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饮马长城窟行

2019-05-22 可可诗词网-乐府诗鉴赏 https://www.kekeshici.com

        

[清]黄景仁


        秦城苍苍汉月白,秋风饮马城边窟。髑髅出土绣碧花,犹道秦时筑城卒。秦皇筑城非不仁,汉武开边亦可人。遮断玉关朝遣戍,长驱青海夜生尘。祁连封后焉支失,绝漠愁胡眼流血。残星点点散牛羊,霜天萧萧动觱篥。闻道官家重首功,轻车仍拜未央宫。从此北庭常保塞,几曾南向敢关弓。射生旧日云中守,列帐传呼赐牛酒。三时禾黍种连云,四月桃花开马首。城郭安西净扫除,蒲桃天马贡长途。太平不用封侯相,卫霍于今只读书。

        《饮马长城窟行》是乐府古题,属《相和歌辞·瑟调曲》,原是写闺中思妇怀念远戍边关的丈夫,情辞哀婉,三国时陈琳作《拟饮马长城窟行》,格调变而为慷慨悲凉,陈作名世,后人拟作此题遂多追蹑其风。仲则此诗亦属苍凉悲壮一格。
        本诗作于仲则未冠之年,那时清廷正连年用兵西陲。先是康熙在西北讨平准噶尔部噶尔丹汗,乾隆又击破大小和卓木,略定天山南北,遂将西域置于清朝中央政府的直接统治之下。当时国势之强盛,武功之煊赫,可以超过汉唐。一时间文人们咏叹边事的诗篇蜂拥鹊起,然其中多数无非歌功颂德而已,仲则这首诗,气魄雄浑,寄寓遥深,其见识和才情都是卓立特出的。
        诗的首句“秦城苍苍汉月白”,化用王昌龄“秦时明月汉时关”名句,更看出苍然古城惨白夜月的清冷色调,在幽远苍茫的历史氛围中微微渗入了些许凄清的意味。起手不凡。第二句“秋风饮马城边窟”,点题,且导引入深。三、四两句写长城窟边犹不时可见古代战士的遗骨,千年骷髅,出土横陈沙野,本是极可悯可叹的事,诗人却用“碧花”相喻,奇语惊人。这是忠骨历久乃化碧玉?还是枯骨青磷碧荧绣野?抑是碧骨黄沙散布如花?此景用此语写出,令人叹绝。
        五、六两句,迭发惊论。始皇筑长城历来被攻击为虐民不仁,汉武开边拓疆亦向视为穷兵黩武,然诗人统统予以翻案。仲则少年豪气,英发卓见, 自是睥睨千古俗论。七、八句以下,开始咏写当朝用兵西域的煌煌武功,同时也蕴注着深沉的历史感慨。 “遮断玉关”,用史记旧典, 《史记·大宛传》载:汉武帝太初元年,汉军攻大宛不胜,请求朝廷准许罢兵还师,武帝大怒,诏令遮断玉门关,令日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这里用此典,一则示以大军出塞期在必胜义无反顾之意,一当形容出关军容之浩大声势。青海湖、玉门关,是唐代边塞诗中常用来指代边关战场的象征性地名,如王昌龄名句“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等。这里的朝遣玉关、夜驱青海都是表现大军远征的艰辛。这是写朝廷一方。九、十两句写敌军一方。诗用汉代匈奴故事,汉征匈奴取河西走廊,匈奴失祁连、焉支二山,元气大伤,乃悲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这里借以表现噶尔丹汗、大小和卓木相继穷蹙败亡后的西域战局,同时也表现了战争给西域人民带来的痛苦。下面“残星”, “霜天”两句,则是战时塞外萧条肃杀之景的写照。所见:牛羊寥落如凌晨残星;所闻:号角喑呜使摇颤心旌。战争是严酷的。
        从第十三句以下,诗开始咏叹战胜之后的种种情势。 “首功”,斩首之功,指战功; “轻车”,轻车都尉,汉代武职,名将李广曾受武职,李广又曾拜为未央宫卫尉。这两句是说明朝廷重视军功,从征诸将得封显爵。 “北庭”,原指匈奴王庭,这里借指西域诸部。“关弓”即弯弓,指用武。战前,西域诸部原是中原的威胁,战后,敌对势力反变成了屏蔽边塞的守备力量,再也不会向南弯弓威胁中原了。所以昔日抗敌的名将, 而今可以与士卒们共享牛酒庆贺胜利,结束战争了“云中守”,是以汉文帝时名将魏尚喻守边大将,魏尚曾任云中郡太守,捍御匈奴深得军心。于是西域恢复和平,春夏秋三季农时庄稼繁茂田地连云,天山之麓桃花盛开夹道相映军马,西域各地的城堡一一归顺,西域的种种名特土产不惮万里进运内地,从此天下太平,可以无为而治了,所以连封侯拜相也不必了,象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将帅之才生在今日也将无用武之地,只有安分读书之份了。这里,虽然表现了对国家平定西北,天下弭息干戈归于太平的赞美,然而也微微流露出诗人有不得展施抱负的忧虑。天下无事,将使英雄困顿于平庸之中,无以建奇功于万里,这正是才智英锐志向远大的仲则此刻的心事。后来,仲则有“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浩叹,于此亦可窥其端倪。
        仲则这首诗有意学唐人李颀的《古从军行》,二诗不仅气格差近,而且其中有不少内容显然是承袭翻新李诗的。如同用“遮断玉门”,“轻车”将军之典,李诗“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主旨在于刺朝廷强令军队远征,穷兵黩武,对士兵被迫拼命作战寄予了同情;仲则此诗用玉门被遮之典渲染出征声势,几乎掩盖了强令作战的原意,对“轻车将军”则是歆羡他的战功和荣誉。又如“蒲桃入汉”之典,李诗“空见蒲桃入汉家”,意在指责战争之无益,黄诗“蒲桃天马贡长途”,则是对平定西域,新疆内附的歌颂。所以在诗意的主导倾向上,李诗反战,以刺为主,情调悲多于壮;黄诗扬功,以美为主,情调壮凌于悲。然而,二诗气势之雄放,格调之遒劲,大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时,在对于遭受战争摧残的胡地人民的深切同情上,二诗则是完全一致的: “胡儿眼泪双双落”, “绝漠愁胡眼流血”,两位诗人都有着一颗仁善博爱的良心。
        本诗用典较多,但并不嫌晦涩,反因用事精当贴切而增大了它的思想容量,诗风也显得典雅,才子气重。全诗气脉贯通,描叙议论转折关合毫无阻滞感,尤以豪健之气兼摄悲凉之意,高亢之赞美附丽隐约之微憾,奇妙交融浑不见迹,实在教人叹服作者飞扬横逸的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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