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毁的信
〔俄—苏〕 普希金
别了,爱的书简! 别了:这是她的吩咐。
我久久地迟疑着! 我的手久久地
不愿把我的欢乐交付给火! ……
可是够了,这一刻到了。烧吧,爱的书简!
我决意已下;我的心已不再牵念。
贪焚的烈焰就要吞噬你的素笺……
只消一分钟! ……一灭一闪,化作缕缕轻烟,
袅袅上升,随同我的祈愿一同消散。
那钟情戒指上的印痕随同封口的火漆,
都融化了,都煮沸了……啊,苍天!
大功告成啦! 烧焦的笺页皱了起来,
在轻飘的纸灰上,那些山盟海誓的字迹
闪着白光……我的心胸窒息了。亲爱的灰烬啊,
你是我惨淡的命运中可怜的慰藉,
永生永世留在我悲哀的心中吧……
(刘湛秋 译)
这是一首独特的爱情诗。它没有描写爱情的欢乐,只描写了失恋后特定时刻的悲怆心情。这种失恋并非是一方抛弃另外一方,而是双方屈从于社会势力的压迫,无可奈何的一种选择。本诗抒写的正是普希金遵照其密友伏隆佐娃的要求亲手焚烧其情书时刻那种强烈的痛苦之情。
普希金因反对沙皇被放逐南俄。1823年他从基什尼奥夫调往敖德萨,与敖德萨总督夫人——年轻貌美的伏隆佐娃相遇,两情相悦,过从颇密,受到总督的监视和诬陷。后于次年7月底,普希金被押解到他父母的领地米哈伊洛夫斯克村交地方当局和教会监视,从此他与伏隆佐娃天各一方,千万情愫唯靠鸿雁传书。最后迫于社会压力,中断恋情。本诗反映的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
这种命运和结局在旧社会的痴情男女中是屡见不鲜的,但是普希金选择了一个独特的场景,一个独特的角度来表现当事者那种复杂的悲愤心情。它不同于黛玉焚稿那种怨恨,因为她后来对贾母之流的为人本质虽然多少有些醒悟,但她怨恨的对象毕竟集中在“你好,宝玉!”身上,而且黛玉是带着不留文字在人间的悲痛绝望的心情自觉自愿地去焚稿的。而普希金之焚信却是不自觉不自愿的,他是被迫无奈去执行“她的吩咐”的,所以他的满腔悲愤集中在伏隆佐娃之流所燃起的“贪婪的烈焰”上!本诗写了片刻的情景,但在这生活的短暂瞬间却细致地展现了诗人无尽的情思:面对“爱的书简”,这往昔爱的“欢乐”的印记,他“久久地迟疑着”,不忍心付之一炬。但事已至此,为了表示他对她的爱情的忠诚,他只有忠实地执行她的决定,对它忍痛割爱。即使如此,他也十分深情地眷恋地向这“素笺”诀别,因为在它上面还有着她“钟情戒指上的印痕”,那是她爱恋过他的痕迹,因为在它里面有她“山盟海誓的字迹”,因为“焚毁”了她的情书,也就是表明此情今生难再。可是无论如何,“这一刻到了”,“我决意已下”,随着“缕缕轻烟(的)/袅袅上升”,过去的一切都已灰飞烟灭。“啊,苍天!大功告成啦!”诗人目睹这一切,不禁脱口而出,但这是何种功勋啊! 这是无奈的自嘲,又是悲愤的控诉!这一句反话更强烈地表达了他对社会世俗力量的仇恨之情。这“煮沸了”的火漆,也“煮沸了”诗人的心;这“烧焦的笺页”,也“烧焦”了诗人的情。面对这些白灰残页,“我的心胸窒息了”。珍重地保留这些“亲爱的灰烬”吧,它是“我惨淡的命运中可怜的慰藉”。但是我们完全可以相信:“贪婪的烈焰”可以吞噬素笺,但绝对烧不掉他们之间永生永世的爱恋之情;笺页可以烧焦,火漆可以融化,但恋人的倩影仍旧永远伴随诗人的一生,它永远是他们苦涩恋情的甜蜜回忆。
本诗写得细腻、深情,伤而不哀。悲愤壮烈,情意无限是其特色。这在普希金的爱情诗中又是别具一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