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妇行并序
[元]赵孟頫
至元七年冬,滨州军士刘平之戍枣阳,与其妻胡俱道宿车下。平为虎所得,胡起追及之,杀虎脱其夫。吾闻之中原贤士大夫如此,乃为感激慷慨,作《烈妇行》以歌之。
客车何焞焞,夫挽妇为推。问君安将去?言往枣阳戍。官事有程宿车下,夜半可怜逢猛虎。夫命悬虎口,妇怒发指天。十步之内血相溅,夫难再得虎可前。宁与夫死,毋与虎生。呼儿取刃力与争,虎死夫活心始平。男儿节义有如许,万岁千秋可以事明主,冯妇卞庄安足数。呜呼猛虎逢尚可,宁成宁成奈何汝!
《烈妇行》为“即事名篇,无复依傍”的新乐府。诗作热烈歌颂了杀虎救夫的烈妇的壮举,抒发了呼喊节义男儿的慷慨感情。
全诗共有三层。第一层“客车何焞焞……夜半可怜逢猛虎。”略述遇虎经过。开头两句就把夫妻二人情感之笃,为国事尽忠之诚写了出来。 “焞焞”,盛貌,盛赞车行之速。与后边的“官事有程宿车下”,都说明了对于戍枣阳的差事的严肃认真,尽心尽职,毫不迟误。 “夫挽妇为推”,既见夫妻之情深,又知烈妇之力大。因为推车为主挽为副,力不大不足以胜此任。这六句实际上是在晓畅的叙述中初步展示了烈妇的矫健,为后面的杀虎救夫作了有力的铺垫。
第二层, “夫命悬虎口……虎死夫活心始平”,正面写烈妇杀虎救夫。这是本诗的重点部分。首层叙述为杀虎救夫的前提条件,后层的议论为杀虎救夫的必然结果。“烈妇”之“烈”于这一层方可见出。然而本诗之妙正在于,这层并不直写杀虎救夫的具体过程,而着重写烈妇人的精神境界。 “夫命悬虎口”,情势是何等之急!可是妇人既不恐惧,也不逃避,更不号啕哀哭,而是“妇怒发指天”。一个“怒”字把一个烈妇的烈性格活活托出。怒到“发指天”的地步,直令人瞠目。只此烈妇的这一表现,已使人赞不绝口了。 “十步之内血相溅,夫难再得虎可前”,是对形势的估计。夫被衔虎口,立刻就要血溅人亡。而老虎尚近,前往救营还来得及。 “宁与夫死,毋与虎生,”是下定的决心。她并不以为与虎拼搏一定能取胜。但她宁愿与丈夫一起死亡,也不愿丈夫被虎吃掉, 自己与虎同生。这种精神是她无所畏惧的内在根源。也再一次展现了他们夫妻之情的浑厚。 “呼儿取刃力与争”,是正面写杀虎战斗的唯一诗句。 “力与争”写出了全力拼搏的情景。 “虎死夫活心始平”,是搏斗的结果。“心始平”之安与“怒发指天“相对应。由“怒”到“平”,需要一场多么激烈的恶战呵!但作者却把这场恶战作为空白留在了“力与争”的背后,让读者去想象。甚至一层八句诗,写烈妇行动的只有“怒”、“呼”,“争”三字。可是那惊心动魂的搏虎场面却紧紧牵动了每个读者的心。这是一节绝对精彩的好诗。
第三层为“男儿节义有如许……宁成宁成奈何汝!”系作者由烈妇的行为引发出的一段议论。 “男儿节义有如许”,说明作者在二层着重描写的不是健勇,而是节义。假如男儿也有这种节义的话,就可以“万岁千秋事明主”,而且说冯妇、卞庄都不在话下。冯妇、卞庄均为先秦时代的勇士,以搏虎著称。他们不足取在于他们仅以“勇”著称。有了勇又有节义像烈妇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有勇无义只可以搏虎,有勇有义,任何邪恶都能战胜。“宁成宁成奈何汝”正是此意。宁成系西汉时的酷吏,他在任关都尉的时候,出入关的人都说: “宁见乳虎,无直宁成之怒。”可见其严酷。这里暗喻苛政。 “苛政猛于虎”,不惧猛虎,当然也就不惧苛政了。这就充分显示了作者的政治理想。
文学是写人的,诗更要写出人的感情和心理。本诗的特长正在于写烈妇的精神品格。是这种精神品格令作者“感激慷慨”的。全诗的诗句,四、五、七言交错运用(还有一句八言),灵活多变,更主要的是它恰当地表达了特定的情景。首层,用五七言,节奏明快,显示了路程的紧迫。二层四、五、七言互用,充分体现了搏虎战斗的紧迫情景。三层用七八言来发议论,使议论显得深刻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