸群书之芳 润,撷百代之精英,抒写胸臆,熔铸伟辞,以鸿博绝丽之学, 自成一家言; 气格超绝处,全在寄托遥深,酝酿醇厚,其味渊 然以长,其光油然以深,言在此而意在彼,欲令后之读诗者, 深思而自得之。此公诗之不必注也。是公之诗卷流传天地间, 原自光景常新,无注而公诗自显,有注而公诗反晦矣。 (杨伦 《杜诗镜铨》 毕沅序)

少陵诗多用双声叠韵,人皆知之。又往往嵌杂于五七言 中,使人乍读之不觉,细玩乃知其下字之妙。(吴骞《拜 经楼诗话》)

杜五言二百七十余篇,精警之什,皆少壮时作。入蜀后律 诗则更精,而古 《选》 不逮矣。至七言歌行,合前后无不佳 者。“晚节渐于诗律细”,只自言其律细耳,亦不及古《选》。 (“律细”,只是律诗之律法细耳。若古诗,朱子固谓“晚年自出 规模,不可学”,何“律细”之有! ) (乔亿《剑溪说诗》)

世人但目皮色苍厚、格度端凝为杜体,不知此老学博思 深,笔力矫变,于沉郁顿挫之极,更见微婉。试举五古自前后 《出塞》、《三吏》、《三别》、《彭衙行》外,如 《玉华宫》、《羌 村》、《赠卫八处士》、《佳人》、《梦李白》,七古自 《兵车》、 《丽人》、《哀江头》、《哀王孙》外,如 《乐游园歌》,五律之 《洞房》、《斗鸡》,七律之“东阁观海”等篇,学杜者视此种曾百 得其一二与? (同上)

杜之五律、五七言古,三唐诸家亦各有一二篇可企及; 七 律则上下千百年无伦比。其意之精密,法之变化,句之沉雄, 字之整练,气之浩汗,神之摇曳,非一时笔舌所能罄。 (黄子云 《野鸿诗的》)

赵秋谷《谈龙录》载阮翁酷不喜少陵,每引杨大年“村夫 子”语以见意。余谓……老杜诗何尝无才调神韵,但不以此见 长耳。或谓杜诗实苦乏神韵,曰: 阮亭神韵使人易见,老杜神 韵使人难知。(郭兆麟《梅崖诗话》)

诗中虚字用得妙时,直使全篇精神踊跃而出,老杜“剑外 勿 (忽) 传收蓟北”一诗是也。又通首力量每从一句转来,一 句音节每从一字炼出。试取杜集读之,虽其格法变化不一,要 无能出此者。谓诗分前后两解,弗敢知也。(同上)

杜诗“语不惊人死不休”,“惊人”二字,须善体会。眼前 景,口头话,从性情中流出,正复娓娓动人。若一味作险话, 破鬼胆,便易入恶道矣。(同上)

老杜自称其长,谓沉郁顿挫。所谓顿挫者,欲出而不遽 出,字字句句持重不流。(姚范 《援鹑堂笔记》卷四四 《文史谈艺》)

