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名诗《静夜思》辨析
李白的名诗《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的“床”向来都解作卧床, 认为此诗是写诗人睡醒后望月思乡。直至20世纪80年代, 才开始有人公开提出质疑, 从而先后引起两次大讨论。讨论时间虽长达20多年, 但迄今无明确的结论。不过成效还是有的, 有两点很明显:一是让诗人坐了起来, 现已很少有人公开坚持是睡在床上的;二是打破了卧床说一统天下的局面, 形成坐床说、卧床说、井栏说三足鼎立的态势。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井栏说与辘轳架说, 表面看来似乎是两种不同的看法, 其实是实同名不同, 只不过是前人对“井幹”两种不同的解释。坐床说虽切诗意, 但论证尚不足服人, 因此卧床说仍有许多人坚持。而另有一些人不同意卧床说, 又不愿轻信坐床说, 于是另求新解, 提出了井栏说或辘轳架说。这一观点虽然新颖, 但能否成立已有不少人提出质疑。对此, 笔者也有些不同的浅见, 现提出供商榷和参考。
大家知道, 每首诗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 都有自己特定的情景和诗意。诗中的每个词都是这个个体中的特定成分, 含义十分确切, 是不能随意解释的。即使读者认识有分歧, 也不是没有对错、优劣之分。因此, 诗中的词义首先应从诗中去求, 离开诗的具体描写去求词义, 是很容易走入歧途的。如果我们统观《静夜思》全诗, “床”字并不难理解, 或为坐床, 或为卧床, 二者必居其一, 因为在唐代, 床的本义只有这两种含义。最早, 床仅指坐床, 所以《说文解字》提到, “床, 安身之几坐也”[1]257, 后来又有了安身之卧床。到宋代之后, 坐床之义消失, 床便成卧床专有之义。自古至今作为安身之具的床, 从来没有增添过新义。床字字义在历史演变中的事实告诉我们, 床的所有引申义都是复音词, 没有单音词, 如茶床、琴床、井床、笔床、河床、牙床等。这些引申义中的床字都不是床的本义, 其义都是由前面的主体词之义决定的。引申义词中床字有时也可单用, 但都是同时有主体词与之关合, 否则就失去词义。井床之床单用时, 也同样如此。如古乐府《淮南王》中“后园凿井银作床”和李贺《后园凿井歌》“井上辘轳床上转”都是明证。井栏论者常用李白《长干行》中“绕床弄青梅”之床作井上围栏解的例证, 来证明《静夜思》中的床也可作此解, 其实这是不能成立的。退一步说, 即使《长干行》中床作井栏解, 也不意味着《静夜思》之床必是井栏, 更何况《长干行》中床解为井上围栏实属误读。另外, 若把《静夜思》中的床解作井栏, 那为什么作者不用栏前或井前, 而曰床前, 栏前、井前不是更明确吗?而且, 井并非家家必备之物。自古以来, 城乡居民都聚井而居, 许多人共用一井。只有富贵人家才有条件自己建井, 即使建也是像前面所举古乐府和李贺诗中所说的建在后园, 不会建在住人的正庭正院, 而且建在后园, 也会建在比较偏僻的一隅, 这是常识。李白在静夜赏月为什么非去有井的地方, 这岂不是太令人费解了吗?诗中分明是写因望月而思乡, 何尝有半句写依井栏而思乡的描写呢?井栏论者企图用井有乡井之义来解诗中的思乡, 明显是牵强附会。其实, “乡井”之井的真实涵义并非水井之井, 而是井田之井。《汉语大词典》井字第九义项说:相传古制八家为井, 引申为人口聚居地;乡里;家宅。这无疑是深得其义。常言的“离乡背井”就是背离家乡之义, 并不是背离水井的意思。
由此可见, 井栏说在诗中是找不到任何依据的。不仅如此, 其立论基础也是空中楼阁。
