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夷陵之战
【说明】
《通鉴》 卷六十八至六十九,记载了江陵之战和夷陵之战。江陵、夷陵之战,是孙权和刘备争夺荆州而发生的战争。
赤壁之战结束不久,荆州为曹操、孙权、刘备三方所瓜分。大致说来,曹操占据荆州北部(南阳郡及江夏郡北部),孙权占据荆州中部(南郡及江夏郡南部),刘备取得荆州南部(武陵、长沙、零陵、桂阳等四郡)。这种局面,三方都是不满意的。
曹操在赤壁之战后,感到自己力量有限,一时难以消灭孙、刘势力,暂时对孙、刘势力采取守势。而将主要矛头指向西方,相继击败了韩遂、马超(211),斩了宋建 (214),迫降张鲁(215),从而巩固了关中,平定了凉州,取得了汉中,进一步扩大了统治范围,巩固了统治地位。
刘备取得荆州南部四郡之后,准备进取益州,同时向孙权提出借用南郡的要求 (210),企图向荆州中、北部发展势力。在周瑜病死后,孙权同意鲁肃之见,出借南郡于刘备。他本想引使刘备的矛头指向曹操,而自己可以乘机向西南方发展。但当孙权占领交州 (210),打算夺取益州时,立即遭到刘备劝阻; 他派孙瑜率水军西进时,又立即遭到刘军的阻挡。而时隔不久,刘备却乘刘璋救援之机率军,吞并了益州 (214)。孙权对此极为不满,向刘备索取南郡又遭拒绝,便决心以武力与刘备争荆州,派吕蒙率军攻取荆州南部四郡。刘备一方面令关羽迎战,一方面因曹操出兵汉中,深怕益州有失,便遣使求和。双方达成协议 (215) :以湘水为界,孙权领江夏、长沙、桂阳三郡,刘备领南郡、武陵、零陵三郡。
自从主张孙刘结盟的鲁肃病死 (217),东吴以吕蒙镇守陆口之后,一度和好了的孙刘关系又日渐恶化。吕蒙企图攻击关羽,而关羽又不结好孙权。正是曹、刘双方继汉中之战后,又在樊城交战,刘军既取得了汉中,又赢得了樊城之战的初步胜利(219年秋),曹方军民惶惶不安之时,曹操采纳司马懿的建议,决定利用和扩大孙、刘矛盾,以收渔利的策略,一面派徐晃南下援救樊城,一面遣使赴东吴言好。孙权得曹操来书,正中其怀,乃采纳吕蒙建议,召回佯称病重的吕蒙,而以一个名望未高的陆逊接替吕蒙前往荆州,陆逊又以谦卑和称谀的态度麻痹关羽,使关羽更为骄傲,放松对吴军的警惕,从江陵撤兵以赴樊城,无忌惮地强取东吴屯粮以供军饷。孙权以为时机已到,一面发书给曹操,声称愿为其解樊城之围而攻关羽的后方,一面命吕蒙为大都督率军往袭江陵(219年冬) 。当关羽在樊城被曹军内外夹击所打败而南退时,孙军已进至长江中游,招降防守公安、江陵的蜀将傅士仁和糜芳,占领了公安、江陵,安抚关羽军的家属,又攻占了夷陵、秭归,切断关羽的退路,捉住西走麦城的关羽而斩之,尽定刘备的荆州各郡,以陆逊屯守夷陵。江陵之战至此结束。
江陵战后不久,曹操去世(220),曹丕、刘备、孙权相继称帝称王(220,221,222),魏、蜀汉、吴三国问世。刘备称帝后,首先想着夺回荆州。他不听臣下之谏,拒绝东吴求和,于黄初二年 (221)发兵占领了秭归、巫县。孙权一面与魏言和,一面命陆逊为大都督率诸将兵迎战。次年 (222) 春,刘备命黄权节制江北诸军,亲自率蜀军顺江而下。陆逊为避免蜀军锐锋,率军主动撤退到夷道、猇亭一线,采取防御方针,伺机决战。蜀军在夷陵以西一线数百里狭谷中立营数十,前进受阻,速战不得,诱击不成,久而兵疲意沮,无计可施。两军相持半年之久,时届暑日,陆逊认为时机已到,乃动员吴军火攻蜀营,水陆并进,击其主力,断其归路,先后歼蜀军数万人,毁坏与缴获其大量船只、辎重。刘备狼狈而逃至永安,黄权因归路断绝而降于魏。陆逊为了防魏袭击其后,考虑入蜀又无必胜把握,便决定收兵。夷陵之战接着江陵之战,都以吴胜蜀败而告终。从此使蜀汉仅处于西南一隅。
江陵、夷陵之战,可以说是孙、刘双方比战略、赛谋计的战争。这一战争,明面上是吴、蜀争夺荆州之争,暗地里还有曹方插手其间。曹、孙、刘三方力量对比,是曹强而孙、刘弱,两弱与一强鼎峙,必须联合才能维持长久,这是由赤壁之战以来的历史所证实了的。但是,孙、刘各想自身发展壮大而雄图天下,一时的联合只是各为自身利害得失着想,南辕北辙是不能精诚团结的,而欲再向前发展,力攻强曹实有困难,就只能在荆州问题上打对方的主意,就只能在荆州打开局面后才能进一步发展势力,所以,孙、刘关系好好坏坏,在荆州之地争来夺去。曹方是无时无刻不想吞下荆州的,但他以赤壁之战为鉴,深知不能一下子打败孙、刘联军,故采取坐山观虎斗的策略,坐待渔利; 但在贯彻这个策略的实践中,因刘军夺取汉中,围攻樊城,直接损害其利益,大伤其脑筋,故在对待孙、刘的天秤上是较倾向于孙权的。刘备既夺汉中,又攻樊城,与曹军硬干,本当与孙权暂时言和,免得两面遭敌,但计不出此,显然是失策。孙权比刘备高明一点,就在于避免两面作战,同曹方言好,而专攻刘军,故连战胜利,但孙、刘联盟的旗帜扯碎了。从战略、策略上总的看来,曹方高明,刘备既有智者之失,孙权也得失参半。
关羽骄傲轻敌,无谋无策,既不与吴言和,又不对吴戒备,对糜芳等部下既不体恤,又不及时严肃处理,以至在前有曹军反扑,后有孙军袭击的情况下,进退维谷,丧师没身,丢失荆州。刘备因忿用兵,不听臣下之谏,不顾昔日盟友,不计彼此实力,断然进军夷陵; 而在夷陵,连营数百里,既无进攻之计,又少防备之虑,结果遭敌火攻,大军被歼。吕蒙、陆逊麻痹关羽,乘虚袭击江陵,非常成功。陆逊知此知彼,以逸待劳,敌疲我打,火攻连战,断其归路,故在夷陵之战中取得以少胜众的巨大胜利。江陵、夷陵之战,说明孙、刘在战略、策略和作战指导上是有高低之分的。
《通鉴》写江陵、夷陵之战,好就好在概述了曹、孙、刘三方的微妙关系,描写了两次战争复杂变幻的情景,特别是关羽的骄傲轻敌而少谋,刘备的忿怒而失理智,吕蒙的谋计奇袭,陆逊的运筹自如,都跃然纸上。
(二十四年)①
初,鲁肃尝劝孙权以曹操尚存,②宜且抚辑关羽,③与之同仇,不可失也。及吕蒙代肃屯陆口,④以为羽素骁雄,⑤有兼并之心,且居国上流,⑥其势难久,密言于权曰:“今令征虏守南郡,⑦潘璋住白帝,⑧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⑨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⑩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复,不可以腹心待也。(11)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12)以至尊圣明,(13)蒙等尚存也。今不于强壮时图之,一旦僵仆,(14)欲复陈力,(15)其可得邪!”权曰:“今欲先取徐州,(16)然后取羽,何如?”对曰:“今操远在河北,(17)抚集幽、冀,(18)未暇东顾,(余) 〔徐〕 土守兵,(19)闻不足言,往自可克。(20)然地势陆通,(21)骁骑所骋,(22)至尊今日取徐州,操后句必来争,(23)虽以七八万人守之,犹当怀忧。不如取羽,全据长江,(24)形势益张,易为守也。”权善之。
①二十四年: 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219)。②鲁肃、孙权、曹操: 参考前两篇《官渡之战》和《赤壁之战》。③抚辑: 安抚合作。关羽(?—219):字云长,三国河东解县人。刘备部下名将,当时据于荆州,已取得樊城初战的胜利,击败曹操军队,逼降于禁。杀了庞德,威震华夏。④吕蒙(178—219): 三国汝南富陂人。字子明。孙权部下的将领。当时鲁肃已死,吕蒙身为左护军虎威将军而兼汉昌太守,督兵万人镇守陆口。陆口: 在今湖北嘉鱼西南。⑤素: 向来,往常。骁雄: 勇猛雄杰。⑥居国上流: 处于东吴的上流。国: 指东吴孙氏政权。⑦征虏: 指当时的征虏将军孙皎。⑧潘璋: 孙权部下的将领。住: 驻守。白帝: 在今四川永安东。⑨蒋钦: 孙权部下的将领。循: 巡行,巡逻。⑩国家: 指东吴政权。(11)以腹心待: 以心腹之人对待。腹心: 心腹之人,可靠的人。(12)东向: 意思是向东吴用兵。(13)至尊:臣下对君主的称谓。(14)僵(jiang)仆: 仆倒。这里是说势力垮下来。(15)陈力: 用力,贡献力量。(16)徐州: 在今苏北、鲁东等地区。州治在今山东郯城。(17)河北: 黄河以北,其实曹操已占据中原黄河南北及关中等广大地区,不仅是河北。(18)幽、冀: 幽州、冀州,在今河北、辽宁等地区。(19)中华校点本为“余”,有的《通鉴》 版本为 “徐”,按当时的实际情况及此篇上下文的内容 (如上文孙权说 “今欲先取徐州”,下文吕蒙说“至尊今日取徐州”)来看,当用 “徐”字为妥。(20)克: 攻克,打下。(21)陆通: 陆路通道。(22)骁骑所骋: 骑兵能够驰骋。(23)后旬:犹后日,言不久。“旬”本作十天,在这里也可当作日。(24)全据: 完全占据。
权尝为其子求昏于羽,①羽骂其使,不许昏; 权由是怒。及羽攻樊,②吕蒙上疏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③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④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⑤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⑥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还,⑦阴与图计。⑧蒙下至芜湖,⑨定威校尉陆逊谓蒙曰:⑩“关羽接境,(11)如何远下,(12)后不当可忧也?”(13)蒙曰:“诚如来言,然我病笃。”逊曰:“羽矜其骁气,(14)陵轹于人,(15)始有大功,(16)意骄志逸,(17)但务北进,未嫌于我;(18)有相闻病,(19)必益无备,(20)令出其不意,自可禽制。(21)下见至尊,(22)宜好为计。”(23)蒙曰:“羽素勇猛,既难为敌,且已据荆州,(24)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胆气益盛,未易图也。”(25)蒙至都,(26)权问:“谁可代卿者?”蒙对曰:“陆逊意思深长,(27)才堪负重,观其规虑,(28)终可大任; 而未有远名,(29)非羽所忌,无复是过也。(30)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31)内察形便,然后可克。”权乃召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以代蒙。逊至陆口,为书与羽,称其功美,深自谦抑,(32)为尽忠自託之意。(33)羽意大安,无复所嫌,稍撤兵以赴樊。逊具启形状,(34)陈其可禽之要。
①昏: 通“婚”。②樊: 樊城,在今湖北襄樊北。③备兵: 守备之兵。④分: 分离开。建业: 在今江苏南京。⑤驰: 这里当“航”讲。⑥南郡: 指南郡治所江陵。时关羽常驻江陵。⑦露檄(xi):公开的征召文书。⑧阴: 暗地里。图计:商议,计谋。⑨芜湖:在今安徽芜湖东。⑩陆逊(183—245):字伯言,三国吴郡吴县人,善于谋略,东吴名将。(11)接境: 连接境域,接近边界。(12)远下:(离开原地)远下江东。(13)后: 背后,指关羽军。(14)骁气: 骁勇之气,勇气。(15)陵栎 (li历):欺凌。(16)始有大功: 指关羽刚取得樊城初战击败曹军的胜利。始:方始,方才。(17)意骄志逸: 骄傲自满,意志骄纵。(18)嫌: 嫌疑。(19)有相闻病: 有听到(我)病的消息。(20)益: 更,更加。(21)制: 制服。(22)下: 自芜湖至建业自是沿江而下,故称“下”。(23)宜好为计: 应该好好地筹划一下。(24)荆州: 在今湖北、湖南等地区。(25)吕蒙此言,显然是搪塞之词。兵事尚密,陆逊之言虽称吕蒙心意,然吕蒙也不宜随便向人吐露机密。(26)都: 建业。(27)意思: 犹意旨。意图;旨趣。(28)规虑: 规划; 打算。(29)远名: 名声远扬,远处闻名。(30)无复是过: 再没有比他好的,再没有超过他的。(31)韬隐: 即韬晦。收敛锋芒,隐匿踪迹。(32)谦抑: 谦逊。(33)尽忠自託: 自愿为其效劳而托命之意。(34)具启形状: 据实报告情况。
羽得于禁等人马数万,①粮食乏绝,擅取权湘关米;②权闻之,遂发兵袭羽。权欲令征虏将军孙皎与吕蒙为左右部大督,蒙曰: “若至尊以征虏能,宜用之; 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为左右部督,③督兵攻江陵,虽事决于瑜,普自恃久将,④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几败国事,此目前之戒也。”权寤,⑤谢蒙曰:“以卿为大督,命皎为后继可也。”⑥
①于禁: 原为曹操部下将领,在樊城之战中投降于关羽。②湘关: 东吴军与关羽军在荆州以湘水为界,孙权在湘水设置关口,故称湘关,具体地点不明。③周瑜、程普: 两人都是东吴名将。赤壁之战时,周瑜为左都督,是主将,程普为右都督,是副将。程普因是孙坚创建东吴以来的宿将,以老卖老,轻视年轻的周瑜。故吕蒙引以为喻。④久将: 多年为将。⑤寤: 通“悟”。⑥后继: 后援,接应部队。
魏王操之出汉中也,①使平寇将军徐晃屯宛以助曹仁; ②及于禁陷没,③晃前至阳陵陂。④关羽遣兵屯偃城,⑤晃既到,诡道作都堑,⑥示欲截其后,羽兵烧屯走。晃得偃城,连营稍前。操使赵俨以议郎参曹仁军事,与徐晃俱前,余救兵未到; 晃所督不足解围,⑦而诸将呼责晃,促救仁。俨谓诸将曰:“今贼围素固,⑧水潦犹盛,我徒卒单少,⑨而仁隔绝,⑩不得同力,此举适所以敝内外耳。(11)当今不若前军逼围,(12)遣谍通仁,(13)使知外救,以励将士。计北军不过十日,尚足坚守,然后表里俱发,(14)破贼必矣。如有缓救之戮,(15)余为诸君当之。”诸将皆喜。晃营距羽围三丈所,作地道及箭飞书与仁,(16)消息数通。(17)
①魏王操: 曹操时已为魏王,故有此称。汉中: 在今陕西汉中。②徐晃: 曹操部下的将领。宛: 在今河南南阳。曹仁:曹操堂弟,曹军将领,此时被关羽军围困于樊城。③于禁陷没:于禁在此之前,于樊城之战中被逼降于关羽。④阳陵陂: 约在偃城附近。⑤偃城: 在今湖北襄樊北。⑥诡道: 诡诈之道。都堑: 长的壕沟。⑦所督:所带领的部队。⑧贼围素固:指关羽军包围樊城(曹仁军被围于城中)的阵地很牢固。⑨徒卒:士兵。⑩仁:曹仁。此时曹仁被围于樊城之中,与外来援军(徐晃军)隔绝而难以联系。(11)敝内外: 使里外都失利。(12)逼围: 逼近围城的关羽军。(13)遣谍通仁: 派遣间谍与曹仁通气。(14)表里俱发: 内外一齐发兵。(15)缓救之戮:因缓救而受戮。(16)箭飞书: 以箭飞射出书信(即以书信置于矢头,以箭射出去)。(17)数(shuo):屡次。
孙权为笺与魏王操,①请以讨羽自效,及乞不漏,②令羽有备。操问群臣,群臣咸言宜密之。董昭曰:③“军事尚权,④期于合宜。宜应权以密,⑤而内露之。⑥羽闻权上,⑦若还自护,围则速解,便获其利。可使两贼相对衔持,⑧坐待其敝。秘而不露,使权得志,非计之上。⑨又,围中将吏不知有救,计粮怖惧。⑩倘有他意,为难不小。露之为便。且羽为人强梁,(11)自持二城守固,(12)必不速退。”操曰:“善。”即敕徐晃以权书射著围里及羽屯中,(13)围里闻之,志气百倍; 羽果犹豫不能去。
①笺: 书信。②乞不漏: 请求不要走漏消息。③董昭:曹操的谋士。④权: 权宜,权变。⑤宜应权以密: 可以答应孙权保守秘密。⑥内露之: 实际上透露这个消息。⑦权上:孙权军溯江而上。⑧相对衔持: 对立斗争。此以马为喻,两马相咬,在其口加衔勒,使其欲斗使不上劲,欲罢而不甘休。⑨非计之上: 言不是上计。⑩计粮: 计算粮食不足的意思。怖(bu)惧:惶惧。(11)强梁: 凶暴; 强横。(12)二城: 指江陵、公安二城。江陵,在今湖北江陵。公安,在今湖北公安西北。(13)敕: 命令。围里: 围城里面。羽屯中: 关羽军营中。
