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孽海花

2022-12-20 可可诗词网-通俗小说 https://www.kekeshici.com

        陆士谔著。二卷十二回。宣统元年(1909) 改良小说社初版,宣 统二年(1910) 12月再版。首序,题“宣统元年冬10月镇海李友琴女 士序于海上之春风学馆”。文中有李友琴作的夹批。有中国文联出版公 司1989年10月的新版本。该本由晓式点校整理,与同一作者所著 《孽海花续编》合并为一册出版,书名题《新孽海花》。
        
        《新孽海花》写的是,清朝末年,江苏昆山县井亭港有一位名叫苏慧儿的青 年女子,才高貌美,清高拔俗。她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伯父苏继坡家中。苏 继坡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小玉,与慧儿同庚。慧儿的伯母有个内侄叫李墨迂,在 上海钱庄上做生意,想娶慧儿为妻,慧儿嫌他俗气一团,立誓终身不嫁。
        清政府在镇压义和团起义之后,开始兴办新式学堂。慧儿受漕溪女校校长 的聘请,在该校任教。一日,慧儿与校长一同到彗日寺梅林赏花,与从日本留 学归来的朱其昌邂逅相遇。两人一见钟情,都为彼此高雅的气质所吸引。慧儿 在回去的路上,于三混荡地方被一伙强盗拦截,为首的海里奔欲劫持慧儿为妻。 这时,朱其昌正好赶到,驱散了海盗,跳进水中去打救慧儿。可他与慧儿双双 沉入水中。
        朱其昌和慧儿被人救起后,其昌在苏继坡家养病。慧儿感激其昌,时来探 望,两人从交谈中都被彼此的才学、志向、气质所折服,感情日深,情不自禁 地进入精神恋爱中。可朱其昌已由父亲订亲,他自知不能与慧儿结合,依依不 舍地离开了慧儿。慧儿也日日思念其昌。
        朱其昌在回家的途中,被海里奔等一伙强盗绑架。海里奔软硬兼施,要其 昌劝说慧儿嫁给他,被其昌断然拒绝。海里奔又用种种手段威胁朱其昌,给他 三天期限,让其昌决定何去何从。三天期限已到,朱其昌仍不答应强盗们的要 求。海盗们正欲对其昌下毒手时,朱其昌的好友孔生施展催眠术,将强盗困住, 把朱其昌救出虎口。
        为了躲避海里奔等一伙强盗的纠缠,朱其昌和孔生为慧儿出钱,让她到上 海女学校补习科学。朱其昌与孔生回到乡里,准备参加科举考试,希望能在成 就功名后救国图强,施展大志。
        苏继坡贪财好利,私自把慧儿许配给李墨迂,于是到上海逼慧儿成亲。慧 儿为逃婚、避祸,出走镇海。继坡没有找到慧儿,只好让女儿小玉假冒慧儿与 李墨迂成亲。李墨迂接亲时,被海里奔等强盗劫持。海里奔将李墨迂打死,劫 持到玉儿,才知不是慧儿,自己只好娶玉儿为压寨夫人。
        朱其昌与孔生参加科举考试,双双考中进士,衣锦还乡。恰在这时,其昌 原配未婚妻死去。于是,孔生把慧儿接到其昌身边。苏慧儿和朱其昌这对有情 人终成眷属。
        《新孽海花》是陆士谔创作的众多通俗小说中的一部。从小说的题目来看, 它显然受过曾朴的 《孽海花》的影响,但,它与曾朴的 《孽海花》在内容和性 质上都完全不同。《孽海花》是政治历史小说,《新孽海花》则是新编爱情小说。 不过,《新孽海花》虽以苏慧儿、朱其昌悲欢离合的爱情经历为主线,但它所反 映出来的社会现实内容和它所体现出的社会、历史价值,却又超出了一般的纯 爱情小说,具有较为丰富的意蕴。
        小说在叙述苏慧儿、朱其昌爱情故事的同时,向人们展示了晚清、特别是 庚子赔款以后中国社会百弊并存、畸形变态的现状。在小说第八、九两回中,作 者借孔生之口,描绘了安南 (越南) 人被法国人欺凌、压迫的情景,诸如“人 有人税,物有物税”、“瘟疫盛行”、“典卖田地”、“卖儿鬻女”等等惨不忍睹的 社会状况,都酷似当时的黑暗中国,其实是中国社会的真实写照。作者在小说 第九回里,仍是借孔生之口议论道: “其兄,你想亡国之人苦不苦? 我们中国, 外人势力日增月涨,若是委天任运随着他去,必定要弄到与安南一样,那时候 卖天的日子恐怕就要轮到我们身上来了……”作者在这里所写的,不只是孔生 一人的愤恨,而是当时具有进步思想的知识分子所共有的深沉忧患。
