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行

2022-12-29 可可诗词网-乐府诗鉴赏 https://www.kekeshici.com

        

[清]梁清标


        落日城头画角吹,羽林裹甲收南陲。点兵秣马无停刻,令严霜雪生旌麾。师行粮从谋最急,况复诸军并深入。长蛇当道瘴疠多,如云飞挽何由集?司农仰屋空太息,路傍行人争走匿。军书旁午风雷同,县官捧檄无人色。田夫闭门吏夜呼,捕税敲扑无完肤。往时水旱苦谷贵,今年倾囊不能完官租。谷贱伤农古所叹,鬻儿卖女死道途。君不见,前年楼船下闽海,村村烟灭空庐在;又不见,伏波将军度洞庭,桑麻鸡犬无时宁。百战苦为封侯计,万家祁寒夜流涕。

        “行”是乐府歌曲的一种体裁,本篇没有沿用古题,而是缘事而发,即事名篇, 自创新题。
        明朝未年,阉宦专权,朝政黑暗,国力日衰。东南海上外有日本、荷兰入侵,内有“流民”,海寇滋扰;内地则有李自成、张献忠等率众起义。统治者战备无时不搞,剿抚之战连连,军粮的征集、运输,给人民带来沉重的负担,造成极大的灾难。桩桩严酷的事实,激起作者悯民的情怀,铸成这篇《落日行》。
        诗先从写官军点兵秣马开始:夕阳西下,暮色渐合,远处的城头上传来一阵阵凄厉刺耳的画角声,一队队士兵裹甲持戟,军旗上的霜雪在微弱的落日残辉映照下闪闪生光, 为征剿南疆而调动的官军正整装待发。有日光而霜雪不融,可见天气之严寒。天气寒冷,又是在落日时分,却紧急点兵,正说明“点兵秣马无停刻”。昏黄的日色,凄厉的画角,严寒的霜雪,裹甲的士兵,绘出了一幅苍茫、悲凉的点军出征图,为全诗在氛围上作了铺垫。历来动兵打仗都总给人民带来灾祸,眼前的点兵也不例外。
        “师行粮从谋最急”,点出军粮。俗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动以粮草为先,何况这次是“诸军并深入”,军队庞大,人数众多,统治者对军粮的征运必然是更为紧急严苛。而这就给百姓带来了灾祸。
        先写运粮。“长蛇当道瘴疠多”,说路途艰险:“如云飞挽”形容粮车之多,要求运送速度之快; “司农仰屋空太息”,写掌管漕粮田赋的官员也感事情棘手,对运粮之难再作渲染: “路旁行人争走匿”,写艰巨的运粮差役严重地扰乱了百姓的正常生活。作者没有正面去写官府吏役如何抓夫拉役,拷打捆绑,但是从路人已感自危,就可想知抓夫的凶狠严厉,人心的惶惶不安了。侧面的烘托,更深刻地表现了当时的社会现实。
        下面续写催军粮逼交租。运粮已使百姓惶然,逼粮给百姓带来的灾难更甚“军书旁午风雷同”不单是说催粮军书如风似雷下达之快,更重要是说其对人的震憾,不啻是一个晴空霹雳,所以县官才会“捧檄无人色”。它说明军书措词严,催逼急,而数量之多,实已大大超出地方的承受能力,接踵而来的就必然是县吏的严酷催讨和田夫的身受其害。 “吏夜呼”的“夜”字,紧承上文“旁午”而来。军书傍午到,县吏连夜催,可见催讨之紧。而县吏于田夫闭门入睡的黑夜搞突然袭击,令人猝不及防,其手段亦狠毒之极。 “敲扑无完肤”则如实地描绘了田夫无力完租,又躲避不及,身遭毒打的惨状。短短两句,于深夜嚣乱中,使我们似乎听到了县吏如狼似虎、叫嚣隳突、凶恶残暴的催讨声、鞭打声,和田夫们可怜的乞求声和哀叫声,心中为之惨然。以上描写只是触及到田夫悲剧的表象,而“往时……今年……”两句则进一步揭示出田夫内心的深层哀伤。往时水旱需谷谷价贵,今年完租谷贱又“倾囊”,种田人总是无粮,“谷贱伤农”,自古所叹,但又有哪一个统治者注意这个问题,为田农的生存着想呢?“鬻儿卖女死道途”,也就只能是田农们最终悲惨的结局了。这使诗人不由不发出深深的悲悯和叹息。
        诗人写到这里,笔锋一转,开拓出另一个惊心动魄的境界。诗人用“君不见”的谈话口气提醒读者,把视线由眼前转移到以前。“闽海”指东南福建一带海上。“伏波将军”代指“水军”以前官军的两次征战,下南海,征洞庭,那一次不给百姓带来灾难。重者百姓背井离乡,人迹灭,村落空:轻者亦是骚乱四野,鸡犬不宁。那灾难不还记忆犹新吗?这里,作者用了两组排比长句。极有气势,使悲愤伤痛情绪达到高潮。“君不见”、“又不见”的连用,使读者相信作者前面所述的悲剧并不是作者的夸张其辞,而是有历史的前鉴可证。眼前的点兵与以前的征剿联在一起,表现出统治者连年征战不已;而眼前的苦难与以前的苦难联在一起,显现出征剿给百姓带来的灾难不断。 “君不见”、“又不见的接连呼告,大大地增强了诗歌的感情色彩,抒发出诗人巨大的感伤,令人震动,令人沉思,令人肠断!
        最后,诗人以万分沉痛的心情对官府的连年征战给以严厉的痛斥:仅只是为了个别人的“封侯”私心,竟然造成千万户人家在苦寒的夜晚悲伤涕泣的悲剧!寂冷凄凉的夜晚,千万家悲惨哀怨的哭泣,与个别人封侯荣升的热望,形成强烈的对比,引起人们对这种战争的深深诅咒。
        这是一首触景抒情的诗篇,但作者几乎没有用抒情的语句,而是以铺陈叙事为主,在叙事中抒发了十分强烈的情感。通过一桩桩灾难的场景的描述,创造出一种悲愤、哀痛、怜悯的氛围,使读者受到感染。在事件的铺叙中,抓夫拉役,以“路旁行人争走匿”作侧面衬托;催租逼粮,以县吏的“夜呼”、“敲扑”作正面展现。一正一侧,避免了重复,节省了许多笔墨。从眼界上说,作者能从眼前的点兵联想起以往的征剿,由百姓的苦难洞烛统治者“封侯”的私心,从更广更深的角度揭示出征战的罪恶本质,这就表现出诗人阔大深邃的透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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