魏王操自雒阳南救曹仁,①群下皆谓:“王不亟行,②今败矣。”侍中桓阶独曰:“大王以仁等为足以料事势不也?”③曰:“能。” “大王恐二人遗力邪?”④曰:“不然。” “然则何为自往?”曰:“吾恐虏众多,而徐晃等势不便耳。”阶曰:“今仁等处重围之中,而守死无贰者,⑤诚以大王远为之势也。夫居万死之地,必有死争之心。内怀死争,外有强救,大王按六军以示余力,⑥何忧于败而欲自往?”操善其言,乃驻军摩陂,⑦前后遣殷署、朱盖等凡十二营诣晃。⑧
①雒阳:洛阳。雒: 通“洛”。②亟(ji):急; 迫切。③不(fou,又读fou):同 “否”。④二人: 指被围的曹仁、吕常。遗力: 保留实力。⑤无贰: 没有二心。⑥六军: 据《周礼·夏官·司马》,周王有六军。后来以六军泛称朝廷的军队。⑦摩陂: 在当时颍川郡郏县,在今河南郏县。⑧十二营: 十二支队伍。
关羽围头有屯,①又别屯四冢,②晃乃扬声当攻围头屯而密攻四冢,③〔羽见四冢〕 欲坏,④自将步骑五千出战; 晃击之,退走。羽围堑鹿角十重,⑤晃追羽,与俱入围中,破之,傅方、胡脩皆死,⑥羽遂撤围退,然舟船犹据沔水,襄阳隔绝不通。⑦
①②围头、四冢: 地名,二地当在樊城附近。别屯: 另有一营驻军。③密攻: 偷偷地进攻。④有的《通鉴》版本(乙十一行本)在“欲坏”前,有 “羽见四冢”四个字; 有此四字,可明白些。⑤围堑: 围的壕沟。鹿角: 军事上的防御设备。形似鹿角。用带枝杈的树木植在地上,以为阻止敌人来袭的障碍物。犹近代军营的电网或铁丝网。十重 (chong):十层。⑥傅方、胡脩:二人原属曹操,胡脩是荆州刺史,傅方是南乡太守。关羽军进攻樊城和围攻襄阳时,二人投降于关羽。现在战死。⑦此言关羽的水军船只在沔水,与襄阳之间隔绝不通。
吕蒙至寻阳,①尽伏其精兵��中, ②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③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麋芳、士仁素皆嫌羽轻己,④羽之出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及,⑤羽言 “还,当治之”,⑥芳、仁咸惧。于是蒙令故骑都尉虞翻为书说仁,⑦为陈成败,仁得书即降。翻谓蒙曰:“此谲兵也,⑧当将仁行,⑨留兵备城。”遂将仁至南郡。⑩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开门出降。蒙入江陵,释于禁之囚,(11)得关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之,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12)有所求取。”蒙麾下士,(13)与蒙同郡人,(14)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铠;(15)官铠虽公,(16)蒙犹以为犯军令,不可以乡里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于是军中震栗,(17)道不拾遗。蒙旦暮使亲近存恤耆老,(18)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
①寻阳: 在今湖北黄梅与广济之间。 ②��(gou lu): 船名。 ③兼行: 兼程前进: 加倍速度行进。 ④芳、 士仁: 二人原是关羽部下,后投降于曹操军。轻: 轻视; 瞧不起。⑤不悉相及: 言往往供应不上。悉:都。不悉: 往往的意思。及: 至。⑥治:惩治;处罚。⑦故骑都尉: 原来的骑兵首领,这时没有官爵。故: 原来; 以前。⑧诡兵: 按诡计所发的军队。⑨将仁:带着士仁。⑩南郡: 指南郡治所江陵。(11)释于禁之囚: 可见于禁被迫投降关羽之后尚被囚禁。(12)千: 干犯。 历: 经过。(13)麾 (hui)下: 犹言在主将的旌麾之下,即部下。(14)同郡人: 吕蒙为汝南郡人,此士也是汝南郡人。(15)笠(li):笠帽,用箬或棕皮等编成,可以遮体以避雨。以竹篾编成的笠形覆盖物,也称笠。铠(kai凯):古代战士护身的铁甲; 铠甲。(16)公: 军队之物为公有。(17)震栗: 震惊而恐惧。(18)亲近: 亲近之人。存恤: 慰问救济。耆(qi其)老: 老年人。
关羽闻南郡破,即走南还。曹仁会诸将议,咸曰:“今因羽危惧,可追禽也。”赵俨曰:“权邀羽连兵之难,①欲掩制其后,顾羽还救,恐我乘其两疲,故顺辞求效,②乘衅因变以观利钝耳。今羽已孤迸,③更宜存之以为权害。若深入追北,④权则改虞于彼,⑤将生患于我矣,⑥王必以此为深虑。”仁乃解严。⑦魏王操闻羽走,恐诸将追之,果疾敕仁如俨所策。⑧
①邀: 阻截的意思。有说“邀” 当作 “徽”,徼幸。羽连兵之难; 指关羽与曹仁在樊城对敌。②求效:犹言求自效。③羽已孤迸(beng):言关羽失去根本,而势孤奔迸。迸: 散乱; 走散。④追北: 追击败逃者。⑤虞(yi):忧虑,戒备。⑥这几句是说,如果曹军深入追击败逃的关羽军,孙权料想关羽已非大害,则改其防羽之心而防操,则必为操之患。⑦解严: 解所严兵,不再追关羽军。⑧疾敕: 加急命令。
关羽数使人与吕蒙相闻,①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相参讯,②咸知家门无恙,③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③①相闻: 互相信息。②讯: 问也。③恙(xang): 疾病伤害。③斗心: 斗志。
会权至江陵,荆州将吏悉皆归附; 独治中从事武陵潘濬称疾不见,①权遣人以床就家舆致之,②濬伏面著床席不起,③涕泣交横,哀哽不能自胜。④权呼其字与语,⑤慰谕恳恻,⑥使亲近以手巾拭其面。⑦濬起,下地拜谢,即以为治中,⑧荆州军事,一以諮之。⑨武陵部从事樊伷诱导诸夷,⑩图以武陵附汉中王备。(11)外白差督督万人往讨之,(12)权不听; 特召问濬,濬答:“以五千兵往,足以擒伷。”权曰:“卿何以轻之”?濬曰。“伷是南阳旧姓,(13)颇能弄唇吻,(14)而实无才略。臣所以知之者,伷昔尝为州人设馔,(15)比至日中,(16)食不可得,而十余自起,此亦侏儒观一节之验也。”(17)权大笑,即遣濬将五千人往,果斩平之。权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 以陆逊领宜都太守。(18)
①治中从事: 官名,州刺史的助理人员。②以床就家舆致之: 用床到家去抬他。舆: 扛,抬。③著: 着; 贴着。④哽: 哽咽。⑤其字: 潘濬: 字承明。⑨恳恻(ce测) :恳切。恻: 通“切” ⑦拭 (shi式) : 擦。⑧治中: 州刺史的助理。⑨谘 (zi兹)之: 询问他。谘: 同“咨”。询问;商量。⑩武陵: 郡名,在今湖南西部及贵州东部等地区,郡治临沅在今湖南常德。部从事:汉制,州牧、刺史部诸郡各置部从事,部从事是郡太守的助理。伷:与“胄”同。(11)汉中王备: 刘备。(12)差督: 择将。差: 择也。督(第一个督字):将也。(13)南阳旧姓: 南阳之樊,原是汉光武常刘秀的舅家,故谓之旧姓。(14)弄唇吻:耍咀皮子。(15)设馔(zhuan撰):安排饮食。(16)日中: 中午。(17)侏儒: 倡优,能演戏。观一节之验: 观其一节,足以验其技。(18)宜都: 当时新郡,郡治夷道在今湖北宜都。
十一月,汉中王备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①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于逊。逊请金、银、铜印以假授初附,②击蜀将詹晏等及秭归大姓拥兵者,③皆破降之,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权以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屯夷陵,④守峡口。⑤
①委: 弃。②初附: 新归附者。③秭(zi子)归: 在今湖北秭归。④夷陵: 在今湖北宜昌东南。⑤峡口: 江水(长江) 至夷陵,已经过了三峡,故此称峡口。
关羽自知孤穷,乃西保麦城。①孙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于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才十余骑。权先使朱然、潘璋断其径路,②十二月,璋司马马忠获羽及其子平于章乡,③斩之,遂定荆州。④
①麦城: 在今湖北当阳东南。②朱然、潘璋: 二人都是东吴将领。径路: 小路。③章乡: 今湖北荆门西。关于关羽被擒地点,《通鉴》 及《三国志·吕蒙传》记为章乡; 而 《三国志·关羽传》及《潘璋传》 则记为临沮 (在今湖北远安北)。麦城至章乡较近,至临沮则远。关羽自麦城逃出仅十余骑,被潘璋等截击,可能跑不甚远就被擒。《通鉴》 取 《吕蒙传》 所记章乡,似较妥。④以上是《通鉴》写江陵之战。
(二年) ①
汉主耻关羽之没,②将击孙权。翊军将军赵云曰:“国贼,曹操,非孙权也。若先灭魏,则权自服。今操身虽斃,③子丕篡盗, ④当因众心,⑤早图关中,⑥居河、 渭上流以讨凶逆,⑦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⑧不应置魏,⑨先与吴战。兵势一交,不得卒解,⑩非策之上也。”群臣谏者甚众,汉主皆不听。广汉处士秦宓陈天时必无利,(11)坐下狱幽闭,(12)然后贷出。(13)
①二年: 魏文帝黄初二年(221)。②汉主: 蜀汉主刘备。黄初元年(220)十月,曹丕逼汉献帝禅位而称帝。黄初二年(221)四月,刘备也称帝。关羽之没: 羽死于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219)。③操身虽斃: 曹操死于黄初元年正月。④丕:曹丕(187—226),即魏文帝,字子桓,曹操次子,三国时文学家。他于黄初元年代汉称帝,都洛阳,国号魏。在位七年(220—226)。⑤因: 顺应。⑥关中: 指渭水流域,因其处于东面函谷关、南面武关、西面散关、北面萧关之中,故称关中。⑦河、渭: 黄河、渭水。凶逆:指曹丕。⑧关东: 函谷关以东广大地区。裹粮策马: 用口袋背着粮,用鞭赶着马。王师: 勤王之师。⑨置: 弃也。这里是放过的意思。⑩卒(cu):同“猝”。卒解: 迅速解决。(11)广汉: 在今四川广汉。处士: 未入仕途的读书人。秦宓 (mi):三国蜀汉学者,后来为诸葛亮属吏。(12)幽闭: 关禁。(13)贷出:赦了出来。
初,车骑将军张飞,①雄壮威猛亚于关羽;②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③飞爱礼君子而不恤军人。④汉主常戒飞曰:“卿刑杀既过差,⑤又日鞭檛健儿而令在左右,⑥此取祸之道也。”飞犹不悛。⑦汉主将伐孙权,飞当率兵万人自阆中会江州。⑧临发,其帐下将张达、范强杀飞,以其首顺流奔孙权。汉主闻飞营都督有表,⑩曰: “噫,飞死矣”!……
①张飞 (?—221): 字益德,涿郡人。刘备部下大将。②亚: 次也。③卒伍: 士兵。士大夫: 指将士和官员。④恤(xu):体恤; 周济。⑤过差:过分。⑥鞭檛(zhua抓):鞭打。健儿:指军士。⑦悛(quan):改。⑧阆(lang)中: 在今四川阆中。江州: 在今四川重庆市。⑨临发: 临近发兵之时。⑩表: 古代一种章奏。
秋,七月,汉主自率诸军击孙权,权遣使求和于汉。南郡太守诸葛瑾遗汉主曰: ①陛下以关羽之亲, ②何如先帝? ③荆州大小,孰与海内? ④俱应仇疾⑤谁当先后?若审此数,⑥易于反掌矣。” ⑦汉主不听。时或言瑾别遣亲人与汉主相闻者,⑧权曰:“孤与子瑜,⑨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 然谤言流闻于外,陆逊表明瑾必无此,宜有以散其意。⑩权报曰:“子瑜与孤从事积年,(11)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为人,非道不行,非义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吴,(12)孤尝语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13)且弟随兄,于义为顺,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从卿者,孤当以书解玄德,(14)意自随人耳。’(15)子瑜答孤言:‘弟亮已失身于人。委质定分,(16)义无二心。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贯神明,(17)今岂当有此乎!前得妄语文疏,即封示子瑜,并手笔与之。孤与子瑜,可谓神交,(18)非外言所闻。(19)知卿意至,(20)辄封来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
①诸葛瑾: 诸葛亮之兄。 牋: 同 “笺”。 ②陛下: 古代臣对君的称谓。③先帝: 已去世的皇帝。曹丕废汉献帝为山阳公,当时吴、蜀传说汉献帝已遇害,所以此称先帝。④孰与海内:怎能与整个国家相比。⑤仇疾: 仇恨。⑥此数: 这种关系。⑦易于反掌: 形容十分容易。⑧相闻: 拉关系。⑨子瑜: 诸葛瑾,字子瑜。⑩散其意: 驱散谤言的意思。(11)积年: 多年。(12)玄德: 刘备,字玄德。孔明: 诸葛亮,字孔明。(13)同产: 同胞,同母所生。(14)解玄德,向刘备作解释。(15)意自随人: 料想刘备之意必当相从。意:料度,猜想。(16)委质定分: 献身于人而定君臣之分。(17)贯: 贯通。神明: 指神祇。(18)神交: 精神之交。指以道义相交,推心置腹。(19)间:离间 (20)意至: 思想至诚。
汉主遣将军吴班、冯习攻破权将李异、刘阿等于巫,①进兵秭归,②兵四万余人。武陵蛮夷皆遣使往请兵。③权以镇西将军陆逊为大都督、假节,④督将军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
①巫: 在今四川巫山城北。②秭 (zi) 归: 县名,在今湖北秭归。③武陵: 郡名,治在今湖南常德。④假节: 节是古代使臣与征将所持以示信之物。节有使持节 (有权可杀地方长官)、持节(有权可杀无官位之人)、假节(有权可杀犯军法之人)之分。陆逊当时资望不高,而其所统诸将如韩当、朱然、潘璋等多是资望甚高的老将,故孙权给予假节的特权。
初,帝诏群臣,①令料刘备当为关羽出报孙权否②,众议咸云: “蜀,小国耳,名将唯羽; 羽死军破,国内忧虑,无缘复出。” ③侍中刘晔独曰: ④ “蜀虽狭弱,⑤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有余。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 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⑥于终始之分不足矣。”⑦
①帝: 魏文帝曹丕。②料: 猜测。报: 报复。③无缘:没有可能。④侍中: 官名。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后南朝隋唐之时地位较重要。刘晔(ye):曹丕的谋士。⑤狭弱: 地狭、兵弱。⑥报敌: 对敌人进行报复。⑦终始之分(fen): 自始自终的情谊。
