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曰：

巴山巍巍，蜀水荡荡，千里沃野，天府之邦。汇天地之灵气， 积日月之精光，长庚耀于天庭，诗仙降于斯壤。天纵英才，聪慧逾 常。匡山攻读，积十年磨杵之苦功; 蜀中漫游，显少年诗赋之锋 芒。赋比司马，骚追屈宋，饮酒击剑，风流倜傥。蛟龙应出大海， 兴风作浪; 鲲鹏振翮高飞^①，岂伏蒿莽?于是仗剑出峡，远游四方。 挟其豪放雄奇之诗赋，倚马可待之文章^②，天马行空，名声大张。 乃履迹长安，心向朝堂。管晏之才^③，报于君王。拜请于卿相之门， 干谒于诸侯之邦，期其荐引，以面圣上。然以出身寒微，谱牒无 光。卿相毫无荐才之意，诸侯只有嗟来之食，禁门九重，欲进 无方。

长安居不易^④，孤蓬万里征^⑤。漫游吴楚，北上中原。驰车奔 走，干谒无门。以致隐伏安陆，移家东鲁，落拓诗酒，蹉跎十年。 幸得故交元丹丘援引^⑥，再入都门^⑦。复得近臣贺知章目为再世谪 仙^⑧，力荐面圣。玄宗以布衣商皓^⑨，召见銮殿。优礼有加，待诏 翰林。遵旨写和番国书，不草即就; 奉诏作清平三章，醉书而成。 以是志得意满，出入宫廷。以为可以长风破浪，直济沧海^⑩，大展 鸿图，期不在远，辅弼之志⁽¹¹⁾，即可实现。安知逢迎左右，不过俳 优之蓄⁽¹²⁾;扈从应制⁽¹³⁾，亦只文墨弄臣⁽¹⁴⁾。岂容其正言直谏，柄权干 政?且以其恃才傲物，不事权贵，自为宠妃、阉竖、近臣、卿相所 嫌厌。于是忌刻谗逐之机已见，赐金放归之议遂成。太白秉性耿 直，浪荡不羁，“安得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¹⁵⁾长安 不可居，还我自由身。从此出樊笼，复得归野泉。于是畅游天下名 山大川，广交天下名士才人，浪迹江湖，野鹤行云。然其报效皇室 之诚，切肤庶民之痛，无稍或减。三上长安，献策无门。安史乱 起，心忧如焚。致有误入永王之幕，流放夜郎之冤。遇赦放归，仍 壮心不改，不辞老病，效死请缨。终以病亟⁽¹⁶⁾，赍志归天⁽¹⁷⁾。呜呼 伤哉!

铭曰：

惟我太白，天降长庚。诗坛独步，千古一人? 管晏自许，竟化 幻烟。壮志未酬，报国无门。命途乖舛⁽¹⁸⁾，放荡形骸; 一生飘零， 诗酒沉沦。风云鼓荡乎胸臆，才情奔突于毫尖。“笔落惊风雨，诗 成泣鬼神”⁽¹⁹⁾。若非赐金放归，何得野鹤行云? 若无诗酒沉醉，焉 有谪仙诗人?幸耶不幸? 不幸大幸! 改革开放，宏开国运，今之巴 蜀，旧貌新颜。今之江油，百业俱兴。文化大昌，尊圣礼贤。祭祀 李白，维民共馨。先生故居，修葺一新。太白之堂，肃穆庄严。诗 仙美酒，醉饮如春。伊欤盛哉，吉日良辰。魂兮归来，太白诗仙。

伏维尚飨⁽²⁰⁾!

【题 解】

此为2004年江油国际李白文化节李白祭祀大典祭文。作者马 识途(1915-)，原名马千木，四川忠县 (现属重庆) 人。1945年 毕业于西南联大中文系，历任鄂西特委书记，川康特委副书记，四 川省建设厅厅长、建委主任，中国科学院西南分院党委书记，四川 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四川省人大副主任，四川省文联主席，四川省 作协主席，中国作协理事等职。1935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 说《清江壮歌》、《夜谭十记》、《沧桑十年》，纪实文学《在地 下》，短篇小说集《找红军》、《马识途讽刺小说集》等。

文章饱含激情，赞李白旷代超迈的才华，叹李白坎坷不平的遭 际，表达了浓烈深沉的追思、缅怀、祭奠之情，同时对李白故里的 今昔巨变予以了热情洋溢的颂扬。

【注 释】

①翮，音hé，泛指鸟的翅膀。

②倚马可待，形容才思敏捷，为文顷刻而成。李白 《与韩荆州朝宗书》： “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