        在小说第一回里,作者写道:庚子之后,“受了大亏后,朝廷翻然改悟,锐 行新政。各处官吏及地方绅士仰承朝廷德旨,竭力兴办学堂……”表面上看,这 是清政府穷而思变的新气象,其实,清政府为保住其岌岌可危的统治而实行的 改革,特别是在兴办新学堂方面,又与其选拔人才的落后的科举制度形成尖锐 的矛盾。在小说第十回里,科举考试的场面怪怪奇奇,令人着实感到可笑:“只 见考场外挤挤挨挨,无数的留学生携着考篮都在等候点名。这些人的装束千奇 百怪,有装着假辫、穿着顶帽靴套的; 有戴着顶帽、穿着外套靴子,脑后光光 没有装上辫子的; 有身上外套,脚上靴子,头上戴着一顶外国帽子的; 有上边 顶帽外、脚上却穿着外国皮靴的; 有全身洋装、头上独戴着金顶大帽的; 有顶 帽京靴、身上仍穿着学生衣服的,种种怪异,笔难尽述。……”这段生动的文 字,真实地描绘出晚清科举考试时的古怪场景,不仅辛辣地嘲讽了那些留洋国 外、热衷功名的知识分子,而且深刻地揭露了当时畸形的社会形态。
        然而,作者创作这部小说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揭露黑暗,其真实的创作意 图却是在黑暗的背景下描绘出一线光明。因而,作者在揭露的同时,也将当时 社会的新气象、新人物,特别是当时知识分子要求变革社会、富国强兵的思想 愿望和进步意识在小说中表现出来。
        苏慧儿和朱其昌是一对具有进步思想和叛逆精神的青年男女,是作者用理 想化的手法塑造出的新的人物形象。他们不仅情投意洽,深深相爱,而且志同 道合,具有变革社会的愿望和决心。因此,他们作为小说的男女主人公,也使 得这部小说同过去的才子佳人小说有着根本区别; 也正因为作者比较成功地塑 造了这一对新人,所以使得沉闷的社会环境中,仿佛有一股清风吹拂。
        苏慧儿,是作者饱蘸着感情的笔墨写成的。从书中可以看出,她是作者极 喜爱的人物。她不仅貌美,而且才高;不仅是佳人,而且是才女。小说的开篇, 作者首先介绍给读者的人物就是苏慧儿。仅用20多字交代其姓名、籍贯之后, 作者便用浓彩重墨描绘慧儿的容貌、性格、心志: 她“生得明眸皓齿,雾鬓风 鬟,小蛮杨柳之腰,樊素樱桃之口。……讲她的面貌,则温如良玉;讲她的心 志,则坚似精金。不要说上海滑头、苏州浪子不足邀其青眼,就是小说界上著 名的人物,什么贾宝玉,张君瑞真个生于今世,也不足邀其一盼。……她这不 嫁主义并不是厌世派,实缘尘寰忧忧,举世庸庸,找不出一个配得上自己的。” 这一段描写,虽然有些地方落入才子佳人小说的俗套,但,能让人看出,苏慧 儿具有鲜明的个性:她特立独行,意志坚强,热爱生活而厌恶现实,“一种清高 拔俗之气自然流露”(第二回)。可见,她是清末社会里一个新型的知识女性的 形象。
        在苏慧儿认识朱其昌、两人坠入情网之后,作者运用波澜起伏的笔法,描 写他们的忠贞、美好的爱情。这时,在作者的笔下,苏慧儿是一个多愁善感、向 往美好生活的纯情女子的典型。她苦苦的眷恋、缠绵的情思,甚至于忧伤的神 志、潸然而洒的玉泪,作者都极力刻画,用心描摹,令人无不感到她的可爱。特 别是第十回,她劝说朱其昌时说:“我此后恳求你把爱我之心移在国家上,爱我 怎么样爱,爱国也怎么样爱。你把中国像我一般的看待,中国就能威震东西,你 也就能名扬四海了,我也可以快活了”。从这段话里可以看出,苏慧儿希望其昌 名扬四海,虽然未脱时代的局限性,但,她的爱国思想、她把对国家之爱看得 高于个人恩爱的思想,实在识度高远,不让须眉! 到此,苏慧儿的形象算是被 完美地塑造出来了。她的身上尽管有时代的局限性,但仍不失一位惹人喜爱的 人物、一个血肉丰满的艺术形象。