诗至少陵,谓之集大成,然不必无一字一句之可议也。读 其全集,求痕觅瑕,亦何可悉数? 即如“岱宗夫如何,齐鲁青 未了”(《望岳》,起轻佻失体);“利涉想蟠桃”(《临邑舍弟书 至》,以临邑近海而用蟠桃,岂非凑韵);“更寻嘉树传”(《冬至 怀李白》,“传”字凑搭);“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芙蓉”,又云:“门 阑多喜气, 女婿近乘龙”(《李监宅》, 此二韵俱俗调);“道逢 车口流涎”(《饮中八仙歌》,形容失体);“残杯与冷炙,到处潜 悲辛”(《赠韦左丞》,语涉卑琐,与前“读书万卷”、“下笔有神” 等句相比,夸鄙两失);“翠柏深留景,红梨迥得霜”(《真元皇 帝庙》,“深”、“迥”二字开后人撑句陋派);“云泥相望悬”(《送韦 书记》,公与书记何至云泥,失体);“卑枝低结子”(《何将军山 林》,卑、低叠出);“才兼鲍照愁绝倒( 《简薛华》,“绝倒”说 愁,要是凑韵,后人曲解不必);“同辇随君侍君侧”( 《哀江 头》,同、随、侍三字叠出,杨升庵虽为解之,要不足法);“此 辈感恩至,赢俘何足操?”( 《官军临贼境》,排律中忽两句不 对);“掖垣竹埤梧十寻”(《题省埤壁》,垣、埤杂出。或曰: 垣 竹埤梧,高皆十寻。或曰: 掖垣傍竹埤之梧,高有十寻。要于 句法皆劣);“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曲江对 酒》,细逐、时兼开俗派);“作尉穷谷僻”( 《白水崔少府高 斋》,穷、僻杂出);“我贫无乘非无足”(《偪侧行》,俚率);“酒 酣懒舞谁能拽? 诗罢长吟不复听”(《题郑著作》,两句下三字 支凑成句);“第五桥头流恨水,黄陂岸北结愁亭”(同上,恨 水、愁亭合掌);“穷巷悄然车马绝,案头干死读书萤”(同上, 上句悄、绝重复,下句粗派);“数金怜俊迈”(《不归》,数金或 谓当作数龄,然与对句“总角爱聪明”合掌矣。或谓数读上声, 因首句云“河间尚征伐;,故用数钱以应河间。此二句毕竟费 解);“长怀十九泉”( 《秦州杂诗》 其十四,仇池有泉九十九 眼,删去八十);“壁色立积铁”(《铁堂峡》,五仄似叠韵,调 哑);“文章差底病”(《赴青城县》,或以“差”读“楚懈”切,谓病 除也。言虽有文章差得何病乎?或以差是差错,病如声病,言 文章之不利差在何病乎?或又以文章何救于贫。虽各异解,要 是语不分明);“一夜水高二尺强,数日不可更禁当”( 《春水 生》,次句粗率);“长吟野望时”,又云“排闷强裁诗”( 《江 亭》,一首内长吟、裁诗重复,或以照应者非也);“寡心应是 酒,遣兴莫过诗”(《可惜》,开后人诗酒对举俗派);“苍棱白皮 十抱文”(《海棕行》,十字难解,或是讹阙);“观者贪愁掣臂 飞”(《画角鹰》,贪、愁杂出);“身无却少壮,迹有但羁栖” (《梓州登楼》,牵率,不成句法);“依旧已衔泥”(同上,依旧 即已也,三字叠出);“不复知天大”(《望兜率寺》,此句上下不 接,或以树密为解,或谓佛尊于天,或谓以呼天者呼佛,要皆 曲解);“金壶隐浪偏”(《陪李梓州泛江》,“隐”字不可解);“同舟 昨夜何由得”(《送辛员外》,“何由得”三字率尔);“留门月复光” (《台上得凉字》,留门不知说月说人);“久客应吾道”(《舍弟 归草堂》,词不达意);“神翰顾不一,体变钟兼两”(《八哀·郑 虔》,钟谓钟繇、钟会父子,顾或谓野王或虚字,皆似支凑); “青袍白马有何意”(同上,下三字牵率);“梅花欲开不自觉” (同上,下三字赘);“见愁汗马西戎逼”,又云:“将军且莫破愁 颜”(《诸将》,“愁”字重出); 归楫生衣卧”(《寄韦有夏》,下三 字不贯串。 或云楫生水衣而犹卧波, 乃曲解也); 黄并坐交 愁湿,白鹭群飞太剧干”( 《遣闷戏呈》,并、交杂出,太剧近 俚);“爆嵌魑魅泣,崩冻岚阴旷”(《火》,“爆嵌”、“崩冻”字太造 作);“被暍味空频”(《热》,词不达意);“满座涕潺湲”,又云 “伏腊涕涟涟”(《夔府咏怀》,涕重见);“丛菊两开他日泪,孤 舟一系故园心”( 《秋兴》,两开、一系牵强);“白头吟望苦低 垂” (同上,望、低垂猥并);“万古云霄一羽毛”( 《咏怀古 迹》,句纡曲而无著);“纪德名标五,初鸣度必三”(《鸡》,俗 调,似类书);“问子能来宿,今疑索故要”(《期严明府》,下五 字亦晦拙);“起居八座太夫人”(《送柏别驾》,俗调);“敢居高 士差”( 《柴门》,“差”字费解。或云敢犹岂敢,差是肩差,累 矣);“一时今夕会”( 《江楼夜宴》,一时、今夕重叠);“枕带还 相似,柴荆即有焉”( 《移居东屯》,对句下三字凑韵);“无食无 儿一妇人”( 《呈吴郎》,俚句);“无数春笋满林生”( 《三绝句》,“无数”,“满”字重出)”“古人已用三冬足, 年少今开万卷余”(《柏学士茅屋》, 上句引古割裂, 下句开、 余不贯);“富贵必从勤苦得, 男儿须读五车书”(同上, 似村塾中语, 且五车、 万卷叠出);“欢剧提携如意舞, 喜多行坐白头吟”(《舍弟赴兰田》,“欢剧”、“喜多”字嫌合掌);“发日排南喜, 伤神散北吁”(《续得观书》, 南喜、 北吁不成语);“经过忆郑驿”(《舟中寄郑审》,“驿”字无著);“劳生系一物”(《回棹》, 一物何所指)。 以上所录, 皆人所共见者, 然固无害于杜之大也。 拟诸圣人, 其亦犹周公之过, 孔子之不悦于子路欤? (汪师韩 《诗学纂闻》)