八月,孙权遣使称臣,卑辞奉章,①并送于禁等还。朝臣皆贺， 刘晔独曰:“权无故求降,必内有急。 权前袭杀关羽,刘备必大兴师伐之。外有强寇,众心不安,又恐中国往乘其衅,②故委地求降,③一以却中国之兵,二假中国之援,④以强其众而疑敌人耳。⑤天下三分,⑥中国十有其八。⑦吴、蜀各保一州,⑧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国之利也;今还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兴师,径渡江袭之。⑨蜀攻其外,我袭其内,吴之亡不出旬日矣。⑩吴亡则蜀孤,若割吴之半以与蜀,蜀固不能久存,况蜀得其外,我得其内乎!”帝曰:“人称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来者心,(11)不若且受吴降而袭蜀后也。”对曰:“蜀远吴近,又闻中国伐之,便还军, 不能止也。(12)今备巳怒, 兴兵击吴,闻我伐吴,知吴必亡,将喜而进与我争割吴地,必不改计抑怒救吴也。”(13)帝不听,遂受吴降。
①卑辞奉章: 以卑恭的言辞,送上表章。②衅 (xin): 间隙。③委地: 指奉献土地。④假: 借也。⑤强其众而疑敌人: 增强其部下的信心而使敌人疑惧。⑥天下三分: 指当时的曹魏、蜀汉和孙吴三个政权。⑦中国: 指曹魏政权。⑧吴、蜀各保一州: 吴保有扬州,蜀保有益州。⑨径: 直截了当。⑩旬日: 有的 《通鉴》 版本作“旬月”。都可。(11)疑天下欲来者心: 使天下欲来者生疑心。(12)不能止: 指曹魏军不能及时制止蜀汉军还救。(13)改计: 改变原计划。
(三年)
(二月) 汉主自秭归将进击吴,治中从事黄权谏曰:①“吴人悍战,②而水军沿流,进易退难。臣请为先驱以当寇,陛下宜为后镇。”汉主不从,以权为镇北将军,使督江北诸军;自率诸将,自江南缘山截领,③军于夷道猇亭。④吴将皆欲迎击之。陆逊曰:“备举军东下,锐气始盛;且乘高守险,难可卒攻。⑤攻之纵下,犹难尽克,⑥若有不利,损我大势,非小故也。⑦今但且奖厉将士,⑧广施方略,⑨以观其变。若此间是平原旷野,当恐有颠沛交逐之忧; ⑩今缘山行军,势不得展,自当罢于木石之间,(11)徐制其敝耳。”(12)诸将不解,(13)以为逊畏之,各怀愤恨。
①黄权: 初从盖州牧刘璋,后归附刘备。在夷陵之战中,他率领江北诸军,在刘备战败后投降于曹魏。②悍: 勇悍,勇猛。③缘山截领: 爬山越岭的意思。缘: 沿着。截: 截断。在这里作翻越讲。领: 通“岭”。④夷道: 在今湖北宜都。猇(xiao)亭:在夷道西北,在今宜都西北,长江北岸。⑤卒(cu):同 “猝”。⑥尽克: 完全攻克。⑦小故:小事。⑧奖厉: 即奖励。厉: 通“励”。⑨广施方略: 多用策略。⑩颠沛: 倾覆,仆倒。交逐: 交战。(11)罢: 同 “疲”。(12)徐: 慢慢地,(13)不解: 不晓。
汉人自佷山通武陵,①使侍中襄阳马良以金锦赐五溪诸蛮夷,②授以官爵。
①佷(hen)山: 县名,在今湖北长阳西。②诸蛮夷: 指各少数民族的酋长。
汉人自巫峡建平连营至夷陵界,①立数十屯,②以冯习为大督,③张南为前部督,④自正月与吴相拒,至六月不决。⑤汉主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吴将帅皆欲击之,陆逊曰:“此必有谲,⑥且观之。”汉主知其计不行,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⑦逊上疏于吴王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⑧虽为易得,亦复易失。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⑨荆州可忧,⑩今日争之,当令必谐。(11)备干天常,(12)不守窟穴而敢自送,(13)臣虽不材,凭奉威灵,(14)以顺讨逆,破坏在近,无可忧者。臣初嫌之水陆俱进,(15)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伏愿至尊高枕,(16)不以为念也。”
①巫峡: 长江三峡之一。在湖北巴东县西,与四川巫山县接界,因巫山得名。全长一百六十华里。建平: 郡名,当时尚无此郡,后来吴孙休设立,这是以后来的地名所追记,郡治在今湖北巴东。②屯: 营盘。③大督: 犹大将。④前部督: 犹前部将军。⑤不决: 未分胜负。⑥谲 (jue):谲诈。⑦揣: 揣测。⑧国之关限: 吴国的关口。夷陵在长江三峡的东口,上去是险要的山地和急流,下来是平野和缓流,故其地位十分重要。⑨一郡: 此指宜都郡,夷陵即在宜都郡内。⑩荆州可忧: 如失夷陵,则荆州郡治江陵难保,故曰荆州可忧。(11)当令必谐: 应当使它有个合意的结局。(12)干: 触犯。天常: 天道。(13)自送:自来送死。(14)威灵: 指孙权的威望。(15)嫌之: 疑心他。嫌: 疑也。(16)高枕: 高枕而卧,不必担忧。
闰月,①逊将进攻汉军,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②其诸要害皆已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备是猾虏,③更尝事多,④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⑤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⑥计不复生。掎角此寇,⑦正在今日。”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乃敕各持一把茅,⑧以火攻,拔之; 一尔势成,⑨通率诸军,⑩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首,(11)破其四十余营。汉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
①闰月: 闰六月。②七八月: 七八个月。③猾虏: 狡猾的敌人。④更尝: 经历。⑤干: 冒犯。⑥沮(zu):沮丧。⑦掎(yi)角: 言擒获。取譬捕鹿,掎是拉住腿,角是抓住角。后因以“掎角”指夹击敌人;又引申为分出部分兵力以牵制敌人或互相支援。⑧敕: 命令。茅: 茅草。⑨一尔势成:一下子胜利之势已造成。一尔: 一如此。⑩通率: 全部率领。(11)胡王沙摩柯: 武陵蛮夷中的一个君长。
汉主升马鞍山,①陈兵自绕,②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③土崩瓦解,死者万数。汉主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④仅得入白帝城,⑤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⑥尸骸塞江而下。汉主大惭恚曰:⑦“吾乃为陆逊所折辱,岂非天邪!”将军义阳傅肜为后殿,⑧兵众尽死,肜气益烈。⑨吴人谕之使降,肜骂曰:“吴狗,安有汉将军而降者!”遂死之。从事祭酒程畿泝江而退,⑩众曰:“后追将至,宜解舫轻行。”(11)畿曰:“吾在军,未习为敌之走也。”(12)亦死之。
①马鞍山: 在夷陵境内。②陈兵自绕: 围绕自己布置军队 (以作护卫)。③蹙(cu):逼迫,迫促。④驿人: 驿站之人。铙(nao):军中乐器。铠(kai):铁甲。断后: 截断后路(以拒追兵)。刘备初连兵入夷陵,沿路设置驿站,以达于白帝城。及兵败,诸军溃散,扔弃铙铠,只有驿人拾取铙铠烧之于要隘之处,以断后路,防止敌人追击。⑤白帝城: 在今四川奉节东。⑥略尽: 大都完了。⑦惭恚(kui):惭愧、愤恨。⑧傅肜(rong绒):蜀汉将领,义阳 (今河南桐柏东)人。后殿: 殿军,断后的军队。⑨益烈:更加壮烈。⑩从事: 州中官员。从事祭酒:从事中的长官。程畿(ji):初从刘璋,后来归附刘备。泝(su):逆流而上。(11)解舫(fang):解开小船。舫: 小船。轻行: 轻舟行进。众劝程畿宜解舫轻行,就是说,他应当把系在大船上的舫解开,坐上轻快的舫溜走。程畿不同意,故有言“吾在军,未习为敌之走也。”(12)未习为敌之走:还不懂得为了避敌而私自逃走。
初,吴安东中郎将孙桓别击汉前锋于夷道,①为汉所围,求救于陆逊,逊曰:“未可。”诸将曰:“孙安东,公族,②见围已困,奈何不救?”逊曰:“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待吾计展,③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 及方略大施,汉果奔溃。桓后见逊曰:“前实怨不见救; 定至今日,④乃知调度自有方耳!”⑤
①安东: 中郎将的一种称号。中郎将: 统率中郎的侍卫武官。②公族: 君主的同族。此指孙权的本族。③计展: 计策施展开来。④定至今日: 事势已定而至今日。⑤方: 有办法。
初,逊为大都督,诸将或讨逆时旧将,①或公室贵戚,②各自矜 (持)〔恃〕,③不相听从。逊按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④今在疆界,此强对也。⑤诸君并荷国恩,⑥当相辑睦,⑦共翦此虏,⑧上报所受,而不相顺,⑨何也? 仆虽书生,⑩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11)以仆尺寸可称,(12)能忍辱负重故也。(13)各在其事,(14)岂复得辞! 军令有常,(15)不可犯也!”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吴王闻之曰:“公何以初不启诸将违节度者邪?”(16)对曰:“受恩深重,此诸将或任腹心,(17)或堪爪牙,(18)或是功臣,皆国家所当与共克定大事者,(19)臣窃慕相如、寇恂相下之义以济国事。”(20)王大笑称善,加逊辅国将军,领荆州牧,(21)改封江陵侯。
①讨逆: 指孙策。孙策曾为讨逆将军。②公室: 指孙权家族。③矜恃: 中华标点本为“矜持”,有的《通鉴》 版本作“矜恃”。“矜持” 是保持端庄严肃的态度,“矜恃” 是骄傲自负,这里当以“矜恃”为妥。④惮(dan):怕。⑤强对: 强敌。⑥荷: 负荷,承受。⑦辑睦: 和睦,齐心协力。⑧翦: 翦除。⑨相顺: 互相和顺。⑩仆: 自谦之称。(11)承望:指接受指挥。(12)尺寸: 才干短小的谦辞。(13)忍辱负重: 容忍耻辱而担负重任。(14)各在其事: 各在其位而办其事。(15)有常: 有一定之法。(16)启: 报告。违节度: 违反节制调度,指不服从命令。(17)腹心:心腹,亲信者。(18)爪牙:言得力者。鸟爪锐利,兽牙也锐利,故以爪牙比喻得力者。(19)克定大事: 完成大事业。(20)相如: 蔺相如,战国时赵国之臣,因功封为上卿,位在将军廉颇之上。廉颇不服气,企图侮辱他。蔺相如以大局为重,让廉颇三分。后廉颇感悟,向蔺相如负荆请罪,两人结成刎颈之交。寇恂:东汉光武帝时大将。他任颍川太守时,处死了在颍川杀人的贾复部下将领。贾复以为耻辱,带兵过颍川时声称要亲手刺杀寇恂,寇恂称病避之。后来两人和解,结为好友。(21)荆州牧: 荆州的最高长官。
初,诸葛亮与尚书令法正好尚不同,①而以公义相取,②亮每奇正智术。③及汉主伐吴而败,时正已卒,亮叹曰:“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东行; 就使东行,必不倾危矣。”汉主在白帝,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 “备必可禽,乞复攻之。”吴王以问陆逊。逊与朱然、骆统上言曰:“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④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⑤
①尚书令: 尚书省长官,是皇帝的机要秘书长,主管诏书、章奏等事。法正: 字孝直,善于计谋,颇得刘备信任,为尚书令。好尚: 爱好,崇尚。②公义相取: 在公义上互相推重。③奇: 惊异。④国: 指东吴。⑤谨:表示尊重和恭敬。
初,帝闻汉兵树栅连营七百余里,①谓群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②此兵忌也。③孙权上事今至矣。”④后七日,吴破汉书到。
①树栅: 设立栅栏,这是军中的防御工事。②苞: 通“包”。包括。隰(xi席):低湿的洼地。险阻: 险峻的山地。这句话是说,包括一大片洼地、山地而驻军者,易为敌所擒。③兵忌:《兵法》 所忌。④上事: 上报事情之书。
汉主既败走,黄权在江北,道绝,①不得还,八月,率其众来降。②汉有司请收权妻子,汉主曰:“孤负黄权,权不负孤也。”待之如初。③帝谓权曰:“君舍逆效顺,欲追踪陈、韩邪?”④对曰:“臣过受刘主殊遇,⑤降吴不可,还蜀无路,是以归命。且败军之将,免死为幸,何古人之可慕也!”帝善之,拜为镇南将军,封育阳侯,⑥加侍中,⑦使陪乘。⑧蜀降人或云汉诛权妻子,帝诏权发丧。权曰:“臣与刘、葛推诚相信,⑨明臣本志。窃疑未实,⑩请须。”(11)后得审问,果如所言。马良亦死于五溪。(12)
①道绝:往蜀的路已隔绝。②来降:来降于曹魏。③待之: 对待黄权妻子。④追踪陈、韩:学习陈平、韩信去楚归汉。陈平、韩信,秦汉之际人,二人原是项羽部下,后归附刘邦。⑤殊遇:特殊优厚的待遇。⑥封育阳侯: 此侯是名号,并无国邑。⑦加侍中: 此为列侯将军的加官(即在原有官职之外加领其他官衔。⑧陪乘: 犹骖乘(can sheng)。古代帝王乘车,在车右陪乘的人。⑨刘、葛: 刘备、诸葛亮。⑩窃疑未实: 我猜疑流言不可靠。窃: 犹言私。常用作表示个人意见的谦辞。(11)须: 等待。马良: 他被刘备派往五溪,与当地诸蛮夷联络以反东吴。因刘备失败,他也死于五溪。以上是《通鉴》 写夷陵之战。
【译文】
(建安二十四年)
起初,鲁肃曾劝孙权,因为曹操还活着,应当对关羽加以安抚和合作,和他一起同仇敌忾,不能失误。等到吕蒙代替鲁肃镇守陆口,以为关羽向来勇猛,有吞并东吴之心,又处在吴的上流,这种局势不能长此下去,秘密地对孙权说:“现在命征虏将军孙皎镇守南郡,潘璋驻守白帝,蒋钦带领游动部队在长江上下巡逻,根据敌情随机应变,我为国家前去据守襄阳,这样,还怕曹操什么,依赖关羽什么! 况且刘备和关羽君臣仗着狡诈武力,办事反复无常,不能以知心朋友相待。现在关羽之所以不便于向东吴用兵,是因您圣明,我们还活着。目前不在我们强盛的时候对他下手,一旦势力弱小,再想用力,还行吗! ”孙权问: “现在打算先取徐州,然后才攻关羽,怎么样?”吕蒙答: “现在曹操远在河北,安抚幽州、冀州等地,没有精力顾到东方,徐州的守卫部队,听说没有什么了不起,进兵前去可以打来。然而徐州是南北的陆路通道,骑兵部队驰骋自由,您今天攻下徐州,曹操后天一定来夺取,即使以七八万人守它,仍然担忧。不如进攻关羽,完全占据长江,势力进一步发展,守住就容易了。”孙权肯定了他的建议。