《静夜思》中的床不能作井栏解, 为什么李白《长干行》中“绕床弄青梅”的床大家都认为应作井栏解?其实这与《静夜思》中床作卧床解一样, 都是长期被误读的。其区别只是《静夜思》是望文生义, 以今度古;《长干行》是由辞书错误释义造成的。如程瑞君先生在《唐诗名篇新解五则》一文中说:“语文刊物上曾有文章说这个‘床’ (指《静夜思》) 字是指‘井上围栏’。在古汉语中, ‘床’字确有此解, 李白的《长干行》中,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其‘床’就是井上围栏。但《静夜思》中的‘床’解作井上围栏却有难以讲通之处: (一) 诗中主人公并非‘绕床弄青梅’的小孩, 他晚上到井旁去干什么? (二) 井上围栏, 非圆即方, 或近似方圆, 哪个方位算床前?”[9]109程先生说, “在古汉语中, ‘床’字确有此解”, 显然是受《康熙字典》以来辞书的影响, 之所以如此, 也是受时代局限造成的。因为人们一想, “绕床”是在“门前”, 门外怎会有卧床, 于是便求助辞书, 找到“井上围栏”的义项, 认为门外可能有井, 于是井上围栏便成首选。除此之外, 无从索解, 讲的人多了便似乎成为定论。再看小昧的《父亲的一问》中的叙述, 问题就更清楚了。郭沫若先生问女儿:“如果是睡在床上, 那一定是在房里, 房里怎么会结霜呢?既然不会, 李白也不会这样联想的。”“如果睡在床上, 头是不好举起来的, 如还要把头低下去, 这个动作就更不好做了。”“父亲要我查《辞海》, 翻到‘床’字, 问题解决了。‘床’有三解, 一为卧具;二为安置器物之架;三为井幹, 即井上围栏。”“那时, 父亲书桌边放着写《李白与杜甫》时用过的《全唐诗》, 他要我翻出李白的《长干行》来, 指着‘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的一句话说:‘这个床字也是作井栏杆讲的。如果男孩子骑着竹竿, 到房间里绕着床跳来跳去地追妹妹, 肯定要挨骂的。’”[10]5
从这里可以看出, 郭沫若先生不愧为著名学者, 他早就敏锐地看到《静夜思》的主人公不是睡在床上, 而且看到诗的情景不是室内情景。但另一方面, 他也受时代局限, 一见床就认为是卧床。因为不知唐代床有坐具, 于是只好求助具有权威性的《辞海》, 结果受骗上当。如果他能看到今天的《汉语大词典》, 笔者相信他绝不会选井栏, 而选“古代坐具”义项。
《长干行》有:“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如果非要把床作井栏解, 细究起来是很难讲通的。一是没有训诂根据。唐人只把井栏作“银床”解, 没有“床”为井栏之说。二是诗中也找不到任何依据。既没有井和与井有关的词语与之关合, 也没有任何暗示, 如只用“门前”来解释, 是无法证明的。三是不合情理。一则青梅树下怎会有井;二则井为险地, 家长都是严禁孩子到井边玩耍的。郭沫若先生把井栏解为“井栏杆”虽勉强可以解通“绕床”, 但栏杆非床, 也得不到正解。显然这是得不到正解的情况下牵强附会的解释。
其实, 这里的床既非卧床, 定为坐床, 解为坐床, 一切都顺理成章。一来切合床义, 二来符合唐人的习惯用语。在当时坐具除榻、杌、敦外, 以床命名的有板床、石床、胡床。这里既用床字, 不外是这三种床之一。从诗中所描写的情景, 可知地点是门前, 门前有花、有树, 梅正青, 天气还比较热, 大人领着发初覆额的幼女到门外去玩, 大人坐在树下的床上乘凉, 孩子在附近折花游戏。一会儿近邻的男伙伴骑着竹竿作马跑来, 看到树上的青梅, 便招呼女孩摘青梅玩, 二人在大人坐的床周跑来跑去, 男孩用竹竿敲梅果, 女孩在地上捡拾, 玩的不亦乐乎, 这种欢乐的经历使她终生难忘。诗只用20个字, 便把两个幼童的游戏场面写得活灵活现, 把女孩爱美、男童喜闹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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