余尝谓: 读杜之旨有二。其一存乎律。六朝声病之学最 盛,婆罗门窃之以为三十六字母,所谓“双声隔字而每舛,叠 韵杂句而必暌”也。而杜之切律也弥精。如 《己上人茅斋》 云: 枕簟入林僻,茶瓜留客迟。则“枕簟”为双声,“茶瓜”为叠 韵也。 《正月三日归溪上有作简院内诸公》云:“药许邻人㔉, 书从稚子擎”,则“邻人”为叠韵,“稚子”为叠韵兼双声也,得不 谓之吹律胸臆、调钟唇吻乎? 其一存乎韵。汉魏用韵已异 《诗》、《易》,迨唐官韵出,而许敬宗一改二百六部之旧,所谓 “吴楚则时伤轻清,燕赵则时伤重浊”也。而杜之用韵也必严, 如《义鹘行》以巅、餐、酸、存、烟、宣、天、拳、蜒、穿、 年、前、然、贤、传、冠、间、肝为韵,则知今时守才老《古 韵》而以二十四盐、二十五添通用者,妄矣。如《新安吏》以 丁、兵、行、城、俜、声、横、情、平、营、京、轻、明、兄 为韵,则知今时守才老《古韵》以十六蒸、十七登通用者,又 妄矣。得不谓之剖析豪厘,分别黍累乎! 此类悉数不能终。竹 垞先生尝述关中李天生先生之言,少陵晚年诗律细,凡律诗一 三五七仄句,上去入三声必槅用之,莫有叠出者,他人不能 也。因相与互诵 《郑驸马宅宴洞中》 及 《江村》、《秋兴》 诸 作,而叹天生为独见。吁,若两先生岂欺余哉! (刘濬 《杜诗集解》 陈鸿寿序)

宋子京 《唐书·杜甫传赞》,谓其诗“浑涵汪茫,千汇万 状,兼古人而有之”,大概就其气体而言。此外,如荆公、东 坡、山谷等,各就一首一句,叹以为不可及,皆未说著少陵之 真本领也。其真本领仍在少陵诗中“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盖 其思力沉厚,他人不过说到七八分者,少陵必说到十分,甚至 有十二三分者。其笔力之豪劲,又足以副其才思之所至,故深 人无浅语。微之谓其薄 《风》、《雅》,该沈、宋,夺苏、李, 吞曹、刘,掩颜、谢,综徐、庾,足见其牢笼万有。秦少游并 谓其不集诸家之长,亦不能如此。则似少陵专以学力集诸家之 大成。明李崆峒诸人,遂谓李太白全乎天才,杜子美全乎学 力,此真耳食之论也! 思力所到,即其才分所到,有不如是则 不快者。此非性灵中本有是分际,而尽其量乎? 出于性灵所固 有,而谓其全以学力胜乎? (赵翼 《瓯北诗话》卷二)