孙权曾为他的儿子向关羽求婚,关羽责骂他的使者,不答应把女儿嫁给孙权的儿子;孙权因此很生气。等到关羽攻打樊城时,吕蒙向孙权上书说: “关羽攻打樊城而留下很多守兵,一定是怕我军袭击他的后方的原故。我常常有病,请求分带一部分士兵回建业,以治病为名,关羽听到这个消息,一定撤去守兵,全部开赴襄阳。然后我大军浮江日夜上行,袭击他空虚的后方,就可以攻下南郡而活捉关羽。”于是吕蒙假称病重。孙权便用公开的征召文书召回吕蒙,暗里和他商量计策。吕蒙顺江而下到了芜湖,定威校尉陆逊对吕蒙说: “关羽接近我境,为什么远离而下,后面的关羽军不应当担忧吗?”吕蒙说: “的确象你所说,但我病重。”陆逊说: “关羽仗着一股勇气,欺凌别人,才有大功,骄傲自满,只顾向北进兵,没有疑防我们;得到您病的消息,一定更不防备,如今出其不意地袭击,自然可以制服。下行去见君主,应当好好地定下大计。” 吕蒙说: “关羽向来勇猛,既难以对付,又已据荆州,大施恩惠,加之有功,胆气更壮,不容易谋取。” 吕蒙下行到了建业,孙权问: “谁可以代替您? ” 吕蒙答: “陆逊谋虑深远,才能可以担负重任,观他的谋算,终究可以大用; 而名声没有远扬,不是关羽所顾忌的对象,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如果用他,应当命他表面上收敛锋芒,暗地里观察时机,然后可以进取。”孙权就召陆逊,委任为偏将军、右部督,代替吕蒙。陆逊到了陆口,写信给关羽,赞他功劳完美,表示自己非常谦逊,愿为效劳而托命的意想。关羽大为放心,再没有什么顾虑,撤出一些守兵开赴樊城。陆逊向孙权据实报告情况,说明可以活捉关羽的要略。
关羽得到于禁等的几万人马,因缺少粮食,擅自掠取孙权在湘关的粮米; 孙权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发兵袭击关羽。孙权打算命征虏将军孙皎和吕蒙为左右都督,吕蒙说: “如果您以为征虏将军可以,应当用他; 以为我可以,应当用我。以前周瑜、程普为左右都督,督兵攻打江陵,虽然大事取决于周瑜,程普却自恃多年为将,又都是都督,就互不团结,几乎败坏了国家大事,这可以引为目前的鉴戒。”孙权明白过来,向吕蒙致歉说: “以您为大都督,让孙皎为接应部队好了。”
魏王曹操从汉中出来之后,让平寇将军徐晃驻兵宛城援助被关羽军围在樊城的曹仁; 等到于禁向关羽投降时,徐晃进兵到了阳陵陂。关羽派兵驻扎在偃城,徐晃一到,装出挖长壕的样子,示意要截断关羽军的后路,关羽的部队吓得烧毁营落退走。徐晃取得偃城,连营稍微向前推进。曹操派议郎赵俨给曹仁参谋军事,和徐晃一同向前,其余的援助部队还没有来到; 徐晃所部不足以解樊城之围,而将领们都叫骂徐晃,催促他援救曹仁。赵俨对将领们说: “现在敌军包围樊城的阵地很牢固,水潦还很严重,我军士兵不多,而曹仁隔绝在围城之内,不得并力作战,照这样做恰好使里外都失利。当前之计不如让前头部队靠近围城的关羽军,派遣间谍和曹仁接通关系,使他知道外有援救部队,以鼓励被围的将士。估计我军十天之内,还足以坚守,然后里外一起发动攻击,一定击垮敌军。如果因救援迟缓而受责罚,我替你们承担责任。”将领们都很高兴。徐晃的营垒距离围城的关羽军营地大约三丈,用挖地道和射书信的办法同曹仁联系,多次沟通消息。
孙权写信给魏王曹操,要求讨伐关羽作为自己对曹操的报效,还请求不要透露这个消息,让关羽有所防备。曹操向群臣问计,群臣都说应当对此保密。董昭说: “军事崇尚权变,期待于如何合适。可以答应孙权保密,而实际上透露出这个消息。关羽听说孙权逆江而上,如果退还自保,樊城之围就很快解开,便获得他的便宜。可以让两贼互相斗争,坐待他们疲困。保密而不透露,让孙权得逞,不是上策。还有一点,围城中的将士不知外有救兵,估计粮食不足就会恐慌。假如有其它意图,祸患不小。所以透露这个消息为是。况且关羽为人强横,自己凭着江陵、公安二城守卫牢固,一定不迅速退兵。”曹操说: “好! ”立即命徐晃把孙权的书信射到樊城和关羽军营之中,围城中的将士得到这个消息’志气百倍; 关羽得到这个消息果然犹豫不能退去。
魏王曹操从洛阳南来援救曹仁,部下的人都说: “大王不急行,现在败了。” 只有侍中桓阶问曹操:“大王以为曹仁等能不能预料事势的发展趋势呢? ” 曹操答: “能。”桓阶又问: “大王恐怕曹仁、吕常二人保留实力吗?” 曹操答:“不是的。”桓阶再问: “既然这样,那末您自己为什么前去? ” 曹操答: “我担心敌军众多,而徐晃等形势不利。”桓阶说:“现在曹仁等处于重重包围之中,而誓死坚守没有二心,实在是由于大王声援的威势。处于万死的环境,必有拚命的思想。内怀拼命的思想,外有强大的救兵,大王可以按兵不动以示实力有余,为什么怕失败而要亲自前去?”曹操肯定了他的意见,就驻在摩陂,前后派遣殷署、朱盖等共十二支队伍到徐晃那里去。
关羽在围头设有营垒,又在四冢另设营垒,徐晃就声言要攻围头营,而暗里去攻四冢营,关羽发觉四冢营要垮,自带五千步兵和骑兵出来迎战; 徐晃攻打他,退走。关羽用于围城的壕沟和防御设施有十层,徐晃追逐关羽,跟着冲进围中,打败了他,傅方、胡修二人战死,关羽就撤围退走,但他的水军船只仍然停在沔水,和襄阳之间隔绝不通。
吕蒙到了寻阳, 精兵都埋伏在����船里, 让战士穿上白衣摇橹,装扮成商贾的样子,日夜兼程行进,关羽布置在江边的驻防哨兵都被俘获,因此关羽没有听到吕蒙进兵的消息。糜芳、士仁一向都嫌关羽轻视自己,关羽出征,糜芳、士仁供应军用物资往往跟不上,关羽说“回来时,应当处罚他们”,糜芳、士仁都很害怕。于是吕蒙命令前骑都尉虞翻写信劝告士仁,说明成败利害,士仁得到信后立即投降。虞翻对吕蒙说: “这是诡计用兵,应当带着士仁一同走,留下一部分士兵守城。”就带着士仁到了南郡。糜芳守着江陵城,吕蒙让士仁出示给他看,糜芳打开城门出来投降。吕蒙进入江陵,释放了被囚的于禁,抚慰关羽和将士们的家属,在军中定了约束的命令: “不得侵入民家索取财物。”吕蒙部下的一个士兵,和吕蒙是同乡,拿了民家的一只笠帽用来遮盖官用的铠甲; 官用的铠甲虽然属于公有,吕蒙还是以为他犯了军令,不能因是同乡的原故而废损军法,就落着眼泪斩了这个士兵。于是军中震恐,路不拾遗。吕蒙早晚派亲近的人慰问救济老年人,问他们缺少什么,患病的人给予医药,饥寒的人赐予衣粮。关羽库藏的财宝一律封存,等待孙权来到。
关羽知道南郡已破,立即退军南来。曹仁会同将领们商议,都说: “现在乘关羽危惧的时机,可以追捕了。”赵俨献策说:“孙权徼幸于关羽有同我军作战的困难,打算袭击控制他的后方,顾虑关羽回军相救,又怕我军利用他们两方疲困,所以好言要求效命,利用矛盾和根据形势变化而观察利害得失。现在关羽势孤奔跑,更应当留着他以为孙权之害。如果深入追逐败逃的关羽军,孙权便会改变态度,不戒备关羽而防范我军,大王一定因此深虑。”曹仁就停止追击。魏王曹操听说关羽已逃,恐怕将领们追击他,果然急令曹仁遵照赵俨的计策。
关羽多次派人和吕蒙互通信息,吕蒙总是厚待他的使者,让他在城中到处游历,问候各家,或者亲自写信以示诚信。关羽的使者返回,将士互相秘密地打听消息,都知道家里平安,所受待遇超过了以往,所以关羽的将士没有斗志。
适值孙权到了江陵,荆州的将士全都归附; 只有治中从事武陵人潘濬假说有病不来相见,孙权派人用床把他从家里抬来,潘濬伏在床上面贴着床席不起来,眼泪纵横交流,哀泣哽咽得喘不上气。孙权称呼他的表字和他说话,恳切地慰问,让亲近的人拿手巾替他擦面。潘濬起身,下地拜谢,就委任为治中,同他商量荆州的军事。武陵部从事樊伷诱导各个少数民族,企图以武陵归附汉中王刘备。外人请示选择将领带一万人去讨伐他,孙权没有听取这个意见;特地询问潘濬,潘濬回答:“以五千兵前去,足以俘虏樊伷。”孙权问: “您为什么轻视他?”潘濬说: “樊伷是南阳的老姓,很能耍咀皮,而没有才略。我之所以了解他,是因为樊伷以前曾为同乡人安排饮食,等到了中午,食物还没有,而他十多次起身催促,这是观倡优演一节戏就知其技艺的验证。”孙权大笑,就派潘濬带五千人前去,果然平定了樊伷。孙权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为孱陵侯,赐一亿钱,五百斤黄金; 让陆逊管领宜都太守。
十一月,汉中王刘备所置的宜都太守弃郡逃走,各个城邑的长官和各族头领都投降了陆逊。陆逊向孙权请求以金、银、铜三种印信授予新归附的人,使他们打败了蜀将詹晏等和秭归拥兵的大姓,迫使其投降,前后斩首、俘获、招纳计有几万人。孙权以陆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驻扎在夷陵,防守峡口。
关羽自知势孤力尽,就西行保守麦城。孙权派人引诱他,他假装投降,在城墙上插着旗帜和假人,偷偷地逃走,将士都溃散了,只剩下十多骑。孙权先让朱然、潘璋截断关羽逃跑的小路。十二月,潘璋部下的司马马忠在章乡把关羽和他的儿子关平俘获、杀掉了,于是平定了荆州。
(黄初二年)
汉主刘备因关羽之死感到羞辱,准备攻打孙权。翊军将军赵云说:“国贼,是曹操,不是孙权。如果先消灭魏国,孙权自然服从。现在曹操虽然已死,他的儿子曹丕却篡窃了帝位,应当顺应民心,及早谋取关中,占据黄河、渭水的上流讨伐凶首,关东义士一定赶马送粮迎接为恢复汉朝而尽力的部队。不应当放过魏国,先和东吴交战。战争一打起来,不可能迅速解决,这不是上策。”群臣规劝的很多,汉主全都不听。广汉处士秦宓以天时说明对吴用兵一定无利,因此获罪关进了监狱,后来才被赦出来。
起初, 车骑将军张飞, 雄壮威猛仅次于关羽; 关羽善待士兵而傲视士大夫,张飞礼待君子而不恤士兵。汉主常告戒张飞说:“您既处治过分,又常鞭打士兵,还让他们在左右侍候,这是取祸之道。”张飞还是不改。汉主即将讨伐孙权,张飞应当带领一万兵从阆中到江州会合。临出发时,他部下的将领张达、范强杀了张飞,拿着他的首级顺水投奔孙权。汉主听到张飞部队的都督有表送来,说:“唉,张飞死了!”……
秋,七月,汉主亲自统率各路部队进攻孙权,孙权派使者向汉求和。南郡太守诸葛瑾给汉主书信说:“陛下以和关羽的关系同和汉献帝的关系相比,哪个关系最亲?以荆州同海内相比,哪个大哪个小?都应当仇恨,谁为先谁为后?如果理解这种关系,就易于反掌了。”汉主不听。当时有人传说诸葛瑾另派亲人和汉主拉关系,孙权说:“我和子瑜(诸葛瑾之字),有无论生死都不变心的誓言,子瑜不辜负我,如同我不辜负子瑜。”但谤言流传到了外面,陆逊上表说明诸葛瑾必无这种事,应当设法消除这种流言蜚语。孙权回信说:“子瑜和我共事多年,恩情好似骨肉之亲,互相了解很深。他为人,言行都遵循道义。刘备以前派遣孔明来吴,我曾对子瑜说:‘您与孔明是同母所生,况且弟跟从兄,符合于道义,为什么不挽留孔明?孔明如果留下跟从您,我就写信向刘备解释,料想刘备只能由诸葛亮自便。’子瑜回答我说:‘弟诸葛亮已臣事他人。献身于人而定君臣关系,道义上不可存有二心。弟不留下,如同我不前去一样。’他的话足以贯通神祗,现在会有这种事吗!以前收到一些妄言的表疏,我立即原封交给了子瑜,并且亲笔写信给他。我与子瑜,可说是推心置腹的道义之交,不是别人流言所能离间的。知道您思想至诚,我即将来表送给子瑜看,让他知道您的思想。”
汉主派遣将军吴班、冯习在巫击败孙权部将李异、刘阿等,进军到了秭归,士兵一万多人。武陵的少数民族都派遣使者前来请战。孙权让镇西将军陆逊为大都督,给予假节,监督将军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阻挡蜀军。
起初,魏帝曹丕诏令群臣,让他们估计刘备会不会为关羽之死对孙权用兵报仇,众议都说:“蜀,是小国,名将只有一个关羽; 关羽已死,军队已垮,国内忧虑不安,没有可能再出兵。”只有侍中刘晔说:“蜀虽地狭兵弱,但刘备的打算是要以威武自强,势必兴师动众表示还有余力。况且关羽和刘备,有君臣之义,如父子之恩;关羽之死,不能为他对敌兴兵报仇,就不够有始有终的情义了。”
八月,孙权派遣使者向魏帝称臣,送上卑恭之辞的表章,并送于禁等人还魏。朝臣都表示祝贺,只有刘晔说:“孙权无缘无故乞求投降,必定内部有紧急情况。孙权以前袭杀了关羽,刘备一定发动大军讨伐他。外有强敌,众心不安,又怕魏乘机前去,所以奉献土地乞求投降,一是拒绝魏对他用兵,二是假魏的声援,以增强部下的信心而使敌人疑惧。天下分为三个国家,魏占有天下的十分之八。吴、蜀各保存一个州,凭借山川险阻,有危急时互相救援,这是小国的利益;如今竟然自相攻伐,上天让它们灭亡了,应当发动大军,直接渡过长江袭击孙权。蜀攻东吴之外,我袭东吴之内,吴国的灭亡不出十天了。吴亡便使蜀国孤单,如果割吴国的一半给蜀国,蜀国还是不能久存,况且蜀得吴国之外,我夺吴国之内呢!”魏帝说:“别人向我称臣投降而讨伐他,必使天下想来的人产生怀疑,不如暂且接受吴国投降而袭击蜀国之后。”刘晔又说:“蜀远吴近,又听说魏讨伐蜀,蜀便还军,我军不能及时制止蜀军还救。现在刘备已怒,兴兵击吴,听到我军伐吴的消息,知道吴国必亡,必然高兴而进兵同我争割吴国土地,一定不改变原计划抑止愤怒而援救吴国。”魏帝不听,便接受吴国投降。
(黄初三年)
(二月)汉主自秭归将要攻吴国,治中从事黄权规劝说:“吴人勇猛好战,沿江布置水军,我军进易退难。我请为前锋和敌寇交战,陛下应当在后面坐镇。”汉主不听从,以黄权为镇北将军,让他监督江北的各路军队;亲自统率各个将领,从江南爬山越岭前进,驻扎在夷道猇亭。吴将都想迎战蜀军。陆逊说:“刘备发动军队东下,锐气方才充足;况且乘高守险,难以猝然攻下。即使把他攻下,仍难全部攻克,如有不利,损我大局可不是小事。现在暂且奖励将士,多用策略,以观对方的变化。如果这里是平原旷野,就可能有生死搏斗之忧; 现在是缘山行军,势必不能舒坦,自然疲困于树木岩石间,慢慢地乘机制服他好了。”各个将领都不明白,以为陆逊畏惧刘备,各自怀恨。
汉人从偃山通武陵,派侍中襄阳人马良拿金、锦赐给五溪各个少数民族的酋长,授予他们官爵。
汉人自巫峡连营至夷陵界,立了几十个营落,以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督,从正月和吴军相拒,到了六月未分胜负。汉主派遣吴班带几千人在平地立营,吴军将帅都想攻打他,陆逊说:“此中有诡计,暂且观察他。”汉主知道他这个计策不行,便领八千伏兵从山谷中出来,陆逊说:“所以不听各位攻打吴班之言,揣测他必有巧计的原故。”陆逊向吴王孙权上疏说:“夷陵是要害的地方,是我国的关口,虽然容易得到,也容易失去。失了它,非但是损失一郡之地,荆州也要担忧了,今天争夺它,应当使它有个如意的结局。刘备触犯天道,不守老巢而敢来送死,我虽无能,凭借您的威望,以顺讨逆,近几天内就打垮他,没有什么可担忧的。我起初怀疑他水陆俱进,如今他反而舍船步行,处处扎营,观察他的部署,必无其它变化。希望您高枕无忧,不要为此挂念。”
闰六月,陆逊将要进攻汉军,将领们一起说:“攻打刘备应当在开始的时候,现在让他进入五六百里,已经相持七八个月,他的一些要害据点都已固守,攻他一定无利了。”陆逊说:“刘备是狡猾的敌人,经历的事情很多,他刚集结军队的时候,考虑周到,不可冒犯。现在驻扎已久,不能钻到我军的空子,必然士兵疲困思想沮丧,再想不出什么好计。俘获此敌,正在今天。”就先攻汉军一个营,不利,将领们都说:“白白地让士兵送死而已。”陆逊说:“我已悟到破敌的办法。”便命士兵各人带一把茅草,用火进攻,攻下了敌营; 一下子胜利之势已经形成,率领全军,各路同时进攻,斩了张南、冯习和胡王摩柯等的首级,破敌四十多个营落。汉将杜路、刘守等被逼得无法而请求投降。
汉主登上了马鞍山,把军队布置在自己周围,陆逊督促各路军队,四面逼迫汉军,汉军土崩瓦解,死了成千上万。汉主夜晚逃走,由于驿站的人拾取逃兵遗弃的铙铠烧之于要隘之处,以截断后路,才得逃入白帝城,汉军的船只、器械、水陆两路的军用物资,一时大都完了,尸体满江随流而下。汉主非常惭愧地说:“我竟然被陆逊所折辱,难道不是天意吗!”将军义阳人傅肜为断后的殿军,全军覆没,他的气概更加壮烈。吴军劝导他投降,他骂道:“吴狗,哪有汉将军投降的事!”终于牺牲。从事祭酒程畿由长江逆流而退,众人说:“后面的追兵即将来到,应当解开系在大船上的小舫,轻舟逃走。”程畿说:“我在军中,还不懂得为了躲避追兵而私自逃走。”也死于难。
起初,吴国安东中郎将孙桓另行攻打在夷陵的汉军前锋,被汉军包围,向陆逊求救,陆逊说:“不可救援。”将领们说:“孙安东将军,和君主是同族,被敌围困,为什么不救?”陆逊说:“安东将军深得军心,城邑牢固,粮食充足,没有什么可担忧的。等我的计策施展开来,用不着救安东将军,安东将军之围自然解开。”等到方略大为施展时,汉军果然解围奔溃。孙桓后来见到陆逊说:“以前实怨您不相救,到了今天事势已定,才知您调度自有一定的办法!”