        朱其昌是小说中的男主人公,是与苏慧儿相映生辉的人物形象。虽然作者 对他的喜爱程度稍逊于苏慧儿,却花费了很多笔墨使之出现在全书的每一回之 中。朱其昌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一位 “豪杰”,作者于第一回中描绘道: “却说 松江府华亭县有位豪杰,姓朱名其昌,年方二十一岁。生得五官清正,鼻直口 方,气宇轩昂,英雄出众。作事如青天白日,待人如霁月光风”。仅仅这些描写, 并不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在过去的爱情小说中,类似的人物屡见不 鲜。但在第二回里,从他与好友孔生的对话可以看出,其昌是一位曾受过西洋 文化熏陶、有知识、有抱负的青年。待他于彗日寺与苏慧儿邂逅相遇之后,他 的“英雄”本色渐渐显露出来。当苏慧儿于三混荡落水时,他见义勇为,确有 一种豪杰精神。在第六、七两回里,朱其昌被海里奔等一伙强盗绑架后,虽经 强盗百般恫吓和诱惑,但他在强盗的刀下依然不屈不挠,既表现出他对爱情的 忠贞,又刻画出他 “气宇轩昂,英雄出众”的形象。
        在朱其昌身上,寄托着作者富国强兵的政治理想。可由于作者缺乏革命思 想,所以他为朱其昌铺垫的是一条曲折的救国之路,即走科举缙绅之路,用改 良的方式改变中国的社会状况。作者的这种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朱其昌 这个人物形象。在第十回里,他对苏慧儿说:“倘一朝置身政界,我必竭我的力 量办理国务是了,必不敢稍存畏难苟安之念。至于把中国能够办到与欧洲一样 不能,这句话此刻尚不敢预说呢。……”这正是当时缺乏革命思想的进步知识 分子无可奈何的选择。因此,朱其昌这个形象,虽有一些缺憾,但,他是贴近 生活的真实形象,是当时社会中一大批知识分子的典型。
        除男女主人公以外,苏继坡和海里奔这两个人物,在艺术方面也具有鲜明 的个性特征。
        苏继坡是一个 “头脑冬烘,俗不可耐”的吝啬鬼、守财奴形象。在第一回 中,这老头刚刚出场,就显出了他的性格特点。他的妻子得了伤寒症,他却舍 不得去请医生。“后来实在瞧不过了,方忍着肉痛,拿出一百个钱来。……”寥 寥数语,把一个守财奴的形象活脱脱地勾画出来了。在第三回里,当继坡听说 慧儿落水的消息,“大惊失色道: ‘这个人如何死得? 他死我也死了。咳! 祖宗 保佑,菩萨保佑! 慧儿如果死了,漕溪女校校员要聘别人了,吾家少了一注进 款了,我又要过困难日子了,……” 当校长要他去为慧儿请医生时,“继坡道: ‘是,是,是! 嫂子,但我没有钱怎样呢?’ ……” 作者似乎是信手拈来,一个 吝啬鬼的形象却呼之欲出。他为了银子,竟将自己的侄女卖掉;甚至寄封信,也 舍不得付邮资,而是让对方支付;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小玉被强盗劫持时,“苏继 坡得着了消息,倒也并不怎样,为的是他老人家只要有银子,别的都不甚在意。” 作者在这个不太重要的人物身上花费这么多笔墨,并极尽嘲讽之能事,使得苏 继坡这个形象在小说中栩栩如生,与其它小说中的一些有名的吝啬鬼、守财奴 的形象相比,也并不显得逊色。
        海里奔是小说中的一个强盗形象,但他与一般强盗的凶狠、残忍、丑恶的 形象特征不同,而是一位具有强横霸道与豪爽直率双重性格、有血有肉的人物。 作者在塑造这个人物时,恰到好处地描绘了他的性格特征,使其形象鲜明、独 特。