杜诗又有独创句法,为前人所无者。如 《何将军园》 之 “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雨抛金锁甲,苔卧绿沈枪”,《寄 贾严二阁老》之“翠乾危栈竹,红腻小湖莲”,《江阁》之“野流 行地日,江入度山云”,《南楚》 之“无名江上草,随意岭头 云”,《新晴》之“碧知湖外草,晴见海东云”,《秋兴》之“香稻 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古诗内亦有创句者,如《宿 赞公房》之“明燃林中薪,暗汲石底井”,《白县高斋》之“上有 无心云,下有欲落石”,《郑典设自施州归》 之“攀援悬根木, 登顿入矢石”,《阆山歌》 之“松浮欲尽不尽云,江动将崩未崩 石”,以及 《石龛》 之“熊罴咆我东,虎豹号我西,我后鬼长 啸,我前狨又啼”: 皆是创体。(同上)

黄山谷谓“少陵夔州以后诗,不烦绳削而自合。”此盖因集 中有“老去渐于诗律细”一语,而妄以为愈老愈工也。今观夔州 后诗,惟《秋兴》八首及《咏怀古迹》五首,细意熨贴,一唱 三叹,意味悠长; 其他则意兴衰飒,笔亦枯率,无复旧时豪迈 沉雄之概。入湖南后,除《岳阳楼》一首外,并少完璧。即 《岳麓道林》诗为当时所推者,究亦不免粗莽; 其他则拙涩者 十之七八矣。朱子尝云:“鲁直只一时有所见,创为此论。今人 见鲁直说好,便都说好,矮人看场耳。”斯实杜诗定评也。 (同上)

诗至少陵而诣极。然唐人自李义山外,罕学杜。元结、殷 璠以下,选当代之诗者,亦无一家录及杜。其故莫详也。至于 南宋,如以少陵为一祖,而黄山谷、陈后山、陈简斋为三宗。 于是江西体盛,而吕紫微宗派图作焉。故江西者,少陵之流别 也。所列二十七家,人不尽江西,诗亦不尽似杜,并不尽似 黄、陈。盖黄、陈因杜诗而莩甲新意,吕紫微诸家又沿黄、陈 而极其变态,各运心思,各为面貌,而精神则同出一源。故不 立学杜之名,而别得杜文外之意。异乎嘉隆七子,规规摹杜之 形似,宏音亮节,实为尘饭土羹也。刘知几论史家学古,有貌 同而心异,有貌异而心同,可以此例推矣。至嘉定以后,陆放 翁《剑南》一集,为宋季大宗。其学实出于曾氏。故赵庚夫题 《茶山集》,有曰:“新于月出初三夜,淡比汤煎第一泉。咄咄逼 人门弟子,剑南已见祖灯传。”放翁作茶山墓志,又称其诗宗杜 甫、黄庭坚。是陆出于曾,曾出于江西之明证。特源远流长, 论者不复上溯耳。(纪昀 《纪晓岚诗文集》卷二 《二樟诗 钞序》)

昔元微之为李杜优劣论,以杜之铺陈终始、排比声律为 工。元遗山论诗驳之,谓舍连城之璧而取碔砆。余窃尝思之, 少陵之诗,宏演博大,无所不赅。如海焉,百川之所归输,而 由河、由江、由淮,各有所道; 如五都之市,百货之所积聚, 而富商大贾,下至百族贩夫,各有所贸易取与。杜之长律,学 之似而工者,义山也; 学之不似而工者,元、白也。微之学杜 而知其不可及,于是别为缠绵婉丽、往复委折之体,其学之也 力,其知之也深,则其誉之也独至。然则,以铺陈排比为微之 连城之璧可也。夫学者必以其性之所好致力焉,而后有所从 入,入之而有得,而后其立论也,不必尽惬于人人,而断不为 依附影响之说,浮游而无主。(刘濬 《杜诗集评》 郭麐 序)

