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香
[明]王桐乡
荔枝香,此是开元旧乐章。开元天子醉太平,梨园法曲频更张。更小部,缀新行,八千红袖舞霓裳。玉环娇笑倚新妆, 自言初度今晨良。将进酒,献君王,君王亿万寿,欢乐且无央。万里南海荔,奔腾来上方。金盘荐御筵,新乐声锵锵。何当名此乐,彼美荔枝香。荔枝香,乐中歌曲断人肠,莫传歌曲到渔阳。
《荔枝香》,本唐代宫廷乐曲名,属《梨园小部曲》。宋人用为词调名,此处作者借作乐府诗题名。
这首诗表面上写《荔枝香》乐曲得名的经过,而作者真实的用意,却是在于揭露唐玄宗与杨贵妃奢侈享乐生活,并暗示由此造成了国家的动乱和人民的灾难。
诗作结构精严,条理井然。首二句开宗明义,点出《荔枝香》本是唐代玄宗开元年间产生的乐章。这两句自成一层,好象一个简短的引子,以下遂即转入正题,详尽地叙述这部乐曲制作及命名的由来,过渡到诗歌的中心部分。
据《唐书·礼乐志》载,开元中,玄宗携杨贵妃幸骊山。适贵妃生日,遂命设宴长生殿以示庆贺,并命小部张乐助兴。时小部所奏新曲尚未有名,会南方进荔枝来,因名《荔枝香》。诗的第二层用了较长的篇幅,艺术地再现了上述历史趣事。这一层诗人虽以参差错落的句式和铺张扬厉的手法,绘形绘色地敷陈渲染了封建帝王穷奢极欲的靡烂生活,但并不给人以繁花损枝,膏腴害骨之感。也就是说,读者在令人眼花撩乱的描摹中,时时能领略到作者于字底行间所隐寓着的一种清醒的、强烈的批判之意,因而这诗歌便不象汉大赋那样,有涉“劝百而讽一”之嫌。
玄宗即位后,唐代社会确实有过一段繁荣的时期,这就是史家们所津津乐道的“开元盛世”。于是,他便为这种昇平气象所陶醉,终日沉溺于歌舞声色中,不思进取,荒疏朝政。以致好景不长,突起“安史之乱”,使唐王朝从巅峰上跌落,一蹶不振。这一层开头的几句,即简略地道明此意。再如“玉环娇笑倚新妆,自言初度今晨良”,写出杨贵妃邀专房之宠,志满意得,炙手可热。然而联系到其日后马嵬坡下“宛转蛾眉马前死” (白居易《长恨歌》)的可怜情状,这两句则饶有嘲讽意味。还有, “君王亿万寿,欢乐且无央”,自然是写玄宗游幸骊山,拥名姬,观名花,饮名酒,接受群臣献寿祝愿之时的情景。与安史乱起,风流天子仓皇西窜,一路颠沛流离之时,“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白居易《长恨歌》)的狼狈情况,特别是与被剥夺大权,囚禁于西宫南内,饱受孤独寂寞之时,“文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白居易《长恨歌》)的凄惨情况相比,简直不啻宵壤。仔细想来,又何尝欢乐无央之有?
本层结末两句,归回诗题,照应开篇,显示出作者诗理的完密。
最后一层,诗又以“荔枝香”领起以下三句,收束全篇。这三字,仿佛一部乐章的主题乐句,前后再三出现,使乐章具有一种回环往复的韵致,而万变不离其宗,犹见重复之妙。如果说前面一层含蓄隐晦地表达了诗人的批判之意的话,那么这一层则是将这种批判之意表面化、明显化了,从而昭示出作者的立场与见解。结尾二句,包含两重意思。前一句是说为了满足杨贵妃啖食荔枝这么一点口腹之欲,已经给许多人带来了负担和灾难,正如苏轼《荔枝叹》所云: “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后一句是说,正是玄宗、贵妃的靡费生活,引发了安史之祸。作者以幽默的语言,纾曲地道出由于安禄山艳羡帝王的奢华生活,久生篡逆之心,最终发动叛乱的历史认识。这个观点虽不全面,但也并非没有道理。
稍稍认真地作些思考,则可以看出本诗绝不仅仅是揭露指斥唐明皇、杨贵妃,更深层的意思恐怕还在于以古喻今,讽刺明代最高统治者。只要读一读作者的《读唐玄宗纪》、 《读宋史》等诗作,这个问题不难自明。
这首诗用了下平声“七阳”韵,和谐响亮,余味悠长,富有较强的音乐感。三言、五言、七言多种句式的反复变化,更给全诗增添了参差错综的美。语言的浅易流畅。也较好地体现了乐府诗的传统特色,发挥了其体裁之长。总之,本诗在让读者吟咏品味,获得审美享受的同时,接受积极的意义,这大约便是诗家历来所极力追求的崇高境界——思想与艺术的完美统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