起初,陆逊为大都督,将领们有的是讨逆将军孙策时的老将,有的是王族贵戚,都骄傲自负,互不服从。陆逊按剑说:“刘备是天下著名的人物,曹操也怕他,现在前来侵犯,这是强敌。各位将领都受国家大恩,应当齐心合力,共除此敌,上报国恩,而互相不和睦,为什么呢?我虽然是一介书生,受君主之命,国家之所以委屈各位将领接受我的指挥,是因我区区之才,能够忍辱负重的缘故。各在其位而办其事,难道还能推辞! 军中有一定之法,不可违抗啊!”等到打败刘备,计策大多出于陆逊,将领们才佩服。吴王听到这个消息,问陆逊道:“您为什么起初不向我报告将领中不服从命令的人呢?”陆逊对答:“受主上之恩深重,这些将领,有的是您心腹之臣,有的是得力助手,有的是功臣老将,都是国家所应当共成大事的人,我很仰慕司马相如、寇恂等古人谦恭忍辱以成国家大事的精神。”吴王大笑称好,提升陆逊为辅国将军,兼任荆州牧,改封江陵侯。
起初,诸葛亮和尚书令法正爱好不同,而在公义上互相推重。诸葛亮往往钦佩法正的权谋。等到汉主
《通鉴》 卷六十八至六十九,记载了江陵之战和夷陵之战。江陵、夷陵之战,是孙权和刘备争夺荆州而发生的战争。
赤壁之战结束不久,荆州为曹操、孙权、刘备三方所瓜分。大致说来,曹操占据荆州北部(南阳郡及江夏郡北部),孙权占据荆州中部(南郡及江夏郡南部),刘备取得荆州南部(武陵、长沙、零陵、桂阳等四郡)。这种局面,三方都是不满意的。
曹操在赤壁之战后,感到自己力量有限,一时难以消灭孙、刘势力,暂时对孙、刘势力采取守势。而将主要矛头指向西方,相继击败了韩遂、马超(211),斩了宋建 (214),迫降张鲁(215),从而巩固了关中,平定了凉州,取得了汉中,进一步扩大了统治范围,巩固了统治地位。
刘备取得荆州南部四郡之后,准备进取益州,同时向孙权提出借用南郡的要求 (210),企图向荆州中、北部发展势力。在周瑜病死后,孙权同意鲁肃之见,出借南郡于刘备。他本想引使刘备的矛头指向曹操,而自己可以乘机向西南方发展。但当孙权占领交州 (210),打算夺取益州时,立即遭到刘备劝阻; 他派孙瑜率水军西进时,又立即遭到刘军的阻挡。而时隔不久,刘备却乘刘璋救援之机率军,吞并了益州 (214)。孙权对此极为不满,向刘备索取南郡又遭拒绝,便决心以武力与刘备争荆州,派吕蒙率军攻取荆州南部四郡。刘备一方面令关羽迎战,一方面因曹操出兵汉中,深怕益州有失,便遣使求和。双方达成协议 (215) :以湘水为界,孙权领江夏、长沙、桂阳三郡,刘备领南郡、武陵、零陵三郡。
自从主张孙刘结盟的鲁肃病死 (217),东吴以吕蒙镇守陆口之后,一度和好了的孙刘关系又日渐恶化。吕蒙企图攻击关羽,而关羽又不结好孙权。正是曹、刘双方继汉中之战后,又在樊城交战,刘军既取得了汉中,又赢得了樊城之战的初步胜利(219年秋),曹方军民惶惶不安之时,曹操采纳司马懿的建议,决定利用和扩大孙、刘矛盾,以收渔利的策略,一面派徐晃南下援救樊城,一面遣使赴东吴言好。孙权得曹操来书,正中其怀,乃采纳吕蒙建议,召回佯称病重的吕蒙,而以一个名望未高的陆逊接替吕蒙前往荆州,陆逊又以谦卑和称谀的态度麻痹关羽,使关羽更为骄傲,放松对吴军的警惕,从江陵撤兵以赴樊城,无忌惮地强取东吴屯粮以供军饷。孙权以为时机已到,一面发书给曹操,声称愿为其解樊城之围而攻关羽的后方,一面命吕蒙为大都督率军往袭江陵(219年冬) 。当关羽在樊城被曹军内外夹击所打败而南退时,孙军已进至长江中游,招降防守公安、江陵的蜀将傅士仁和糜芳,占领了公安、江陵,安抚关羽军的家属,又攻占了夷陵、秭归,切断关羽的退路,捉住西走麦城的关羽而斩之,尽定刘备的荆州各郡,以陆逊屯守夷陵。江陵之战至此结束。
江陵战后不久,曹操去世(220),曹丕、刘备、孙权相继称帝称王(220,221,222),魏、蜀汉、吴三国问世。刘备称帝后,首先想着夺回荆州。他不听臣下之谏,拒绝东吴求和,于黄初二年 (221)发兵占领了秭归、巫县。孙权一面与魏言和,一面命陆逊为大都督率诸将兵迎战。次年 (222) 春,刘备命黄权节制江北诸军,亲自率蜀军顺江而下。陆逊为避免蜀军锐锋,率军主动撤退到夷道、猇亭一线,采取防御方针,伺机决战。蜀军在夷陵以西一线数百里狭谷中立营数十,前进受阻,速战不得,诱击不成,久而兵疲意沮,无计可施。两军相持半年之久,时届暑日,陆逊认为时机已到,乃动员吴军火攻蜀营,水陆并进,击其主力,断其归路,先后歼蜀军数万人,毁坏与缴获其大量船只、辎重。刘备狼狈而逃至永安,黄权因归路断绝而降于魏。陆逊为了防魏袭击其后,考虑入蜀又无必胜把握,便决定收兵。夷陵之战接着江陵之战,都以吴胜蜀败而告终。从此使蜀汉仅处于西南一隅。
江陵、夷陵之战,可以说是孙、刘双方比战略、赛谋计的战争。这一战争,明面上是吴、蜀争夺荆州之争,暗地里还有曹方插手其间。曹、孙、刘三方力量对比,是曹强而孙、刘弱,两弱与一强鼎峙,必须联合才能维持长久,这是由赤壁之战以来的历史所证实了的。但是,孙、刘各想自身发展壮大而雄图天下,一时的联合只是各为自身利害得失着想,南辕北辙是不能精诚团结的,而欲再向前发展,力攻强曹实有困难,就只能在荆州问题上打对方的主意,就只能在荆州打开局面后才能进一步发展势力,所以,孙、刘关系好好坏坏,在荆州之地争来夺去。曹方是无时无刻不想吞下荆州的,但他以赤壁之战为鉴,深知不能一下子打败孙、刘联军,故采取坐山观虎斗的策略,坐待渔利; 但在贯彻这个策略的实践中,因刘军夺取汉中,围攻樊城,直接损害其利益,大伤其脑筋,故在对待孙、刘的天秤上是较倾向于孙权的。刘备既夺汉中,又攻樊城,与曹军硬干,本当与孙权暂时言和,免得两面遭敌,但计不出此,显然是失策。孙权比刘备高明一点,就在于避免两面作战,同曹方言好,而专攻刘军,故连战胜利,但孙、刘联盟的旗帜扯碎了。从战略、策略上总的看来,曹方高明,刘备既有智者之失,孙权也得失参半。
关羽骄傲轻敌,无谋无策,既不与吴言和,又不对吴戒备,对糜芳等部下既不体恤,又不及时严肃处理,以至在前有曹军反扑,后有孙军袭击的情况下,进退维谷,丧师没身,丢失荆州。刘备因忿用兵,不听臣下之谏,不顾昔日盟友,不计彼此实力,断然进军夷陵; 而在夷陵,连营数百里,既无进攻之计,又少防备之虑,结果遭敌火攻,大军被歼。吕蒙、陆逊麻痹关羽,乘虚袭击江陵,非常成功。陆逊知此知彼,以逸待劳,敌疲我打,火攻连战,断其归路,故在夷陵之战中取得以少胜众的巨大胜利。江陵、夷陵之战,说明孙、刘在战略、策略和作战指导上是有高低之分的。
《通鉴》写江陵、夷陵之战,好就好在概述了曹、孙、刘三方的微妙关系,描写了两次战争复杂变幻的情景,特别是关羽的骄傲轻敌而少谋,刘备的忿怒而失理智,吕蒙的谋计奇袭,陆逊的运筹自如,都跃然纸上。
(二十四年)①
初,鲁肃尝劝孙权以曹操尚存,②宜且抚辑关羽,③与之同仇,不可失也。及吕蒙代肃屯陆口,④以为羽素骁雄,⑤有兼并之心,且居国上流,⑥其势难久,密言于权曰:“今令征虏守南郡,⑦潘璋住白帝,⑧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⑨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⑩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复,不可以腹心待也。(11)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12)以至尊圣明,(13)蒙等尚存也。今不于强壮时图之,一旦僵仆,(14)欲复陈力,(15)其可得邪!”权曰:“今欲先取徐州,(16)然后取羽,何如?”对曰:“今操远在河北,(17)抚集幽、冀,(18)未暇东顾,(余) 〔徐〕 土守兵,(19)闻不足言,往自可克。(20)然地势陆通,(21)骁骑所骋,(22)至尊今日取徐州,操后句必来争,(23)虽以七八万人守之,犹当怀忧。不如取羽,全据长江,(24)形势益张,易为守也。”权善之。
①二十四年: 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219)。②鲁肃、孙权、曹操: 参考前两篇《官渡之战》和《赤壁之战》。③抚辑: 安抚合作。关羽(?—219):字云长,三国河东解县人。刘备部下名将,当时据于荆州,已取得樊城初战的胜利,击败曹操军队,逼降于禁。杀了庞德,威震华夏。④吕蒙(178—219): 三国汝南富陂人。字子明。孙权部下的将领。当时鲁肃已死,吕蒙身为左护军虎威将军而兼汉昌太守,督兵万人镇守陆口。陆口: 在今湖北嘉鱼西南。⑤素: 向来,往常。骁雄: 勇猛雄杰。⑥居国上流: 处于东吴的上流。国: 指东吴孙氏政权。⑦征虏: 指当时的征虏将军孙皎。⑧潘璋: 孙权部下的将领。住: 驻守。白帝: 在今四川永安东。⑨蒋钦: 孙权部下的将领。循: 巡行,巡逻。⑩国家: 指东吴政权。(11)以腹心待: 以心腹之人对待。腹心: 心腹之人,可靠的人。(12)东向: 意思是向东吴用兵。(13)至尊:臣下对君主的称谓。(14)僵(jiang)仆: 仆倒。这里是说势力垮下来。(15)陈力: 用力,贡献力量。(16)徐州: 在今苏北、鲁东等地区。州治在今山东郯城。(17)河北: 黄河以北,其实曹操已占据中原黄河南北及关中等广大地区,不仅是河北。(18)幽、冀: 幽州、冀州,在今河北、辽宁等地区。(19)中华校点本为“余”,有的《通鉴》 版本为 “徐”,按当时的实际情况及此篇上下文的内容 (如上文孙权说 “今欲先取徐州”,下文吕蒙说“至尊今日取徐州”)来看,当用 “徐”字为妥。(20)克: 攻克,打下。(21)陆通: 陆路通道。(22)骁骑所骋: 骑兵能够驰骋。(23)后旬:犹后日,言不久。“旬”本作十天,在这里也可当作日。(24)全据: 完全占据。
权尝为其子求昏于羽,①羽骂其使,不许昏; 权由是怒。及羽攻樊,②吕蒙上疏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③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④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⑤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⑥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还,⑦阴与图计。⑧蒙下至芜湖,⑨定威校尉陆逊谓蒙曰:⑩“关羽接境,(11)如何远下,(12)后不当可忧也?”(13)蒙曰:“诚如来言,然我病笃。”逊曰:“羽矜其骁气,(14)陵轹于人,(15)始有大功,(16)意骄志逸,(17)但务北进,未嫌于我;(18)有相闻病,(19)必益无备,(20)令出其不意,自可禽制。(21)下见至尊,(22)宜好为计。”(23)蒙曰:“羽素勇猛,既难为敌,且已据荆州,(24)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胆气益盛,未易图也。”(25)蒙至都,(26)权问:“谁可代卿者?”蒙对曰:“陆逊意思深长,(27)才堪负重,观其规虑,(28)终可大任; 而未有远名,(29)非羽所忌,无复是过也。(30)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31)内察形便,然后可克。”权乃召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以代蒙。逊至陆口,为书与羽,称其功美,深自谦抑,(32)为尽忠自託之意。(33)羽意大安,无复所嫌,稍撤兵以赴樊。逊具启形状,(34)陈其可禽之要。
①昏: 通“婚”。②樊: 樊城,在今湖北襄樊北。③备兵: 守备之兵。④分: 分离开。建业: 在今江苏南京。⑤驰: 这里当“航”讲。⑥南郡: 指南郡治所江陵。时关羽常驻江陵。⑦露檄(xi):公开的征召文书。⑧阴: 暗地里。图计:商议,计谋。⑨芜湖:在今安徽芜湖东。⑩陆逊(183—245):字伯言,三国吴郡吴县人,善于谋略,东吴名将。(11)接境: 连接境域,接近边界。(12)远下:(离开原地)远下江东。(13)后: 背后,指关羽军。(14)骁气: 骁勇之气,勇气。(15)陵栎 (li历):欺凌。(16)始有大功: 指关羽刚取得樊城初战击败曹军的胜利。始:方始,方才。(17)意骄志逸: 骄傲自满,意志骄纵。(18)嫌: 嫌疑。(19)有相闻病: 有听到(我)病的消息。(20)益: 更,更加。(21)制: 制服。(22)下: 自芜湖至建业自是沿江而下,故称“下”。(23)宜好为计: 应该好好地筹划一下。(24)荆州: 在今湖北、湖南等地区。(25)吕蒙此言,显然是搪塞之词。兵事尚密,陆逊之言虽称吕蒙心意,然吕蒙也不宜随便向人吐露机密。(26)都: 建业。(27)意思: 犹意旨。意图;旨趣。(28)规虑: 规划; 打算。(29)远名: 名声远扬,远处闻名。(30)无复是过: 再没有比他好的,再没有超过他的。(31)韬隐: 即韬晦。收敛锋芒,隐匿踪迹。(32)谦抑: 谦逊。(33)尽忠自託: 自愿为其效劳而托命之意。(34)具启形状: 据实报告情况。
羽得于禁等人马数万,①粮食乏绝,擅取权湘关米;②权闻之,遂发兵袭羽。权欲令征虏将军孙皎与吕蒙为左右部大督,蒙曰: “若至尊以征虏能,宜用之; 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为左右部督,③督兵攻江陵,虽事决于瑜,普自恃久将,④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几败国事,此目前之戒也。”权寤,⑤谢蒙曰:“以卿为大督,命皎为后继可也。”⑥
①于禁: 原为曹操部下将领,在樊城之战中投降于关羽。②湘关: 东吴军与关羽军在荆州以湘水为界,孙权在湘水设置关口,故称湘关,具体地点不明。③周瑜、程普: 两人都是东吴名将。赤壁之战时,周瑜为左都督,是主将,程普为右都督,是副将。程普因是孙坚创建东吴以来的宿将,以老卖老,轻视年轻的周瑜。故吕蒙引以为喻。④久将: 多年为将。⑤寤: 通“悟”。⑥后继: 后援,接应部队。
魏王操之出汉中也,①使平寇将军徐晃屯宛以助曹仁; ②及于禁陷没,③晃前至阳陵陂。④关羽遣兵屯偃城,⑤晃既到,诡道作都堑,⑥示欲截其后,羽兵烧屯走。晃得偃城,连营稍前。操使赵俨以议郎参曹仁军事,与徐晃俱前,余救兵未到; 晃所督不足解围,⑦而诸将呼责晃,促救仁。俨谓诸将曰:“今贼围素固,⑧水潦犹盛,我徒卒单少,⑨而仁隔绝,⑩不得同力,此举适所以敝内外耳。(11)当今不若前军逼围,(12)遣谍通仁,(13)使知外救,以励将士。计北军不过十日,尚足坚守,然后表里俱发,(14)破贼必矣。如有缓救之戮,(15)余为诸君当之。”诸将皆喜。晃营距羽围三丈所,作地道及箭飞书与仁,(16)消息数通。(17)
①魏王操: 曹操时已为魏王,故有此称。汉中: 在今陕西汉中。②徐晃: 曹操部下的将领。宛: 在今河南南阳。曹仁:曹操堂弟,曹军将领,此时被关羽军围困于樊城。③于禁陷没:于禁在此之前,于樊城之战中被逼降于关羽。④阳陵陂: 约在偃城附近。⑤偃城: 在今湖北襄樊北。⑥诡道: 诡诈之道。都堑: 长的壕沟。⑦所督:所带领的部队。⑧贼围素固:指关羽军包围樊城(曹仁军被围于城中)的阵地很牢固。⑨徒卒:士兵。⑩仁:曹仁。此时曹仁被围于樊城之中,与外来援军(徐晃军)隔绝而难以联系。(11)敝内外: 使里外都失利。(12)逼围: 逼近围城的关羽军。(13)遣谍通仁: 派遣间谍与曹仁通气。(14)表里俱发: 内外一齐发兵。(15)缓救之戮:因缓救而受戮。(16)箭飞书: 以箭飞射出书信(即以书信置于矢头,以箭射出去)。(17)数(shuo):屡次。
孙权为笺与魏王操,①请以讨羽自效,及乞不漏,②令羽有备。操问群臣,群臣咸言宜密之。董昭曰:③“军事尚权,④期于合宜。宜应权以密,⑤而内露之。⑥羽闻权上,⑦若还自护,围则速解,便获其利。可使两贼相对衔持,⑧坐待其敝。秘而不露,使权得志,非计之上。⑨又,围中将吏不知有救,计粮怖惧。⑩倘有他意,为难不小。露之为便。且羽为人强梁,(11)自持二城守固,(12)必不速退。”操曰:“善。”即敕徐晃以权书射著围里及羽屯中,(13)围里闻之,志气百倍; 羽果犹豫不能去。