元相作杜公墓系有“铺陈”、“排比”、“藩翰”、“堂奥”之说, 盖以“铺陈终始,排比声韵”之中,有“潘篱”焉,有“堂奥”焉, 语本极明。至元遗山作 《论诗绝句》,乃曰:“排比铺张特一 途,藩篱如此亦区区。少陵自有连城璧,争奈微之识碔砆! ”则 以为非特“堂奥”,即“藩翰”亦不止此。所谓“连城璧”者,盖即 《杜诗学》所谓参苓、桂术、君臣、佐使之说,是固然矣。然 而微之之论,有未可厚非者。诗家之难,转不难于妙悟,而实 难于“铺陈终始,排比声律”,此非有兼人之力,万夫之勇者, 弗能当也。但元、白以下,何尝非“铺陈”、“排比”! 而杜公所 以为高曾规矩者,又别有在耳。此仍是妙悟之说也。(翁 方纲 《石洲诗话》 卷一)

自初唐至开、宝诸公,非无古调。但诸家既自为体段,而 绍古之作,遂特自成家,如射洪、曲江是也。独至杜公,乃以 绍古之绪,杂入随常酬酢布置中,吞吐万古,沐浴百宝,竟莫 测其端倪所在。(同上)

杜五言古诗,活于大谢,深于鲍照,盖尽有建安、黄初之 实际,而并有王、孟诸公之虚神,不可执一以观之。(同 上)

杜五律亦有唐调,有杜调,不妨分看之,不妨合看之。如 欲导上下之脉,溯初、盛、中之源流,则其一种唐调之作,自 不可少。且如五古内 《赠卫八处士》之类,何尝非《选》调? 亦不可但以杜法概乙之也。(同上)

杜五律虽沉郁顿挫,然此外尚有太白一种暨盛唐诸公在。 至七律则雄辟万古,前后无能步趋者,允为此体中独立之一 人。(同上)

杜诗之妙,有以意胜者,有以篇法胜者,有以俚质胜者, 有以仓卒造状胜者。如“剑外忽传收蓟北”一首,仓卒间写出欲 歌欲哭之状,使人千载如见。(李调元《雨村诗话》下)

杜公今体,四十字中包涵万象,不可谓少; 数十韵、百韵 中运掉变化,如龙蛇穿贯,往复如一线,不觉其多。读五言至 此,始无余憾。(姚鼐 《惜抱轩今体诗钞序目》)

杜公七律,含天地之元气,包、古今之正变,不可以律缚, 亦不可以盛唐限者。(同上)

何大复号为知诗,而谓杜子美调失流转。又以出于夫妇者 常少,而风人之义或缺。此不知诗之言也。子美诗发于性情, 可歌可笑,而律中黄钟之宫,故浑浩流转,大气鼓铸,非如 王、杨四子轻清婉丽,则汉魏以来,音未有大于子美者也。至 于义关君臣、朋友,不尽托诸夫妇,而未尝不宣郁而达情,其 旨何尝不达? 信阳诗以秀朗胜,故于杜之变化出没,无从而得 焉。甚至谓子美反在唐初四子下,信阳直不知诗! (徐经 《雅歌堂甃坪诗话》卷二)

看杜诗如看一处大山水,读杜律如读一篇长古文。其用意 之深,取境之远,制格之奇,出语之厚,非设身处地,若与公 周旋于花溪草阁之间,亲陪其杖履,熟闻其謦欬,则作者之精 神不出,阅者之心孔亦不开。(顾亭鉴《诗法指南》卷上 引黄白山语)

就唐人而论,杜公已掩有众长。如“不见李生久,佯狂真 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则元、白也;“客醉挥金 碗,诗成得锦袍。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则温、李也; “万壑树声满,千崖秋气高”、“眼穿当落日,心死著寒灰”,则 贾岛也;“崩石欹山树,清涟曳水衣”、“红浸珊瑚短,青悬薜荔 长”,则钱、刘也;“俱飞蛱蝶元相逐,并蒂荷花本自双”,则韩 偓、杜牧也;“王郎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抑塞磊落之奇 才。豫章翻风白日动,长鲸跋浪沧溟开”,太白之豪放也;“太 常楼船声嗷嘈,问兵刮寇趋下牢。牧出令奔飞百艘,猛蛟突兽 纷遁逃”,长吉之奇杰也。出其绪余,已足衣被一代矣。 (同上书卷上引吴齐贤语)

