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报行
[清]张九钺
报卒骑羊如骑龙,黄河万里驱长风。雷霆两耳雪一线,撇眼直到扶桑东。鳌牙喷血蛟目红,攫之不敢疑仙童。须郎出没奋头角,迅疾岂数明驼雄。河兵西望操飞舵,羊报无声半空堕。水签落手不知惊,一点掣天苍鹘过。紧工急扫防尺寸,荥阳顷刻江南近。卒兮下羊气犹腾,遍身无一泥沙印。辕门黄金大如斗,刀割彘肩觥沃酒。回头笑指河伯迟,涛头方绕三门吼。
这是一幅壮士斗水图,一首黄河报汛水卒视死如归、搏击黄汤的英雄主义的颂歌。诗收在《清诗铎》卷四“河防”类中,作者诗前小序说:“羊报者,黄河报汛水卒也。河在皋兰(今兰州市)城西,有铁索船桥横亘两岸,立铁柱刻痕尺寸以测水,河水高铁痕一寸,则中州水高一丈。例用羊报先传警汛,其法以大羊空其腹密缝之,浸以(音qing,白麻)油,令水不透。选卒勇壮者缚羊背,食不饥丸,腰系水签数十,至河南境,缘溜掷之。流如飞,瞬息千里,河卒操急舟于大溜候之,拾签知水尺寸,得豫备抢护。至江南(隶属于江南布政使司的徐州一带),营弁以舟飞邀报卒登岸,解其缚,人尚无恙,赏白金五十两,酒食无算。令乘车从容归,三月始达。”作者闻之,惊叹不已,有感于报汛水卒的壮举,故作了这首《羊报行》。行,为乐府和古诗的一种体裁。
千百年来,黄河水患不止,使下游的人民遭受了无穷的灾难,由此,人们也就想尽办法,尽一切可能,在不能根治水害的情况下,减少下游百姓受灾害的程度。不管以羊报先传警汛的方法多么原始,报卒也极有可能在波涛汹涌的黄水中葬身河底,以致使汛息传达不到下游地区,但这种不以生死为念的献身精神,仅凭简单工具就要战胜洪水的英雄气概,都在使下游人民免遭生灵涂炭的神圣事业中得到凸现和升华。也正是在此点上,作者满怀赞扬之情,写下了这首情感激荡、动人心魄的诗篇。
开头四联,作者用既写实又夸张的手法,对迅猛的黄河洪水作了极度渲染,同时也衬托了敢与水魔争高低的报卒的凡非气概。龙飞蛟腾,风驰电掣,才能使报卒“黄河万里驱长风”,这里,骑羊是实,骑龙是虚,唯有“骑龙”,报卒方可瞬息万里。 “如骑龙”三字,既暗示了河水迅猛是报卒凭虚御风的缘由,同时也用古今人们莫不顶礼膜拜的龙,造成一种庄重感,使报卒投身于咆哮奔腾黄水的可怖场面,平添了一种神圣肃穆的气氛。接着,作者笔锋一转,具体描绘令人触目惊心的报卒斗水场面:黄河之水本来喜怒无常,何况这是洪水暴虐之时!置身其中的报卒,耳中但闻雷霆轰鸣,水声高哗,眼里只见汹涌澎湃,雪浪齐天,这真是一幅气韵十足的勇士巡河图!眨眼之间,人羊俱逝,报卒早已在千万里之外了。“撇眼”,极言其快, “扶桑”,本指东海之外,相当于日本的方向,故后世相沿以为日本的代称,这里以之极言报卒相去之远。作者是湘潭人,与其说他对从天而降的黄河之水早有耳闻,不如说他对奔流有声的长江之水更为熟悉,所以,“撇眼直到扶桑东”就与描写长江之水的“朝辞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的名句有异曲同工之妙,鳌蛟震怒,河水肆虐,但自有拔牙攫目,制伏黄汤之人,试看滔滔黄水之中,报卒一会儿钻入河底,一会儿窜出水面,这哪里是缚在羊背上的报卒,分明是天上降临的“仙童”!一个“奋”字,既点明了报卒处境的险恶,不奋力挣扎顷刻间便会被洪水吞噬,同时又是对他临危不惧与洪水搏斗的大无畏精神的最好写照。明驼,即骆驼,传其可行千里,但与凌驾河水,迅疾漂流的“须郎”比起来,也要相形见绌了。
报卒只身斗水,壮则壮矣,但是否所有的健壮之人都有如此的胆量和气魄?“河兵西望”以下三联,作者通过“河兵”和“报卒”两种形象的对比,进一步强调了报卒超人的胆略和非凡的气概。那些等待上游传递警汛的河兵,翘首四望,而报卒却随着波涛浩渺的河水,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脸上毫无惊惧之色,那撒落水签的身姿,异常矫健,在河兵的眼里,犹如“一点掣天”的雄鹰,转瞬之间,已飞向远方。通过报卒撒落的水签,下游兵民便紧急动员,号令频传,投身防汛之中。至此,报卒已走完了自己的行程,而他出生入死、投身湍流的目的也终于显现在人们面前,那就是使下游兵民能够在洪峰到达之前, “紧工急扫防尺寸”,防患于未然,尽量减轻受灾的程度。
最后三联是一幅壮士凯旋图。报卒完成使命,登岸之后,不仅是“人尚无恙”,更令人惊奇的是他“遍身无一泥沙印”!如斗白金,彘肩沃酒,这些报卒理应得到的报酬,与他把安危置之度外传送警汛的壮举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河伯,即黄河水神,本来暴虐无常,但在勇壮的报卒眼中只能成为笑料,因为报卒早已乘车踏上归途,而洪水震天的涛声,还滞留在三门,无可奈何地吼叫呢!
本诗用声调激越的语言,通过报卒斗水、撒签、受赏、回归等几个具有特征性情节的精心点染,讲述了一个完整的、令人惊叹不已的水卒报汛故事,勾勒出一位大义凛然、不顾个人安危的报汛水卒的形象。全诗感情充沛,气韵连贯,一气呵成,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