①笺: 书信。②乞不漏: 请求不要走漏消息。③董昭:曹操的谋士。④权: 权宜,权变。⑤宜应权以密: 可以答应孙权保守秘密。⑥内露之: 实际上透露这个消息。⑦权上:孙权军溯江而上。⑧相对衔持: 对立斗争。此以马为喻,两马相咬,在其口加衔勒,使其欲斗使不上劲,欲罢而不甘休。⑨非计之上: 言不是上计。⑩计粮: 计算粮食不足的意思。怖(bu)惧:惶惧。(11)强梁: 凶暴; 强横。(12)二城: 指江陵、公安二城。江陵,在今湖北江陵。公安,在今湖北公安西北。(13)敕: 命令。围里: 围城里面。羽屯中: 关羽军营中。
魏王操自雒阳南救曹仁,①群下皆谓:“王不亟行,②今败矣。”侍中桓阶独曰:“大王以仁等为足以料事势不也?”③曰:“能。” “大王恐二人遗力邪?”④曰:“不然。” “然则何为自往?”曰:“吾恐虏众多,而徐晃等势不便耳。”阶曰:“今仁等处重围之中,而守死无贰者,⑤诚以大王远为之势也。夫居万死之地,必有死争之心。内怀死争,外有强救,大王按六军以示余力,⑥何忧于败而欲自往?”操善其言,乃驻军摩陂,⑦前后遣殷署、朱盖等凡十二营诣晃。⑧
①雒阳:洛阳。雒: 通“洛”。②亟(ji):急; 迫切。③不(fou,又读fou):同 “否”。④二人: 指被围的曹仁、吕常。遗力: 保留实力。⑤无贰: 没有二心。⑥六军: 据《周礼·夏官·司马》,周王有六军。后来以六军泛称朝廷的军队。⑦摩陂: 在当时颍川郡郏县,在今河南郏县。⑧十二营: 十二支队伍。
关羽围头有屯,①又别屯四冢,②晃乃扬声当攻围头屯而密攻四冢,③〔羽见四冢〕 欲坏,④自将步骑五千出战; 晃击之,退走。羽围堑鹿角十重,⑤晃追羽,与俱入围中,破之,傅方、胡脩皆死,⑥羽遂撤围退,然舟船犹据沔水,襄阳隔绝不通。⑦
①②围头、四冢: 地名,二地当在樊城附近。别屯: 另有一营驻军。③密攻: 偷偷地进攻。④有的《通鉴》版本(乙十一行本)在“欲坏”前,有 “羽见四冢”四个字; 有此四字,可明白些。⑤围堑: 围的壕沟。鹿角: 军事上的防御设备。形似鹿角。用带枝杈的树木植在地上,以为阻止敌人来袭的障碍物。犹近代军营的电网或铁丝网。十重 (chong):十层。⑥傅方、胡脩:二人原属曹操,胡脩是荆州刺史,傅方是南乡太守。关羽军进攻樊城和围攻襄阳时,二人投降于关羽。现在战死。⑦此言关羽的水军船只在沔水,与襄阳之间隔绝不通。
吕蒙至寻阳,①尽伏其精兵��中, ②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③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麋芳、士仁素皆嫌羽轻己,④羽之出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及,⑤羽言 “还,当治之”,⑥芳、仁咸惧。于是蒙令故骑都尉虞翻为书说仁,⑦为陈成败,仁得书即降。翻谓蒙曰:“此谲兵也,⑧当将仁行,⑨留兵备城。”遂将仁至南郡。⑩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开门出降。蒙入江陵,释于禁之囚,(11)得关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之,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12)有所求取。”蒙麾下士,(13)与蒙同郡人,(14)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铠;(15)官铠虽公,(16)蒙犹以为犯军令,不可以乡里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于是军中震栗,(17)道不拾遗。蒙旦暮使亲近存恤耆老,(18)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
①寻阳: 在今湖北黄梅与广济之间。 ②��(gou lu): 船名。 ③兼行: 兼程前进: 加倍速度行进。 ④芳、 士仁: 二人原是关羽部下,后投降于曹操军。轻: 轻视; 瞧不起。⑤不悉相及: 言往往供应不上。悉:都。不悉: 往往的意思。及: 至。⑥治:惩治;处罚。⑦故骑都尉: 原来的骑兵首领,这时没有官爵。故: 原来; 以前。⑧诡兵: 按诡计所发的军队。⑨将仁:带着士仁。⑩南郡: 指南郡治所江陵。(11)释于禁之囚: 可见于禁被迫投降关羽之后尚被囚禁。(12)千: 干犯。 历: 经过。(13)麾 (hui)下: 犹言在主将的旌麾之下,即部下。(14)同郡人: 吕蒙为汝南郡人,此士也是汝南郡人。(15)笠(li):笠帽,用箬或棕皮等编成,可以遮体以避雨。以竹篾编成的笠形覆盖物,也称笠。铠(kai凯):古代战士护身的铁甲; 铠甲。(16)公: 军队之物为公有。(17)震栗: 震惊而恐惧。(18)亲近: 亲近之人。存恤: 慰问救济。耆(qi其)老: 老年人。
关羽闻南郡破,即走南还。曹仁会诸将议,咸曰:“今因羽危惧,可追禽也。”赵俨曰:“权邀羽连兵之难,①欲掩制其后,顾羽还救,恐我乘其两疲,故顺辞求效,②乘衅因变以观利钝耳。今羽已孤迸,③更宜存之以为权害。若深入追北,④权则改虞于彼,⑤将生患于我矣,⑥王必以此为深虑。”仁乃解严。⑦魏王操闻羽走,恐诸将追之,果疾敕仁如俨所策。⑧
①邀: 阻截的意思。有说“邀” 当作 “徽”,徼幸。羽连兵之难; 指关羽与曹仁在樊城对敌。②求效:犹言求自效。③羽已孤迸(beng):言关羽失去根本,而势孤奔迸。迸: 散乱; 走散。④追北: 追击败逃者。⑤虞(yi):忧虑,戒备。⑥这几句是说,如果曹军深入追击败逃的关羽军,孙权料想关羽已非大害,则改其防羽之心而防操,则必为操之患。⑦解严: 解所严兵,不再追关羽军。⑧疾敕: 加急命令。
关羽数使人与吕蒙相闻,①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相参讯,②咸知家门无恙,③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③①相闻: 互相信息。②讯: 问也。③恙(xang): 疾病伤害。③斗心: 斗志。
会权至江陵,荆州将吏悉皆归附; 独治中从事武陵潘濬称疾不见,①权遣人以床就家舆致之,②濬伏面著床席不起,③涕泣交横,哀哽不能自胜。④权呼其字与语,⑤慰谕恳恻,⑥使亲近以手巾拭其面。⑦濬起,下地拜谢,即以为治中,⑧荆州军事,一以諮之。⑨武陵部从事樊伷诱导诸夷,⑩图以武陵附汉中王备。(11)外白差督督万人往讨之,(12)权不听; 特召问濬,濬答:“以五千兵往,足以擒伷。”权曰:“卿何以轻之”?濬曰。“伷是南阳旧姓,(13)颇能弄唇吻,(14)而实无才略。臣所以知之者,伷昔尝为州人设馔,(15)比至日中,(16)食不可得,而十余自起,此亦侏儒观一节之验也。”(17)权大笑,即遣濬将五千人往,果斩平之。权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 以陆逊领宜都太守。(18)
①治中从事: 官名,州刺史的助理人员。②以床就家舆致之: 用床到家去抬他。舆: 扛,抬。③著: 着; 贴着。④哽: 哽咽。⑤其字: 潘濬: 字承明。⑨恳恻(ce测) :恳切。恻: 通“切” ⑦拭 (shi式) : 擦。⑧治中: 州刺史的助理。⑨谘 (zi兹)之: 询问他。谘: 同“咨”。询问;商量。⑩武陵: 郡名,在今湖南西部及贵州东部等地区,郡治临沅在今湖南常德。部从事:汉制,州牧、刺史部诸郡各置部从事,部从事是郡太守的助理。伷:与“胄”同。(11)汉中王备: 刘备。(12)差督: 择将。差: 择也。督(第一个督字):将也。(13)南阳旧姓: 南阳之樊,原是汉光武常刘秀的舅家,故谓之旧姓。(14)弄唇吻:耍咀皮子。(15)设馔(zhuan撰):安排饮食。(16)日中: 中午。(17)侏儒: 倡优,能演戏。观一节之验: 观其一节,足以验其技。(18)宜都: 当时新郡,郡治夷道在今湖北宜都。
十一月,汉中王备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①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于逊。逊请金、银、铜印以假授初附,②击蜀将詹晏等及秭归大姓拥兵者,③皆破降之,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权以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屯夷陵,④守峡口。⑤
①委: 弃。②初附: 新归附者。③秭(zi子)归: 在今湖北秭归。④夷陵: 在今湖北宜昌东南。⑤峡口: 江水(长江) 至夷陵,已经过了三峡,故此称峡口。
关羽自知孤穷,乃西保麦城。①孙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于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才十余骑。权先使朱然、潘璋断其径路,②十二月,璋司马马忠获羽及其子平于章乡,③斩之,遂定荆州。④
①麦城: 在今湖北当阳东南。②朱然、潘璋: 二人都是东吴将领。径路: 小路。③章乡: 今湖北荆门西。关于关羽被擒地点,《通鉴》 及《三国志·吕蒙传》记为章乡; 而 《三国志·关羽传》及《潘璋传》 则记为临沮 (在今湖北远安北)。麦城至章乡较近,至临沮则远。关羽自麦城逃出仅十余骑,被潘璋等截击,可能跑不甚远就被擒。《通鉴》 取 《吕蒙传》 所记章乡,似较妥。④以上是《通鉴》写江陵之战。
(二年) ①
汉主耻关羽之没,②将击孙权。翊军将军赵云曰:“国贼,曹操,非孙权也。若先灭魏,则权自服。今操身虽斃,③子丕篡盗, ④当因众心,⑤早图关中,⑥居河、 渭上流以讨凶逆,⑦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⑧不应置魏,⑨先与吴战。兵势一交,不得卒解,⑩非策之上也。”群臣谏者甚众,汉主皆不听。广汉处士秦宓陈天时必无利,(11)坐下狱幽闭,(12)然后贷出。(13)
①二年: 魏文帝黄初二年(221)。②汉主: 蜀汉主刘备。黄初元年(220)十月,曹丕逼汉献帝禅位而称帝。黄初二年(221)四月,刘备也称帝。关羽之没: 羽死于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219)。③操身虽斃: 曹操死于黄初元年正月。④丕:曹丕(187—226),即魏文帝,字子桓,曹操次子,三国时文学家。他于黄初元年代汉称帝,都洛阳,国号魏。在位七年(220—226)。⑤因: 顺应。⑥关中: 指渭水流域,因其处于东面函谷关、南面武关、西面散关、北面萧关之中,故称关中。⑦河、渭: 黄河、渭水。凶逆:指曹丕。⑧关东: 函谷关以东广大地区。裹粮策马: 用口袋背着粮,用鞭赶着马。王师: 勤王之师。⑨置: 弃也。这里是放过的意思。⑩卒(cu):同“猝”。卒解: 迅速解决。(11)广汉: 在今四川广汉。处士: 未入仕途的读书人。秦宓 (mi):三国蜀汉学者,后来为诸葛亮属吏。(12)幽闭: 关禁。(13)贷出:赦了出来。
初,车骑将军张飞,①雄壮威猛亚于关羽;②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③飞爱礼君子而不恤军人。④汉主常戒飞曰:“卿刑杀既过差,⑤又日鞭檛健儿而令在左右,⑥此取祸之道也。”飞犹不悛。⑦汉主将伐孙权,飞当率兵万人自阆中会江州。⑧临发,其帐下将张达、范强杀飞,以其首顺流奔孙权。汉主闻飞营都督有表,⑩曰: “噫,飞死矣”!……
①张飞 (?—221): 字益德,涿郡人。刘备部下大将。②亚: 次也。③卒伍: 士兵。士大夫: 指将士和官员。④恤(xu):体恤; 周济。⑤过差:过分。⑥鞭檛(zhua抓):鞭打。健儿:指军士。⑦悛(quan):改。⑧阆(lang)中: 在今四川阆中。江州: 在今四川重庆市。⑨临发: 临近发兵之时。⑩表: 古代一种章奏。
秋,七月,汉主自率诸军击孙权,权遣使求和于汉。南郡太守诸葛瑾遗汉主曰: ①陛下以关羽之亲, ②何如先帝? ③荆州大小,孰与海内? ④俱应仇疾⑤谁当先后?若审此数,⑥易于反掌矣。” ⑦汉主不听。时或言瑾别遣亲人与汉主相闻者,⑧权曰:“孤与子瑜,⑨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 然谤言流闻于外,陆逊表明瑾必无此,宜有以散其意。⑩权报曰:“子瑜与孤从事积年,(11)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为人,非道不行,非义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吴,(12)孤尝语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13)且弟随兄,于义为顺,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从卿者,孤当以书解玄德,(14)意自随人耳。’(15)子瑜答孤言:‘弟亮已失身于人。委质定分,(16)义无二心。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贯神明,(17)今岂当有此乎!前得妄语文疏,即封示子瑜,并手笔与之。孤与子瑜,可谓神交,(18)非外言所闻。(19)知卿意至,(20)辄封来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
①诸葛瑾: 诸葛亮之兄。 牋: 同 “笺”。 ②陛下: 古代臣对君的称谓。③先帝: 已去世的皇帝。曹丕废汉献帝为山阳公,当时吴、蜀传说汉献帝已遇害,所以此称先帝。④孰与海内:怎能与整个国家相比。⑤仇疾: 仇恨。⑥此数: 这种关系。⑦易于反掌: 形容十分容易。⑧相闻: 拉关系。⑨子瑜: 诸葛瑾,字子瑜。⑩散其意: 驱散谤言的意思。(11)积年: 多年。(12)玄德: 刘备,字玄德。孔明: 诸葛亮,字孔明。(13)同产: 同胞,同母所生。(14)解玄德,向刘备作解释。(15)意自随人: 料想刘备之意必当相从。意:料度,猜想。(16)委质定分: 献身于人而定君臣之分。(17)贯: 贯通。神明: 指神祇。(18)神交: 精神之交。指以道义相交,推心置腹。(19)间:离间 (20)意至: 思想至诚。
汉主遣将军吴班、冯习攻破权将李异、刘阿等于巫,①进兵秭归,②兵四万余人。武陵蛮夷皆遣使往请兵。③权以镇西将军陆逊为大都督、假节,④督将军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
①巫: 在今四川巫山城北。②秭 (zi) 归: 县名,在今湖北秭归。③武陵: 郡名,治在今湖南常德。④假节: 节是古代使臣与征将所持以示信之物。节有使持节 (有权可杀地方长官)、持节(有权可杀无官位之人)、假节(有权可杀犯军法之人)之分。陆逊当时资望不高,而其所统诸将如韩当、朱然、潘璋等多是资望甚高的老将,故孙权给予假节的特权。
初,帝诏群臣,①令料刘备当为关羽出报孙权否②,众议咸云: “蜀,小国耳,名将唯羽; 羽死军破,国内忧虑,无缘复出。” ③侍中刘晔独曰: ④ “蜀虽狭弱,⑤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有余。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 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⑥于终始之分不足矣。”⑦
①帝: 魏文帝曹丕。②料: 猜测。报: 报复。③无缘:没有可能。④侍中: 官名。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后南朝隋唐之时地位较重要。刘晔(ye):曹丕的谋士。⑤狭弱: 地狭、兵弱。⑥报敌: 对敌人进行报复。⑦终始之分(fen): 自始自终的情谊。