杜工部五言诗,尽有古今文字之体。前后 《出塞》、“三 别”、“三吏”,固为诗中绝调,汉魏乐府之遗音矣。他若《上韦 左丞》,书体也; 《留花门》,论体也; 《北征》,赋体也; 《送从 弟亚》,序体也; 《铁堂》、《青阳峡》以下诸诗,记体也; 《遭 田父泥饮》,颂体也; 《义鹘》、《病柏》,说体也; 《织成褥 段》,箴体也; 《八哀》,碑状体也; 《送王砅》,纪传体也。可 谓牢笼众有,挥斥百家。(管世铭 《读雪山房唐诗序 例》)

杜工部七言古诗,随物赋形,因题立制,如怒猊抉石,如 香象渡河,如秋隼抟空,如春鲸跋浪,如洞庭张乐,鱼龙出 听,如昆阳济师,瓴甓皆震,如太原公子,裼裘高步而来,如 许下狂生,蹀躞掺挝而至。千态万状,不可殚名,悲喜无端, 俯仰自失,观止之叹,意在斯乎? (同上)

少陵绝句,《逢龟年》一首而外,皆不能工,正不必曲为 之说。然质重之中,时得《铙吹》、《竹枝》之遗意,则亦诸家 所无也。(同上)

王、孟、韩、柳诗惟一体。太白有古体,有唐体,已当分 别观之。至少陵五古,则赋、序、记、论、碑、传、诔、赞一 切杂体之文,无不以入之,故其体愈杂,而其观愈奇矣。 (同上)

杜陵诗只在人伦事物之间,无甚幻思奇想,何以古今莫 二?毕竟识见过人,不必谓其所遇之坎坷及无一字无来历为妙 也。即常语一经此老道之,便觉异样生色。(阙名 《静居 绪言》)

学杜诗不可泥于黄涪翁、刘须溪之见,涪翁专乎生涩古 奥,须溪独主僻险奇峭。不知杜陵此种笔墨,散见于篇什,以 振作其平弱,错综其板直,故某篇间或点缀一二语而自不觉 也。……学杜诗,当从其细腻熨贴、老气无敌处着意索解,乃 见其自然工夫。(同上)

作诗善用赋笔,惟杜老为然。其间微婉顿挫,总非平直, 须善学始得。其他名手,未有不比、兴兼之。(李重华 《贞一斋诗说》)

叙事能叙得磊落跌宕,中又插入闲情,文外远致,此惟杜 公有之。(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一一)

杜公 (七律)所以冠绝古今诸家,只是沉郁顿挫,奇横恣 肆,起结承转,曲折变化,穷极笔势,迥不由人。山谷专于此 苦用心。(同上书卷一四)

学于杜者,须知其言高旨远,一也; 奇警而出之自然,流 吐不费力,二也; 随意喷薄,不装点做势安排,三也; 沉著往 来,不拘一定而自然中律,四也。(同上)

近体之出句住脚,人惟知唐贤有忌用一纽之说,不知杜诗 中凡一三五七句住脚字,上去入三声,亦必隔别用之,莫有叠 出者。昔朱竹垞寄查德尹书,谓富平李天生之论如此,以为少 陵自诩“晚节渐于诗律细”,此可征其细处,为他家所不能。予 初闻是言,尚未深信,退而考之,惟八首与天生所言不符。其 一《郑驸马宅宴洞中》云“春酒杯浓琥珀薄”,又云“误疑茅堂 过江麓”,又云“自是秦楼压郑谷”,叠用三入声字。其一《江 村》云“老妻画纸为棋局”,又云“多病所须惟药物”,叠用二入 声字。其一 《秋兴》云“织女机丝虚夜月”,又云“波漂菰米沉 云黑”,叠用二入声字。其一《江上值水》云“为人性僻耽佳 句”,又云“老去诗篇浑漫兴”,又云“新添水槛供垂钓”,叠用 三去声字。其一 《题郑县亭子》 云“云断岳莲临大路”,又云 “巢边野雀群欺燕”,叠用二去声字。其一 《至日遣兴》云“欲 知趋走伤心地”,又云“无路从容陪语笑”,叠用二去声字。其 一《卜居》云“已知出郭少尘事”,又云“无数蜻蜒齐上下”,又 云“东来万里堪乘兴”,叠用三去声字。其一《秋尽》云“菊边 老却陶潜菊”,又云“雪岭独看西日落”,又云“不辞万里长为 客”,叠用三入声字。既而以宋元旧雕本暨 《文苑英华》 证 之,则“江麓”作“江底”,“多病”句作“赖有故人分禄米”,“夜月” 作“月夜”,“漫兴”作“漫与”,“大路”作“大道”,“语笑”作“笑 语”,“上下”作“下上”,“西日落”作“西日下”,合之天生所云, 八诗无一犯者。由是推之,“七月六日苦炎热”下第三句不应用 “蝎”字,作“苦炎蒸”者是也;“谢安不倦登临赏”下第七句不应 用“府”字,作“登临费”者是也。循此说以勘,虽长律百韵,诸 本字义之异,可审择而正之。此义盖前人所未发也。(梁 章钜 《退庵随笔》)

