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城行
[宋]刘克庄
万夫喧喧不停杵,杵声丁丁惊后土。遍村开田起窑灶,望青所木作楼橹。天寒日短工役急,白棒诃责如风雨。汉家丞相方忧边,筑城功高除美官。旧时广野无城处,而今烽火列屯戍。君不见高城如鱼鳞,城中萧疏空无人。
《筑城行》,古乐府作《筑城曲》,属“杂曲歌辞”。《乐府诗集》中选有四首《筑城曲》,篇篇可读。如张籍《筑城曲》。刘克庄这首《筑城行》,正是在前人的影响下,又有自己独特创造的乐府诗。
从下面“归时广野无城处,而今烽火列屯戍。君不见高城如鱼鳞,城中萧疏空无人”四句可知,边地的“高城”已经筑成,但“城中”却已“萧疏空无人”。也就是说,筑城的人已经死去或逃走了。既如此,作者自然是不能见到当时筑城的情景了。这首诗当是作者看到边地一座座“高城” “萧疏空无人”的奇怪现象时,问起个中缘故,一位当事人向他诉说了下边的情况。因为这是当事人耳闻目睹的情景,所以尤为生动逼真。
全诗十二句,可以分为两部分。
前六句为第一部分,写边将强迫边民筑城的情景。首句“万夫喧喧不停杵”,写筑城役夫之多,声音之大,杵声之急。张籍《筑城曲》云: “千人万人齐把杵。”刘克庄在这里既是化用张籍诗意,又是真景实绘。如按每户出一夫计算,“万夫”便需一万户。 “杵声丁丁惊后土(后土:指大地)”句,写役夫们举杵夯土的“丁丁”之声惊动了大地。 “遍村开田起窑灶,望青斫木作楼橹”二句,具体点明是大规模动员修筑此城。 “开田起窑灶”,指为了筑城,不惜破坏农田,挖土建窑,做坯烧砖。 “望青斫木作楼橹”句,写为了筑城,把村庄周围的树木都砍伐来在城墙上建造楼橹。“天寒日短工役急,白棒诃责如风雨”二句,写监工的军吏督责之急。“天寒日短”,点明时令正值冬寒季节。 “工役急”,说明边将对此役催促甚急。 “白棒”,即白棓,一种不设色的大木棒,为兵器的一种。《三国志·魏志·钟会传》:“(钟)会已作大坑,白棓数千,欲悉呼外兵入。”这里用借代的手法,指手持白棒的军吏大声诃责甚至用白棒毒打那些役夫们。这足以说明,这次修筑此城,完全不是边民们的自愿,而是一种被迫的苦役。即使他们全部出动,仍不能使边将满意。这不禁使人产生了疑问:边将为什么要急于修筑此城呢?
“汉家丞相方忧边”以下六句为诗的第二部分,揭露边将筑城邀功、惨害人民的罪恶。 “汉家丞相方忧边,筑城功高除美官”二句,一针见血地揭露了边将急于筑城的目的:原来筑城首先是他巴结权贵(丞相)以求荣升高官(美官)的一个手段,抵御外族的入侵倒在其次。这两句诗寥寥十四字,活画出这位边将的丑恶嘴脸和肮脏灵魂。他善于察颜观色,打听消息。一听说“丞相方忧边”,他便大张旗鼓地做起来表面文章来了:大兴土木修筑城池。结果,这位边将不是因为抵御外族入侵、杀敌立功而升高官,而是因为, “筑城功高”而“除(升)”了“美官”。一个“相”,一个“将”,可真是狼狈为奸的绝妙一对! “旧时广野无城处,而今烽火列屯戍”二句,是对这位边将“筑城功高”的具体化,说明当时的边民在这位边将的逼迫之下,修筑了许多城池。最后二句“君不见高城如鱼鳞,城中萧疏空无人”,再巧妙地将笔锋一转,说高城虽一座接一座地修成了,但“城中”却“萧疏”冷落, “空无”一“人”!这些修筑城池的村民都到哪里去了呢?从“天寒日短工役急,白棒诃责如风雨”二句可知,他们或者是“力尽不得抛杵声,杵声未定人皆死”,作了军吏的棒下之鬼,做了将军的“城下”之“土”;或者是忍受不了将军和军吏的残酷压迫而远走他乡。这就深刻地指出:边将军吏对边民的惨害远远超过外族入侵之害!这最末二句,看似如实平叙,实则是代广大边地村民所喊出的不平之鸣。对于这些“城高功亦高,尔命何足惜”的边将,以及那位庸相、那个昏君,都是严厉的斥责。
全诗在艺术上是极为巧妙的。作者假借一个当事人的口吻,如实叙述,不著一句议论,令人信服。“事实胜于雄辩。”在铁的事实面前,读者自会明白是非曲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