八月,孙权遣使称臣,卑辞奉章,①并送于禁等还。朝臣皆贺， 刘晔独曰:“权无故求降,必内有急。 权前袭杀关羽,刘备必大兴师伐之。外有强寇,众心不安,又恐中国往乘其衅,②故委地求降,③一以却中国之兵,二假中国之援,④以强其众而疑敌人耳。⑤天下三分,⑥中国十有其八。⑦吴、蜀各保一州,⑧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国之利也;今还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兴师,径渡江袭之。⑨蜀攻其外,我袭其内,吴之亡不出旬日矣。⑩吴亡则蜀孤,若割吴之半以与蜀,蜀固不能久存,况蜀得其外,我得其内乎!”帝曰:“人称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来者心,(11)不若且受吴降而袭蜀后也。”对曰:“蜀远吴近,又闻中国伐之,便还军, 不能止也。(12)今备巳怒, 兴兵击吴,闻我伐吴,知吴必亡,将喜而进与我争割吴地,必不改计抑怒救吴也。”(13)帝不听,遂受吴降。
①卑辞奉章: 以卑恭的言辞,送上表章。②衅 (xin): 间隙。③委地: 指奉献土地。④假: 借也。⑤强其众而疑敌人: 增强其部下的信心而使敌人疑惧。⑥天下三分: 指当时的曹魏、蜀汉和孙吴三个政权。⑦中国: 指曹魏政权。⑧吴、蜀各保一州: 吴保有扬州,蜀保有益州。⑨径: 直截了当。⑩旬日: 有的 《通鉴》 版本作“旬月”。都可。(11)疑天下欲来者心: 使天下欲来者生疑心。(12)不能止: 指曹魏军不能及时制止蜀汉军还救。(13)改计: 改变原计划。
(三年)
(二月) 汉主自秭归将进击吴,治中从事黄权谏曰:①“吴人悍战,②而水军沿流,进易退难。臣请为先驱以当寇,陛下宜为后镇。”汉主不从,以权为镇北将军,使督江北诸军;自率诸将,自江南缘山截领,③军于夷道猇亭。④吴将皆欲迎击之。陆逊曰:“备举军东下,锐气始盛;且乘高守险,难可卒攻。⑤攻之纵下,犹难尽克,⑥若有不利,损我大势,非小故也。⑦今但且奖厉将士,⑧广施方略,⑨以观其变。若此间是平原旷野,当恐有颠沛交逐之忧; ⑩今缘山行军,势不得展,自当罢于木石之间,(11)徐制其敝耳。”(12)诸将不解,(13)以为逊畏之,各怀愤恨。
①黄权: 初从盖州牧刘璋,后归附刘备。在夷陵之战中,他率领江北诸军,在刘备战败后投降于曹魏。②悍: 勇悍,勇猛。③缘山截领: 爬山越岭的意思。缘: 沿着。截: 截断。在这里作翻越讲。领: 通“岭”。④夷道: 在今湖北宜都。猇(xiao)亭:在夷道西北,在今宜都西北,长江北岸。⑤卒(cu):同 “猝”。⑥尽克: 完全攻克。⑦小故:小事。⑧奖厉: 即奖励。厉: 通“励”。⑨广施方略: 多用策略。⑩颠沛: 倾覆,仆倒。交逐: 交战。(11)罢: 同 “疲”。(12)徐: 慢慢地,(13)不解: 不晓。
汉人自佷山通武陵,①使侍中襄阳马良以金锦赐五溪诸蛮夷,②授以官爵。
①佷(hen)山: 县名,在今湖北长阳西。②诸蛮夷: 指各少数民族的酋长。
汉人自巫峡建平连营至夷陵界,①立数十屯,②以冯习为大督,③张南为前部督,④自正月与吴相拒,至六月不决。⑤汉主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吴将帅皆欲击之,陆逊曰:“此必有谲,⑥且观之。”汉主知其计不行,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⑦逊上疏于吴王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⑧虽为易得,亦复易失。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⑨荆州可忧,⑩今日争之,当令必谐。(11)备干天常,(12)不守窟穴而敢自送,(13)臣虽不材,凭奉威灵,(14)以顺讨逆,破坏在近,无可忧者。臣初嫌之水陆俱进,(15)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伏愿至尊高枕,(16)不以为念也。”
①巫峡: 长江三峡之一。在湖北巴东县西,与四川巫山县接界,因巫山得名。全长一百六十华里。建平: 郡名,当时尚无此郡,后来吴孙休设立,这是以后来的地名所追记,郡治在今湖北巴东。②屯: 营盘。③大督: 犹大将。④前部督: 犹前部将军。⑤不决: 未分胜负。⑥谲 (jue):谲诈。⑦揣: 揣测。⑧国之关限: 吴国的关口。夷陵在长江三峡的东口,上去是险要的山地和急流,下来是平野和缓流,故其地位十分重要。⑨一郡: 此指宜都郡,夷陵即在宜都郡内。⑩荆州可忧: 如失夷陵,则荆州郡治江陵难保,故曰荆州可忧。(11)当令必谐: 应当使它有个合意的结局。(12)干: 触犯。天常: 天道。(13)自送:自来送死。(14)威灵: 指孙权的威望。(15)嫌之: 疑心他。嫌: 疑也。(16)高枕: 高枕而卧,不必担忧。
闰月,①逊将进攻汉军,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②其诸要害皆已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备是猾虏,③更尝事多,④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⑤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⑥计不复生。掎角此寇,⑦正在今日。”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乃敕各持一把茅,⑧以火攻,拔之; 一尔势成,⑨通率诸军,⑩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首,(11)破其四十余营。汉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
①闰月: 闰六月。②七八月: 七八个月。③猾虏: 狡猾的敌人。④更尝: 经历。⑤干: 冒犯。⑥沮(zu):沮丧。⑦掎(yi)角: 言擒获。取譬捕鹿,掎是拉住腿,角是抓住角。后因以“掎角”指夹击敌人;又引申为分出部分兵力以牵制敌人或互相支援。⑧敕: 命令。茅: 茅草。⑨一尔势成:一下子胜利之势已造成。一尔: 一如此。⑩通率: 全部率领。(11)胡王沙摩柯: 武陵蛮夷中的一个君长。
汉主升马鞍山,①陈兵自绕,②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③土崩瓦解,死者万数。汉主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④仅得入白帝城,⑤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⑥尸骸塞江而下。汉主大惭恚曰:⑦“吾乃为陆逊所折辱,岂非天邪!”将军义阳傅肜为后殿,⑧兵众尽死,肜气益烈。⑨吴人谕之使降,肜骂曰:“吴狗,安有汉将军而降者!”遂死之。从事祭酒程畿泝江而退,⑩众曰:“后追将至,宜解舫轻行。”(11)畿曰:“吾在军,未习为敌之走也。”(12)亦死之。
①马鞍山: 在夷陵境内。②陈兵自绕: 围绕自己布置军队 (以作护卫)。③蹙(cu):逼迫,迫促。④驿人: 驿站之人。铙(nao):军中乐器。铠(kai):铁甲。断后: 截断后路(以拒追兵)。刘备初连兵入夷陵,沿路设置驿站,以达于白帝城。及兵败,诸军溃散,扔弃铙铠,只有驿人拾取铙铠烧之于要隘之处,以断后路,防止敌人追击。⑤白帝城: 在今四川奉节东。⑥略尽: 大都完了。⑦惭恚(kui):惭愧、愤恨。⑧傅肜(rong绒):蜀汉将领,义阳 (今河南桐柏东)人。后殿: 殿军,断后的军队。⑨益烈:更加壮烈。⑩从事: 州中官员。从事祭酒:从事中的长官。程畿(ji):初从刘璋,后来归附刘备。泝(su):逆流而上。(11)解舫(fang):解开小船。舫: 小船。轻行: 轻舟行进。众劝程畿宜解舫轻行,就是说,他应当把系在大船上的舫解开,坐上轻快的舫溜走。程畿不同意,故有言“吾在军,未习为敌之走也。”(12)未习为敌之走:还不懂得为了避敌而私自逃走。
初,吴安东中郎将孙桓别击汉前锋于夷道,①为汉所围,求救于陆逊,逊曰:“未可。”诸将曰:“孙安东,公族,②见围已困,奈何不救?”逊曰:“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待吾计展,③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 及方略大施,汉果奔溃。桓后见逊曰:“前实怨不见救; 定至今日,④乃知调度自有方耳!”⑤
①安东: 中郎将的一种称号。中郎将: 统率中郎的侍卫武官。②公族: 君主的同族。此指孙权的本族。③计展: 计策施展开来。④定至今日: 事势已定而至今日。⑤方: 有办法。
初,逊为大都督,诸将或讨逆时旧将,①或公室贵戚,②各自矜 (持)〔恃〕,③不相听从。逊按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④今在疆界,此强对也。⑤诸君并荷国恩,⑥当相辑睦,⑦共翦此虏,⑧上报所受,而不相顺,⑨何也? 仆虽书生,⑩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11)以仆尺寸可称,(12)能忍辱负重故也。(13)各在其事,(14)岂复得辞! 军令有常,(15)不可犯也!”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吴王闻之曰:“公何以初不启诸将违节度者邪?”(16)对曰:“受恩深重,此诸将或任腹心,(17)或堪爪牙,(18)或是功臣,皆国家所当与共克定大事者,(19)臣窃慕相如、寇恂相下之义以济国事。”(20)王大笑称善,加逊辅国将军,领荆州牧,(21)改封江陵侯。
①讨逆: 指孙策。孙策曾为讨逆将军。②公室: 指孙权家族。③矜恃: 中华标点本为“矜持”,有的《通鉴》 版本作“矜恃”。“矜持” 是保持端庄严肃的态度,“矜恃” 是骄傲自负,这里当以“矜恃”为妥。④惮(dan):怕。⑤强对: 强敌。⑥荷: 负荷,承受。⑦辑睦: 和睦,齐心协力。⑧翦: 翦除。⑨相顺: 互相和顺。⑩仆: 自谦之称。(11)承望:指接受指挥。(12)尺寸: 才干短小的谦辞。(13)忍辱负重: 容忍耻辱而担负重任。(14)各在其事: 各在其位而办其事。(15)有常: 有一定之法。(16)启: 报告。违节度: 违反节制调度,指不服从命令。(17)腹心:心腹,亲信者。(18)爪牙:言得力者。鸟爪锐利,兽牙也锐利,故以爪牙比喻得力者。(19)克定大事: 完成大事业。(20)相如: 蔺相如,战国时赵国之臣,因功封为上卿,位在将军廉颇之上。廉颇不服气,企图侮辱他。蔺相如以大局为重,让廉颇三分。后廉颇感悟,向蔺相如负荆请罪,两人结成刎颈之交。寇恂:东汉光武帝时大将。他任颍川太守时,处死了在颍川杀人的贾复部下将领。贾复以为耻辱,带兵过颍川时声称要亲手刺杀寇恂,寇恂称病避之。后来两人和解,结为好友。(21)荆州牧: 荆州的最高长官。
初,诸葛亮与尚书令法正好尚不同,①而以公义相取,②亮每奇正智术。③及汉主伐吴而败,时正已卒,亮叹曰:“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东行; 就使东行,必不倾危矣。”汉主在白帝,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 “备必可禽,乞复攻之。”吴王以问陆逊。逊与朱然、骆统上言曰:“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④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⑤
①尚书令: 尚书省长官,是皇帝的机要秘书长,主管诏书、章奏等事。法正: 字孝直,善于计谋,颇得刘备信任,为尚书令。好尚: 爱好,崇尚。②公义相取: 在公义上互相推重。③奇: 惊异。④国: 指东吴。⑤谨:表示尊重和恭敬。
初,帝闻汉兵树栅连营七百余里,①谓群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②此兵忌也。③孙权上事今至矣。”④后七日,吴破汉书到。
①树栅: 设立栅栏,这是军中的防御工事。②苞: 通“包”。包括。隰(xi席):低湿的洼地。险阻: 险峻的山地。这句话是说,包括一大片洼地、山地而驻军者,易为敌所擒。③兵忌:《兵法》 所忌。④上事: 上报事情之书。
汉主既败走,黄权在江北,道绝,①不得还,八月,率其众来降。②汉有司请收权妻子,汉主曰:“孤负黄权,权不负孤也。”待之如初。③帝谓权曰:“君舍逆效顺,欲追踪陈、韩邪?”④对曰:“臣过受刘主殊遇,⑤降吴不可,还蜀无路,是以归命。且败军之将,免死为幸,何古人之可慕也!”帝善之,拜为镇南将军,封育阳侯,⑥加侍中,⑦使陪乘。⑧蜀降人或云汉诛权妻子,帝诏权发丧。权曰:“臣与刘、葛推诚相信,⑨明臣本志。窃疑未实,⑩请须。”(11)后得审问,果如所言。马良亦死于五溪。(12)
①道绝:往蜀的路已隔绝。②来降:来降于曹魏。③待之: 对待黄权妻子。④追踪陈、韩:学习陈平、韩信去楚归汉。陈平、韩信,秦汉之际人,二人原是项羽部下,后归附刘邦。⑤殊遇:特殊优厚的待遇。⑥封育阳侯: 此侯是名号,并无国邑。⑦加侍中: 此为列侯将军的加官(即在原有官职之外加领其他官衔。⑧陪乘: 犹骖乘(can sheng)。古代帝王乘车,在车右陪乘的人。⑨刘、葛: 刘备、诸葛亮。⑩窃疑未实: 我猜疑流言不可靠。窃: 犹言私。常用作表示个人意见的谦辞。(11)须: 等待。马良: 他被刘备派往五溪,与当地诸蛮夷联络以反东吴。因刘备失败,他也死于五溪。以上是《通鉴》 写夷陵之战。
【译文】
(建安二十四年)
起初,鲁肃曾劝孙权,因为曹操还活着,应当对关羽加以安抚和合作,和他一起同仇敌忾,不能失误。等到吕蒙代替鲁肃镇守陆口,以为关羽向来勇猛,有吞并东吴之心,又处在吴的上流,这种局势不能长此下去,秘密地对孙权说:“现在命征虏将军孙皎镇守南郡,潘璋驻守白帝,蒋钦带领游动部队在长江上下巡逻,根据敌情随机应变,我为国家前去据守襄阳,这样,还怕曹操什么,依赖关羽什么! 况且刘备和关羽君臣仗着狡诈武力,办事反复无常,不能以知心朋友相待。现在关羽之所以不便于向东吴用兵,是因您圣明,我们还活着。目前不在我们强盛的时候对他下手,一旦势力弱小,再想用力,还行吗! ”孙权问: “现在打算先取徐州,然后才攻关羽,怎么样?”吕蒙答: “现在曹操远在河北,安抚幽州、冀州等地,没有精力顾到东方,徐州的守卫部队,听说没有什么了不起,进兵前去可以打来。然而徐州是南北的陆路通道,骑兵部队驰骋自由,您今天攻下徐州,曹操后天一定来夺取,即使以七八万人守它,仍然担忧。不如进攻关羽,完全占据长江,势力进一步发展,守住就容易了。”孙权肯定了他的建议。
孙权曾为他的儿子向关羽求婚,关羽责骂他的使者,不答应把女儿嫁给孙权的儿子;孙权因此很生气。等到关羽攻打樊城时,吕蒙向孙权上书说: “关羽攻打樊城而留下很多守兵,一定是怕我军袭击他的后方的原故。我常常有病,请求分带一部分士兵回建业,以治病为名,关羽听到这个消息,一定撤去守兵,全部开赴襄阳。然后我大军浮江日夜上行,袭击他空虚的后方,就可以攻下南郡而活捉关羽。”于是吕蒙假称病重。孙权便用公开的征召文书召回吕蒙,暗里和他商量计策。吕蒙顺江而下到了芜湖,定威校尉陆逊对吕蒙说: “关羽接近我境,为什么远离而下,后面的关羽军不应当担忧吗?”吕蒙说: “的确象你所说,但我病重。”陆逊说: “关羽仗着一股勇气,欺凌别人,才有大功,骄傲自满,只顾向北进兵,没有疑防我们;得到您病的消息,一定更不防备,如今出其不意地袭击,自然可以制服。下行去见君主,应当好好地定下大计。” 吕蒙说: “关羽向来勇猛,既难以对付,又已据荆州,大施恩惠,加之有功,胆气更壮,不容易谋取。” 吕蒙下行到了建业,孙权问: “谁可以代替您? ” 吕蒙答: “陆逊谋虑深远,才能可以担负重任,观他的谋算,终究可以大用; 而名声没有远扬,不是关羽所顾忌的对象,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如果用他,应当命他表面上收敛锋芒,暗地里观察时机,然后可以进取。”孙权就召陆逊,委任为偏将军、右部督,代替吕蒙。陆逊到了陆口,写信给关羽,赞他功劳完美,表示自己非常谦逊,愿为效劳而托命的意想。关羽大为放心,再没有什么顾虑,撤出一些守兵开赴樊城。陆逊向孙权据实报告情况,说明可以活捉关羽的要略。