学老杜诗有八字诀,曰:“学其开阖顿挫,沉郁动荡。此工 部独至之诣,他人莫及。顾开阖顿挫之奇,妙在用笔; 沉郁动 荡之奇,妙在气味。求用笔,须悟会于字句之先; 求气味,须 体验于字句之外。执杜以求杜,执诗以求诗,终莫能得其神 髓。惟融杜法于心,浃以神明,契诸方寸,不泥其迹,不肖其 形,斯不必执杜法杜,而无往不与杜合,不屑就诗求诗,自然 妙与诗印,则即心即杜,我与古人俱化矣。(朱庭珍《筱 园诗话》卷三)

少陵七古,学问才力性情,俱臻绝顶,为自有七古以来之 极盛。故五古以少陵为变体,七古以少陵为正宗。(施补 华《岘佣说诗》)

少陵七律,无才不有,无法不备。义山学之,得其浓厚; 东坡学之,得其流转; 山谷学之,得其奥峭; 遗山学之,得其 苍郁; 明七子学之,佳者得其高亮雄奇,劣者得其空廓。 (同上)

少陵七律有最拙者,如“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 飞”之类是也; 有最纤者,如“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 看”之类是也,皆开后人习气。学者不必震于少陵之名,随声 附和。又如“百年”、“万里”、“日月”、“乾坤”,少陵惯用之字, 学之易近肤廓,亦宜慎择。(同上)

少陵七绝,槎枒粗硬,独 《赠花卿》一首,最为婉而多 讽。花卿僭用天子之乐,诗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 回闻?”何言之蕴藉也! 《江南赠李龟年》 诗,亦有韵。 (同上)

杜诗高、大、深俱不可及。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为高; 涵茹到人所不能涵茹,为大; 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为深。 (刘熙载 《艺概·诗概》)

杜诗只“有无”二字足以评之。有者,但见性情气骨也; 无 者,不见语言文字也。(同上)

杜陵五七古叙事,节次波澜,离合断续,从《史记》得 来,而苍莽雄直之气,亦逼近之。毕仲游但谓杜甫似司马迁, 而不系一词,正欲使人自得耳。(同上)

少陵以前律诗,枝枝节节为之,气断意促,前后或不相管 摄,实由于古体未深耳。少陵深于古体,运古于律,所以开阖 变化,施无不宜。(同上)

《悲愤诗》沉痛苍劲,出于少卿,其后刘琨颇学之,人以 此诗有丈夫气,故疑非文姬所作。杜甫一生拟之,遂成大家。 《北征》犹不免粗犷处; 如“垢腻脚不袜”、“数日卧呕泄”等句, 亦是诗中之一病,然瑕不掩瑜耳。叙“天吴及紫凤”一段,描写 工致,实出太冲《娇女诗》,唯章法似蔡女。其五言由秦入蜀 诸作皆可观。入湖南以后,多泛响矣。(王闿运《湘绮楼 论唐诗》)

情芳意古,蕴藉宏深,本小雅怨悱之音,撰建安疏宕之 骨,简蓄不逮古人,沉厉过之。七言骨重气苍,意研律细,诸 家评论,以此赅焉。(宋育仁《三唐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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