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客妇谣
[元]杨维桢
老客妇,老客妇,年行七十又一九。少年嫁夫甚分明,夫死犹存旧箕帚。南山阿妹北山姨,劝我再嫁我力辞。涉江采莲,上山采蘼,采莲采蘼,可以疗饥。夜来道过娼门首,娼门萧然惊老丑。老丑自有能养身,万两黄金在纤手。上天织得云锦章,绣成愿补舜衣裳,舜衣裳,为妾佩,古意扬清光,辨妾不是邯郸娼。
据明代王士贞《艺苑巵言》和朱存理编《珊瑚木难》所记,此诗是在元亡以后所写。明太祖朱元璋慕维桢文名,派翰林詹同文奉礼召见,欲授与官职。杨维桢向詹同文说:“岂有八十岁老妇,去木不远而再理嫁者耶?”第二次,又派松江别驾登门复请,维桢作《老客妇谣》委婉坚辞,并说: “皇帝以吾之能以能之,非殚吾所不能则否,否则惟有蹈海而死耳。”朱元璋尊重他不仕两朝的意愿,仅让他到京参与编修史书,他留京一百二十日,修书事略定后便请求还家。不久,即病逝。
在这首诗中,诗人为我们创造了一个“老客妇”形象,“老客妇”即客居他乡的年老妇女。她年过古稀,丈夫亡故,但忠贞不二,勤劳自养,不为外界的规劝所动,保持了节操。很明显,这位“老客妇”就是在元亡之后诗人的自况。
诗一开头,首先写出了老客妇的年龄: “行年七十又一九”。“一九”即一个九年,作者为什么把老客妇的年龄写成七十九岁呢?前面引文曾有“岂有八十岁老妇”句,其实维祯去世时是七十四岁,之所以以八十老妇自比,无非是为使他不仕新朝的理由更充足一些罢了。接着写老客妇少年嫁夫,经过三媒六证,夫妻关系明明白白(分明);现在丈夫死了,妻子却还活着。“箕帚”指家内洒扫之事, 《国语·吴语》云:“勾践请盟,一介嫡女,执箕帚以䀭姓于王宫。”后便以“箕帚”为妻的代称。
“南山”数句,写“老客妇”不受外界劝告干扰,矢志不移,甘心过清贫生活。劝其改嫁者,并非泛泛之交,而是近亲——“阿妹”和“姨”,(孩子之姨也即姊妹)所劝确是为“老客妇”着想。即如此,“老客妇”仍不为所动,从而以“力辞”表明了自己坚决的态度。于是,老客妇不顾年老力衰,亲自“涉江采莲,上山采蘼”,她要“疗饥”自救,安于野菜粗食的清贫生活,并无任何其它奢望。
诗的后半, “老客妇”把自己和娼妇做了一个对比:“夜来路过娼门首,娼门萧然惊老丑”。出人意料的是,娼门并非“车如流水马如龙”。它的冷落萧条,使老客妇感到震惊。创造这么一个氛围,完全是诗人主观愿望的外化,自己所憎恶的东西,当然是不希望它火红昌盛的。看到娼门的“萧然”,就更增加了“老客妇”的自豪感:“老丑自有能养身,万两黄金在纤手。”自觉可以创造出无限的财富,这是一种强烈的自主自立意识,其精神十分可贵。
诗的最后宕开一笔,从天孙织女写起,织女织出了花团锦簇、五色斑烂的云锦,绣补成“舜衣裳”。《史记·五帝本记》载:“尧乃赐舜絺衣与琴……”“舜告二女,二女曰‘时唯其戕汝,时唯其焚汝,鹊汝裳,衣鸟工往’。”絺(chi),细葛衣。 《诗经·周南·葛覃》:“为絺为绤(xi)。”毛传:“精曰絺, 粗曰绤。”“衣鸟工往。”指衣服上绣织出鸟形彩画。 “舜衣裳”即指漂亮的衣裳。 “舜衣裳,为妾佩”,“古意扬清光”,“古意”也写作“古义”,指古人的风义;“清光”,美好风采。“老客妇”穿上了这种衣服,显得多么雍容华贵,风采高雅,仪表超群,很自然地使人辨别出她决不是“邯郸娼”。邯郸是战国时期赵国国都,是当时黄河以北最大的商业中心,都市繁华,商贾云集,娼优甚众。诗人以此作结,再次表示他的为人清白和气节高洁。
此诗通篇以比兴手法,以“老客妇”的矢志不嫁比喻诗人不仕二朝的气节和决心。全诗有四个层次:第一层以年老为由表示不嫁尚有推脱之意;第二层在至亲规劝下仍然不嫁,已见其坚决;第三层由于可以自养故而不嫁,这是不嫁的根本保证;第四层则通过与娼女相比,以衬托其气节的高洁。这样层层推进,使诗的感情显得十分强烈。
这首诗属乐府中的“谣辞”。古人以为“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诗毛传》)没有伴奏的便谓之“谣”,是一种更为自由的清唱。在郭茂倩编的《乐府诗集》中列为第十一类“杂歌谣辞”。杨维桢此诗是一首新歌谣体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