        他为了获得慧儿,三翻五次地施展计谋,绑架苏慧儿不成,便绑架朱其昌 以示恫吓、要挟。他对朱其昌,先是嘲弄,而后劝诱,劝诱不成,便又威胁。一 计不成,再施一计,软硬兼施,诡计多端。尽管他不懂得什么叫 “婚姻自由”, 却又用时髦的 “自由” 一词与朱其昌争辩; 他不懂得什么是 “文明”,却又拿 “文明” 来抨击时政: “ ‘文明’ 两个字,本来不过是强权的代名词。现在世界 上头等大国,借着 ‘文明’两字出来逞强行霸的很多呢,偏我就不行?”虽是胡 纠蛮缠,但也切中时弊,不无道理。他自称“一生正直,素来不喜女色,所以 年纪虽已三十,尚未娶有妻室。”他说的是真是假姑且不去管他,可当他误劫苏 小时,却又良心发现: “他向众光蛋道: ‘可知我没福,美人儿到我手里就变蠢 了。早知这样,也不来劫他了,白白地伤掉人家一命。如今说不得既拆散了人 家夫妻,不配还人家天理也不容。况我前儿既这么样爱他(指苏慧儿),现在为 胖了一些儿,就此丢掉也很说不过去。说不得只好将就将就了”。从这里,可以 看出海里奔人性中 “善”的一面。陆士谔的友人李友琴女士在小说序言中评论 说: “即海里奔,不过江湖一剧盗,而磊落豪爽,自异猥鄙繁琐之徒,读之令人 精神勃发。”海里奔虽说不上“磊落”,但也不失“豪爽”,确与一般强盗一味穷 凶极恶有所不同。从这个独特的人物身上,足见作者的艺术匠心。
        这部小说,不仅成功地塑造了人物,而且生动地刻画了人物的心理活动。细 腻的心理描写,是这部小说的一大艺术特色。在第五回里,苏慧儿辗转反侧、难 以入睡时,作者细致入微地描绘了她的心理活动:“初想,今夕的聚会,不知可 就是二人的收局? 此后可能再得会面? 他 (指朱其昌) 明儿到了松江,不知可 能依我的话力图上进?既而又念:我与他不过是朋友罢了,为甚这般的关爱?忽 大悟道:我的身子已落在孽海中了,为孽海中情波所激荡,所以不能自己作主。 ……万一他与我一般的心思,一般的情爱,则吾二人缠绵固结,将来又不知如 何收来呢?所恨他已聘有妻室,我此念头终系空想。又念: 自己如花美眷似流 水,后顾茫茫,前途渺渺,遇着知心之人又不能终身相托,惟存着一空中的恋 爱。……又念: ……咳! 慧儿,慧儿,你未认得其昌时候,身心舒泰,举动自 由,疏疏散散,何等快活! 今无端惹起情丝缠绵固结,莫可解释,正是自讨苦 吃了。既而又想:……咳!我与此人精神相会,只梦里作夫妻了。思念至此,又 不觉悲从中来,呜咽不止,把平日所读的古诗冲口而发”。这段心理描写,曲折 委婉,丝丝入扣,层层递进,生动地表现了苏慧儿——这个情窦初开的青年女 子的心灵世界。女主人公时而思念,时而忧伤,时而憧憬,时而困惑,时而自 怜身世,玉泪涔涔,时而情波激荡,长吁短叹……作者把女主人公复杂的情感 和心态和盘托出,令人读之顿生爱怜之情。
        这虽是一部章回小说,但在叙事方式上也颇具特色。作者在描写故事情节 的发展时,时常自己直接介入,或叙述,或评论,为故事增添了一些意趣。小 说的开头,作者在故事开始前先设一点悬念,而后写道:“看官不要着急,待士 谔铺了纸,磨了墨,蘸了笔,一一写来”。这种叙述方式,很象话本小说,但又 与话本小说不完全相同。试看第六回中,朱其昌被强盗们绑架,海里奔劝说朱 其昌不成,便来威胁,只见海里奔把那口钢刀不停地飞舞,寒光闪闪,令人目 眩。这时,众光蛋齐声说: “大老板问他则甚,快把来斫掉了”。写到这里,作 者又写道:“看官,若使陆士谔见了这个情形,早吓得屁滚尿流,半句话都说不 出了。幸亏其昌是镇定惯了的……”这里,作者直接介入,把自己与小说中的 主人公相对比,不仅是插科打诨,显得风趣幽默,而且给人以亲临其境的感觉。 小说的结尾,作者又写道:“于是孔生就到镇海去接了慧儿来,其昌也禀准了父 母,择了个吉日良时,就在松江其昌本宅举行文明结婚礼,成就了百年好合。陆 士谔也送了一份贺仪,扰了他的喜酒,吃得熏熏地回来,伸纸濡毫,把二人离 合缘由记载出来,孝敬看官们,作为酒后茶余的消遣物品。看官们,领我情否? 哈哈!”这样收尾,不仅在叙事结构上照应了小说的开头和第六回,而且拉近了 作者与读者的心理距离,似乎是故事刚刚发生、结束,作者正以当事者的身份 娓娓讲述。这不仅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感,而且笔调幽默、诙谐,显得灵动活 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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