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中新乐府·村先生
[近代]林纾
村先生,貌足恭,训蒙《大学》兼《中庸》。古人小学进大学,先生躐等追先觉;古人登高必自卑,先生躐等追先知。童子读书尚结舌,便将大义九经说,谁为“鱼跃”孰“鸢飞”,且请先生与析微。不求入门骤入室,先生学圣工程疾。村童读书三四年,乳臭满口谈圣贤,偶然请之书牛券,却寻不出上下论。书读三年券不成,母咒先生父成怨。我意启蒙首歌括,眼前道理说明豁:论月须辨无嫦娥,论鬼须辨无阎罗。勿令腐气入头脑,知识先开方有造,解得人情物理精,从容易入圣贤道。今日国仇似海深,复仇须鼓儿童心。法念德仇亦歌括,儿童读之涕沾襟。村先生,休足恭,莫言芹藻与辟雍;强国之基在蒙养,儿童智慧须开爽,方能陵驾欧人上。
《闽中新乐府·村先生》为作者自制的乐府诗歌,是一首嘲弄封建传统私塾教育,宣传启蒙思想的童谣式的诗歌。
全诗分为四部分,层层深入地历数了旧教育的过失,表现了作者的教育思想。
诗人首先以三分鄙视、十分调侃的口吻画出了村先生的模样。村先生啊,表面上挺谦虚的,行必遵圣贤,言必称孔孟,然而在对儿童的启蒙教育上,恰恰违背了圣贤之道、孔孟之言。遵圣贤,就应循序渐进,从小学而后至大学;言孔孟,就必遵守祖训,登高而自卑。村先生呢?在孩子说话尚且不清之时,就把高深奥秘、佶屈聱牙的经典文章拿来宣讲,结果不是可以想象的吗?先生在台上微闭双眼,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学生在下面瞠目结舌,莫名其妙,者也之乎。这幅教学图,简直令读者忍俊不禁,喷口而笑。更糟糕的是,村先生自己其实也并未完全读懂经典,诗人嘲弄式地询问: “鱼跃”和“鸢飞”什么意思啊?村先生想必是一幅张口结舌,旁顾左右,不得要领的窘态!结论是,这种未入门、求入室的教育方法,无疑是沙地建房、空中建阁。诗人逗弄式地讥笑村先生:你学习圣贤的途径未免太快了吧!这是一幅寥寥数笔的讽刺画,读者观之,顿时对盛行了数千年之久的封建传统教育产生了可怜、可惜、可憎之感。
接着,诗人又以三分厌恶、 十分惋惜的口吻道出了这种教育的后果。又是一幅讽刺画。一个乳臭未干、满口黄牙的稚子,读了三四年书后,竟然和村先生的模样差不多了。也是摇头晃脑,也是踱着方步;也是言必称孔孟,也是行必遵祖训。说着多数人不懂的孔孟之道的话,吟着多数人不会的诗云子曰。然而连一纸最普通的买卖牲口的文契都不会写,父母埋怨,村人讪笑。能怪孩子吗?看到这一批旧教育的牺牲品,难道还不足以惊起国人的良知吗?到了该变一变的时候了!诗人向社会、向民众发出了一声振聋发愦的呼声。
然后,诗人以十分严肃的口吻宣传了他自己的教育主张。启蒙教育应用朗朗上口的歌谣,要把真实的科学道理讲清楚。月中无嫦娥,地下无阎罗,人世之情、物理之道要浅显易懂 不要让学生误入了迷信歧途、沾染了酸腐之气。在循序渐进的基础上,方能从容步入古圣贤构筑的华丽殿堂。诗人进一步指出,当务之急是鼓动儿童的复仇之意,雪耻之心,要象法国洗雪普鲁士入侵之耻一般,用歌谣宣传民众、组织民众,方能驱除鞑虏,复我中华。
最后,诗人语重心长、情真意切地告知村先生:国富之基在儿童,国强之途在启蒙,向欧洲学习,开启儿童智慧,终而超过欧洲诸国,步入强国之林。
本诗最突出的艺术手法是微带嘲弄的调侃。诗人对村先生怜悯多于憎恶,同情多于厌烦。可怜的村先生既是旧教育的执行者,又是它的受害者。诗人虽然感慨教育之失、国家之微,却发不出如火的讽刺,只能伴着微微叹息、轻轻责备,把村先生的失误给以侃侃的数落,大有哀其不幸、感其不知、怒其不争之情。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村先生一类的人群是极众的,比之讽刺,调侃之于当世,似乎更能激起广泛的共鸣,求得一致的赞同。林纾是一个温和的改良主义者,这种行文吟诗的基本方法和他的思想是一致的。诗歌的语言当然是极其通俗,类似白话童谣,这是和诗人的教育主张同步的。林纾不会愚蠢到和村先生一般,授人以把柄,宣传通俗启蒙而用深奥典雅之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