③管晏，亦作筦晏，管仲和晏婴的并称，皆春秋时齐国名相。《史记·孟 子荀卿列传》： “子之称淳于先生，管晏不及，及见寡人，寡人未有得也。”

④长安居不易，语出唐张固《幽闲鼓吹》： “白尚书应举，初至京，以诗 谒著作顾况，顾睹姓名，熟视白公曰： ‘米价方贵，居亦弗易。’”

⑤孤蓬万里征，语出李白诗《送友人》。

⑥元丹丘，李白二十岁左右在蜀中结识的道友，曾有 《题元丹丘颖阳山 居》、《寻高凤石门山中元丹丘》、《闻丹丘子于城北营石门幽居因叙旧以寄 之》、《题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 等诗作。

⑦都门，京都城门，借指京都。《汉书·王莽传下》： “兵从宣平城门入， 民间所谓都门也。” 颜师古注： “长安城东出北头第一门。” 唐韩愈《丰陵行》： “羽卫煌煌一百里，晓出都门葬天子。”

⑧贺知章，字季真，自号四明狂客，唐代越州永兴(旧唐书作会稽永兴) 人。嗣圣初举进士第，授太常博士。开元中，累擢礼部侍郎，兼集贤院学士， 迁太子宾客，授秘书监。嗜饮，工文辞，善草隶。

⑨商皓，“商山四皓” 的省称，借指高士。唐王建《题寿安南馆》 诗： “不缘尘驾触，堪作商皓宅。”

⑩长风破浪，直济沧海，化用李白 《行路难》 三首“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句。

(11)辅弼，辅佐君主。《国语·吴语》： “昔吾先王，世有辅弼之臣，以能遂 疑计恶，以不陷于大难。”唐吴兢《贞观政要·求谏》： “太宗曰： ‘公言是也。 人君必须忠良辅弼，乃得身安国宁。’”

(12)俳优，古代以乐舞谐戏为业的艺人。《荀子·正论》： “今俳优、侏儒、 狎徒，詈侮而不斗者，是岂巨知见侮之为不辱者!” 唐李复言《续幽怪录·辛 公平上仙》： “殿上歌舞方欢，俳优赞咏，灯烛荧煌，丝竹并作。”

(13)扈从，皇帝出巡时的护卫侍从人员。汉司马相如《上林赋》： “孙叔奉 辔，卫公骖乘; 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 应制，特指应皇帝之命写作诗 文，亦以称其所作。南朝宋谢庄有《七夕夜咏牛女应制》 诗，唐上官仪有 《奉和过旧宅应制》诗。

(14)弄臣，为帝王所宠幸狎玩之臣。《史记·张丞相列传》： “文帝度丞相已 困通 (邓通)，使使者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曰： ‘此吾弄臣，君释之。’”《北 齐书·徐之才传》： “又戏谑滑稽，言无不至，于是大被狎昵……求出，除赵 州刺史，竟不获述职，犹为弄臣。”

(15)“安得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诗中句。

(16)病亟，病革。金王若虚《文辨》： “当时赵高辈未敢逞其奸。及帝病亟， 为书召扶苏，而高辈矫遗诏赐死耳。”

(17)赍志，怀抱着志愿。南朝梁江淹《恨赋》： “赍志没地，长怀无已。” 唐 黄滔《祭崔补阙文》： “赍志殁地，其痛何如?”

(18)乖舛，命运或道路坎坷、不顺利。唐陈子昂 《为苏令本与岑内史启》： “虽命途乖舛，良或甘心。”

(19)“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诗中句。

(20)伏维尚飨，旧时祭文结尾时常用的套语。伏维，亦作伏惟，下对上的敬 词，谓伏在地上念及、想到。汉扬雄《剧秦美新》： “臣伏惟陛下以至圣之德， 龙兴登庸……为天下主。” 晋李密《陈情表》：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 老，犹蒙矜育。” 尚飨，亦作尚享，表示希望死者享用祭品的意思。《仪礼·士 虞礼》： “卒辞曰： 哀子某， 来日某乗祔尔于尔皇祖某甫。 尚饗!” 郑玄注： “尚，庶几也。”唐李翱《陵庙时日朔祭议》： “敬修时享，以申追慕。尚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