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台行
[元]郝经
高台突兀燕山碧,黄金泥多土犹湿。晓日曈昽赤羽旗,燕王北面亲前席。费尽黄金台始成,一朝拜隗人尽惊。谁知平地几层土,中有全齐七十城。礼贤复仇燕始霸,遂与诸侯雄并驾。七百年来不用兵,一战轰然骇天下。二城未了昭王殂,火牛突出骑劫诛。台上黄金少颜色,惠王空读乐毅书。古来燕赵多奇士,用舍中间定兴废。还闻赵括代廉颇,败国亡家等儿戏。燕子城南知几年,台平树老漫荒烟。莫言骐骥能千里,祇重黄金不重贤。
贤台,也叫招贤台、黄金台,故址在今河北易县东南,战国时燕昭王所建。燕昭王屈己求贤的故事,一直被人们传为尊重人才、礼贤下士的千古美谈,而燕昭王也就成了我国历代知识分子心目中理想化了的明君贤主,特别当他们仕途坎坷,怀才不遇的时候,更常常情不自禁地怀念起这位古代贤君。陈子昂受到武攸宜排斥时就叹道: “南登碣石馆,遥望黄金台。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燕昭王》)李白受到权贵打击之后,也愤愤不平地写道: “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剧辛方至赵,邹衍复齐来。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 (《古风十五》)郝经自幼苦读,凡六经诸子,历代史传,天文兵律,无不通晓。他的文章写得汪洋滂沛,颇得时人所重。但他被征召以前的二十年间,常奔波于燕赵之间,一直得不到施展才能的机会。他家居保州,距易山黄金不远,凭吊古迹,自然免不了有一番感慨。
开篇六韵,写昭王筑台纳贤、振兴燕国。 “高台突兀燕山碧,黄金泥多土犹湿。”诗歌开笔点题,描述昭王为招贤求士,在苍翠的燕山脚下筑起了巍峨的高台,以上置黄金,又名黄金台。当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燕昭王就向贤士虚心求教,面北而坐,亲执弟子之礼。士人郭隗说,我没有什么本事,可是我请大王以厚礼待我,那末,天下那些才能比我高的人就都会来投奔你的。燕昭王如其言,给郭隗建造了豪华的房子,拜他为师,聆听他的教导。又筑了招贤台,置黄金于其上,以接待贤士。这件事很快就风传天下,于是乐毅、邹衍、苏代、剧章等很有才干的人,都纷纷到了燕国,燕国从此走上了中兴之路。公元前284年,燕昭王以乐毅为上将军,并联络韩、赵、魏共同攻齐,一举拿下齐国七十城,除莒城和即墨两城外,齐地尽为燕有。 “谁知平地几层土,中有全齐七十城”两句,把筑招贤台和陷齐七十城联系起来,再次感叹昭王的雄才大略之举。平地堆起几层土,居然可下强齐七十城,真是不可思议!雄辨地说明尊贤纳士是富国强兵的一条根本途径。 “礼贤”四句说,燕、齐之战,不但洗雪了亡国之恨,而且大大提高了燕国的地位,使其它诸侯各国刮目相看。这是更进一步强调筑台纳贤的意义。“七百年”指燕从建国到昭王时没有对外用过兵。武王伐纣之后,推行了分封制,召公奭封于燕,从那时到乐毅伐齐,约有七百余年。
诗人笔锋陡转,写燕惠王猜忌乐毅,招致惨败。公元前279年,燕昭王病死,惠王即位。他听信谗言,从前线调回乐毅,派骑劫去接替。骑劫骄妄无谋,麻痹轻敌,燕军被齐人的火牛阵打得几乎全军覆没,乐毅夺回的七十城又全都归了齐国。对于燕国胜败的戏剧性变化,诗人感情沉重地叹息说: “台上黄金少颜色,惠王空读乐毅书。”惠王心胸狭窄,轻信浮言,完全背离了其父任贤用能的路线,黄金台的颜色也似乎暗淡了,只能默默地读乐毅报燕王的书而已。
昭王任贤,惠王弃贤,两条路线,两种结果,对比鲜明,立竿见影。下面诗人又把这个历史的经验教训推及赵国。公元前261年,秦军攻赵。老将军廉颇以深沟高垒坚守不出,拖得秦兵进退两难。后来赵孝成王中了范雎的离间计,撤了廉颇,任用夸夸其谈的赵括作统帅,结果赵兵全军覆没,四十万人全被坑杀,燕国的悲剧在赵国又重演了一次。作者感叹道,这不是把“败国亡家”这样的大事当作了儿戏吗?由此,诗人提出“用舍中间定兴废”的重要命题,提出对人才,用之则兴,舍之则废的结论。燕赵的兴衰史完全证实了这一点。
最后四句由忆古转入伤今:“燕子城南知几年,台平树老漫荒烟。”燕子城,指燕下都,其遗址在河北易县城东南,黄金台即在此。从燕昭王到郝经生活的元初,历史已经跨越了近千年。现在黄金台已经坍塌崩坏,台旁的森森树林也已干枯老化,周围弥漫着荒凉的烟雾。黄金台的萧条冷落,意味着尊贤重士风气的淡薄。故诗人慨叹道: “莫言骐骥能千里,祇重黄金不重贤。”不要说你是日行千里的良马,须知当今的人主只看重黄金而并不看重人才啊!这里流露的悲凉沉重的感情,不只是个人怀才不遇的哀怨,也是对于那使人感到压抑的时代的忧伤。
综观全诗,诗人以舒缓沉重的笔法,回顾了燕赵两国在用人上的几度兴废,尖锐地指出: “用舍中间定兴废”这一唯物史观,含蓄地批判了统治者不重视人才的现实。诗作者以乐府体裁写的咏史诗,兼容两种形式为一体,于雄浑苍劲之中夹杂一丝淡淡的悲凉感伤,既抒发了怀古之幽思,又对现实表示了不满,蕴藉委婉,含而不露,确是一篇即事抒情之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