关羽得到于禁等的几万人马,因缺少粮食,擅自掠取孙权在湘关的粮米; 孙权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发兵袭击关羽。孙权打算命征虏将军孙皎和吕蒙为左右都督,吕蒙说: “如果您以为征虏将军可以,应当用他; 以为我可以,应当用我。以前周瑜、程普为左右都督,督兵攻打江陵,虽然大事取决于周瑜,程普却自恃多年为将,又都是都督,就互不团结,几乎败坏了国家大事,这可以引为目前的鉴戒。”孙权明白过来,向吕蒙致歉说: “以您为大都督,让孙皎为接应部队好了。”
魏王曹操从汉中出来之后,让平寇将军徐晃驻兵宛城援助被关羽军围在樊城的曹仁; 等到于禁向关羽投降时,徐晃进兵到了阳陵陂。关羽派兵驻扎在偃城,徐晃一到,装出挖长壕的样子,示意要截断关羽军的后路,关羽的部队吓得烧毁营落退走。徐晃取得偃城,连营稍微向前推进。曹操派议郎赵俨给曹仁参谋军事,和徐晃一同向前,其余的援助部队还没有来到; 徐晃所部不足以解樊城之围,而将领们都叫骂徐晃,催促他援救曹仁。赵俨对将领们说: “现在敌军包围樊城的阵地很牢固,水潦还很严重,我军士兵不多,而曹仁隔绝在围城之内,不得并力作战,照这样做恰好使里外都失利。当前之计不如让前头部队靠近围城的关羽军,派遣间谍和曹仁接通关系,使他知道外有援救部队,以鼓励被围的将士。估计我军十天之内,还足以坚守,然后里外一起发动攻击,一定击垮敌军。如果因救援迟缓而受责罚,我替你们承担责任。”将领们都很高兴。徐晃的营垒距离围城的关羽军营地大约三丈,用挖地道和射书信的办法同曹仁联系,多次沟通消息。
孙权写信给魏王曹操,要求讨伐关羽作为自己对曹操的报效,还请求不要透露这个消息,让关羽有所防备。曹操向群臣问计,群臣都说应当对此保密。董昭说: “军事崇尚权变,期待于如何合适。可以答应孙权保密,而实际上透露出这个消息。关羽听说孙权逆江而上,如果退还自保,樊城之围就很快解开,便获得他的便宜。可以让两贼互相斗争,坐待他们疲困。保密而不透露,让孙权得逞,不是上策。还有一点,围城中的将士不知外有救兵,估计粮食不足就会恐慌。假如有其它意图,祸患不小。所以透露这个消息为是。况且关羽为人强横,自己凭着江陵、公安二城守卫牢固,一定不迅速退兵。”曹操说: “好! ”立即命徐晃把孙权的书信射到樊城和关羽军营之中,围城中的将士得到这个消息’志气百倍; 关羽得到这个消息果然犹豫不能退去。
魏王曹操从洛阳南来援救曹仁,部下的人都说: “大王不急行,现在败了。” 只有侍中桓阶问曹操:“大王以为曹仁等能不能预料事势的发展趋势呢? ” 曹操答: “能。”桓阶又问: “大王恐怕曹仁、吕常二人保留实力吗?” 曹操答:“不是的。”桓阶再问: “既然这样,那末您自己为什么前去? ” 曹操答: “我担心敌军众多,而徐晃等形势不利。”桓阶说:“现在曹仁等处于重重包围之中,而誓死坚守没有二心,实在是由于大王声援的威势。处于万死的环境,必有拚命的思想。内怀拼命的思想,外有强大的救兵,大王可以按兵不动以示实力有余,为什么怕失败而要亲自前去?”曹操肯定了他的意见,就驻在摩陂,前后派遣殷署、朱盖等共十二支队伍到徐晃那里去。
关羽在围头设有营垒,又在四冢另设营垒,徐晃就声言要攻围头营,而暗里去攻四冢营,关羽发觉四冢营要垮,自带五千步兵和骑兵出来迎战; 徐晃攻打他,退走。关羽用于围城的壕沟和防御设施有十层,徐晃追逐关羽,跟着冲进围中,打败了他,傅方、胡修二人战死,关羽就撤围退走,但他的水军船只仍然停在沔水,和襄阳之间隔绝不通。
吕蒙到了寻阳, 精兵都埋伏在����船里, 让战士穿上白衣摇橹,装扮成商贾的样子,日夜兼程行进,关羽布置在江边的驻防哨兵都被俘获,因此关羽没有听到吕蒙进兵的消息。糜芳、士仁一向都嫌关羽轻视自己,关羽出征,糜芳、士仁供应军用物资往往跟不上,关羽说“回来时,应当处罚他们”,糜芳、士仁都很害怕。于是吕蒙命令前骑都尉虞翻写信劝告士仁,说明成败利害,士仁得到信后立即投降。虞翻对吕蒙说: “这是诡计用兵,应当带着士仁一同走,留下一部分士兵守城。”就带着士仁到了南郡。糜芳守着江陵城,吕蒙让士仁出示给他看,糜芳打开城门出来投降。吕蒙进入江陵,释放了被囚的于禁,抚慰关羽和将士们的家属,在军中定了约束的命令: “不得侵入民家索取财物。”吕蒙部下的一个士兵,和吕蒙是同乡,拿了民家的一只笠帽用来遮盖官用的铠甲; 官用的铠甲虽然属于公有,吕蒙还是以为他犯了军令,不能因是同乡的原故而废损军法,就落着眼泪斩了这个士兵。于是军中震恐,路不拾遗。吕蒙早晚派亲近的人慰问救济老年人,问他们缺少什么,患病的人给予医药,饥寒的人赐予衣粮。关羽库藏的财宝一律封存,等待孙权来到。
关羽知道南郡已破,立即退军南来。曹仁会同将领们商议,都说: “现在乘关羽危惧的时机,可以追捕了。”赵俨献策说:“孙权徼幸于关羽有同我军作战的困难,打算袭击控制他的后方,顾虑关羽回军相救,又怕我军利用他们两方疲困,所以好言要求效命,利用矛盾和根据形势变化而观察利害得失。现在关羽势孤奔跑,更应当留着他以为孙权之害。如果深入追逐败逃的关羽军,孙权便会改变态度,不戒备关羽而防范我军,大王一定因此深虑。”曹仁就停止追击。魏王曹操听说关羽已逃,恐怕将领们追击他,果然急令曹仁遵照赵俨的计策。
关羽多次派人和吕蒙互通信息,吕蒙总是厚待他的使者,让他在城中到处游历,问候各家,或者亲自写信以示诚信。关羽的使者返回,将士互相秘密地打听消息,都知道家里平安,所受待遇超过了以往,所以关羽的将士没有斗志。
适值孙权到了江陵,荆州的将士全都归附; 只有治中从事武陵人潘濬假说有病不来相见,孙权派人用床把他从家里抬来,潘濬伏在床上面贴着床席不起来,眼泪纵横交流,哀泣哽咽得喘不上气。孙权称呼他的表字和他说话,恳切地慰问,让亲近的人拿手巾替他擦面。潘濬起身,下地拜谢,就委任为治中,同他商量荆州的军事。武陵部从事樊伷诱导各个少数民族,企图以武陵归附汉中王刘备。外人请示选择将领带一万人去讨伐他,孙权没有听取这个意见;特地询问潘濬,潘濬回答:“以五千兵前去,足以俘虏樊伷。”孙权问: “您为什么轻视他?”潘濬说: “樊伷是南阳的老姓,很能耍咀皮,而没有才略。我之所以了解他,是因为樊伷以前曾为同乡人安排饮食,等到了中午,食物还没有,而他十多次起身催促,这是观倡优演一节戏就知其技艺的验证。”孙权大笑,就派潘濬带五千人前去,果然平定了樊伷。孙权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为孱陵侯,赐一亿钱,五百斤黄金; 让陆逊管领宜都太守。
十一月,汉中王刘备所置的宜都太守弃郡逃走,各个城邑的长官和各族头领都投降了陆逊。陆逊向孙权请求以金、银、铜三种印信授予新归附的人,使他们打败了蜀将詹晏等和秭归拥兵的大姓,迫使其投降,前后斩首、俘获、招纳计有几万人。孙权以陆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驻扎在夷陵,防守峡口。
关羽自知势孤力尽,就西行保守麦城。孙权派人引诱他,他假装投降,在城墙上插着旗帜和假人,偷偷地逃走,将士都溃散了,只剩下十多骑。孙权先让朱然、潘璋截断关羽逃跑的小路。十二月,潘璋部下的司马马忠在章乡把关羽和他的儿子关平俘获、杀掉了,于是平定了荆州。
(黄初二年)
汉主刘备因关羽之死感到羞辱,准备攻打孙权。翊军将军赵云说:“国贼,是曹操,不是孙权。如果先消灭魏国,孙权自然服从。现在曹操虽然已死,他的儿子曹丕却篡窃了帝位,应当顺应民心,及早谋取关中,占据黄河、渭水的上流讨伐凶首,关东义士一定赶马送粮迎接为恢复汉朝而尽力的部队。不应当放过魏国,先和东吴交战。战争一打起来,不可能迅速解决,这不是上策。”群臣规劝的很多,汉主全都不听。广汉处士秦宓以天时说明对吴用兵一定无利,因此获罪关进了监狱,后来才被赦出来。
起初, 车骑将军张飞, 雄壮威猛仅次于关羽; 关羽善待士兵而傲视士大夫,张飞礼待君子而不恤士兵。汉主常告戒张飞说:“您既处治过分,又常鞭打士兵,还让他们在左右侍候,这是取祸之道。”张飞还是不改。汉主即将讨伐孙权,张飞应当带领一万兵从阆中到江州会合。临出发时,他部下的将领张达、范强杀了张飞,拿着他的首级顺水投奔孙权。汉主听到张飞部队的都督有表送来,说:“唉,张飞死了!”……
秋,七月,汉主亲自统率各路部队进攻孙权,孙权派使者向汉求和。南郡太守诸葛瑾给汉主书信说:“陛下以和关羽的关系同和汉献帝的关系相比,哪个关系最亲?以荆州同海内相比,哪个大哪个小?都应当仇恨,谁为先谁为后?如果理解这种关系,就易于反掌了。”汉主不听。当时有人传说诸葛瑾另派亲人和汉主拉关系,孙权说:“我和子瑜(诸葛瑾之字),有无论生死都不变心的誓言,子瑜不辜负我,如同我不辜负子瑜。”但谤言流传到了外面,陆逊上表说明诸葛瑾必无这种事,应当设法消除这种流言蜚语。孙权回信说:“子瑜和我共事多年,恩情好似骨肉之亲,互相了解很深。他为人,言行都遵循道义。刘备以前派遣孔明来吴,我曾对子瑜说:‘您与孔明是同母所生,况且弟跟从兄,符合于道义,为什么不挽留孔明?孔明如果留下跟从您,我就写信向刘备解释,料想刘备只能由诸葛亮自便。’子瑜回答我说:‘弟诸葛亮已臣事他人。献身于人而定君臣关系,道义上不可存有二心。弟不留下,如同我不前去一样。’他的话足以贯通神祗,现在会有这种事吗!以前收到一些妄言的表疏,我立即原封交给了子瑜,并且亲笔写信给他。我与子瑜,可说是推心置腹的道义之交,不是别人流言所能离间的。知道您思想至诚,我即将来表送给子瑜看,让他知道您的思想。”
汉主派遣将军吴班、冯习在巫击败孙权部将李异、刘阿等,进军到了秭归,士兵一万多人。武陵的少数民族都派遣使者前来请战。孙权让镇西将军陆逊为大都督,给予假节,监督将军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阻挡蜀军。
起初,魏帝曹丕诏令群臣,让他们估计刘备会不会为关羽之死对孙权用兵报仇,众议都说:“蜀,是小国,名将只有一个关羽; 关羽已死,军队已垮,国内忧虑不安,没有可能再出兵。”只有侍中刘晔说:“蜀虽地狭兵弱,但刘备的打算是要以威武自强,势必兴师动众表示还有余力。况且关羽和刘备,有君臣之义,如父子之恩;关羽之死,不能为他对敌兴兵报仇,就不够有始有终的情义了。”
八月,孙权派遣使者向魏帝称臣,送上卑恭之辞的表章,并送于禁等人还魏。朝臣都表示祝贺,只有刘晔说:“孙权无缘无故乞求投降,必定内部有紧急情况。孙权以前袭杀了关羽,刘备一定发动大军讨伐他。外有强敌,众心不安,又怕魏乘机前去,所以奉献土地乞求投降,一是拒绝魏对他用兵,二是假魏的声援,以增强部下的信心而使敌人疑惧。天下分为三个国家,魏占有天下的十分之八。吴、蜀各保存一个州,凭借山川险阻,有危急时互相救援,这是小国的利益;如今竟然自相攻伐,上天让它们灭亡了,应当发动大军,直接渡过长江袭击孙权。蜀攻东吴之外,我袭东吴之内,吴国的灭亡不出十天了。吴亡便使蜀国孤单,如果割吴国的一半给蜀国,蜀国还是不能久存,况且蜀得吴国之外,我夺吴国之内呢!”魏帝说:“别人向我称臣投降而讨伐他,必使天下想来的人产生怀疑,不如暂且接受吴国投降而袭击蜀国之后。”刘晔又说:“蜀远吴近,又听说魏讨伐蜀,蜀便还军,我军不能及时制止蜀军还救。现在刘备已怒,兴兵击吴,听到我军伐吴的消息,知道吴国必亡,必然高兴而进兵同我争割吴国土地,一定不改变原计划抑止愤怒而援救吴国。”魏帝不听,便接受吴国投降。
(黄初三年)
(二月)汉主自秭归将要攻吴国,治中从事黄权规劝说:“吴人勇猛好战,沿江布置水军,我军进易退难。我请为前锋和敌寇交战,陛下应当在后面坐镇。”汉主不听从,以黄权为镇北将军,让他监督江北的各路军队;亲自统率各个将领,从江南爬山越岭前进,驻扎在夷道猇亭。吴将都想迎战蜀军。陆逊说:“刘备发动军队东下,锐气方才充足;况且乘高守险,难以猝然攻下。即使把他攻下,仍难全部攻克,如有不利,损我大局可不是小事。现在暂且奖励将士,多用策略,以观对方的变化。如果这里是平原旷野,就可能有生死搏斗之忧; 现在是缘山行军,势必不能舒坦,自然疲困于树木岩石间,慢慢地乘机制服他好了。”各个将领都不明白,以为陆逊畏惧刘备,各自怀恨。
汉人从偃山通武陵,派侍中襄阳人马良拿金、锦赐给五溪各个少数民族的酋长,授予他们官爵。
汉人自巫峡连营至夷陵界,立了几十个营落,以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督,从正月和吴军相拒,到了六月未分胜负。汉主派遣吴班带几千人在平地立营,吴军将帅都想攻打他,陆逊说:“此中有诡计,暂且观察他。”汉主知道他这个计策不行,便领八千伏兵从山谷中出来,陆逊说:“所以不听各位攻打吴班之言,揣测他必有巧计的原故。”陆逊向吴王孙权上疏说:“夷陵是要害的地方,是我国的关口,虽然容易得到,也容易失去。失了它,非但是损失一郡之地,荆州也要担忧了,今天争夺它,应当使它有个如意的结局。刘备触犯天道,不守老巢而敢来送死,我虽无能,凭借您的威望,以顺讨逆,近几天内就打垮他,没有什么可担忧的。我起初怀疑他水陆俱进,如今他反而舍船步行,处处扎营,观察他的部署,必无其它变化。希望您高枕无忧,不要为此挂念。”
闰六月,陆逊将要进攻汉军,将领们一起说:“攻打刘备应当在开始的时候,现在让他进入五六百里,已经相持七八个月,他的一些要害据点都已固守,攻他一定无利了。”陆逊说:“刘备是狡猾的敌人,经历的事情很多,他刚集结军队的时候,考虑周到,不可冒犯。现在驻扎已久,不能钻到我军的空子,必然士兵疲困思想沮丧,再想不出什么好计。俘获此敌,正在今天。”就先攻汉军一个营,不利,将领们都说:“白白地让士兵送死而已。”陆逊说:“我已悟到破敌的办法。”便命士兵各人带一把茅草,用火进攻,攻下了敌营; 一下子胜利之势已经形成,率领全军,各路同时进攻,斩了张南、冯习和胡王摩柯等的首级,破敌四十多个营落。汉将杜路、刘守等被逼得无法而请求投降。
汉主登上了马鞍山,把军队布置在自己周围,陆逊督促各路军队,四面逼迫汉军,汉军土崩瓦解,死了成千上万。汉主夜晚逃走,由于驿站的人拾取逃兵遗弃的铙铠烧之于要隘之处,以截断后路,才得逃入白帝城,汉军的船只、器械、水陆两路的军用物资,一时大都完了,尸体满江随流而下。汉主非常惭愧地说:“我竟然被陆逊所折辱,难道不是天意吗!”将军义阳人傅肜为断后的殿军,全军覆没,他的气概更加壮烈。吴军劝导他投降,他骂道:“吴狗,哪有汉将军投降的事!”终于牺牲。从事祭酒程畿由长江逆流而退,众人说:“后面的追兵即将来到,应当解开系在大船上的小舫,轻舟逃走。”程畿说:“我在军中,还不懂得为了躲避追兵而私自逃走。”也死于难。
起初,吴国安东中郎将孙桓另行攻打在夷陵的汉军前锋,被汉军包围,向陆逊求救,陆逊说:“不可救援。”将领们说:“孙安东将军,和君主是同族,被敌围困,为什么不救?”陆逊说:“安东将军深得军心,城邑牢固,粮食充足,没有什么可担忧的。等我的计策施展开来,用不着救安东将军,安东将军之围自然解开。”等到方略大为施展时,汉军果然解围奔溃。孙桓后来见到陆逊说:“以前实怨您不相救,到了今天事势已定,才知您调度自有一定的办法!”
起初,陆逊为大都督,将领们有的是讨逆将军孙策时的老将,有的是王族贵戚,都骄傲自负,互不服从。陆逊按剑说:“刘备是天下著名的人物,曹操也怕他,现在前来侵犯,这是强敌。各位将领都受国家大恩,应当齐心合力,共除此敌,上报国恩,而互相不和睦,为什么呢?我虽然是一介书生,受君主之命,国家之所以委屈各位将领接受我的指挥,是因我区区之才,能够忍辱负重的缘故。各在其位而办其事,难道还能推辞! 军中有一定之法,不可违抗啊!”等到打败刘备,计策大多出于陆逊,将领们才佩服。吴王听到这个消息,问陆逊道:“您为什么起初不向我报告将领中不服从命令的人呢?”陆逊对答:“受主上之恩深重,这些将领,有的是您心腹之臣,有的是得力助手,有的是功臣老将,都是国家所应当共成大事的人,我很仰慕司马相如、寇恂等古人谦恭忍辱以成国家大事的精神。”吴王大笑称好,提升陆逊为辅国将军,兼任荆州牧,改封江陵侯。
起初,诸葛亮和尚书令法正爱好不同,而在公义上互相推重。诸葛亮往往钦佩法正的权谋。等到汉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