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民谣
[宋]尤袤
东府买舟船,西府买器械。问侬欲何为? “团结山水寨。寨长过我庐,意气甚雄粗;青衫两承局,暮夜连勾呼。勾呼且未已,椎剥到鸡豕;供应稍不如,向前受笞棰。驱东复驱西,弃却锄与犁;无钱买刀剑,典尽浑家衣。去年江南荒,趁熟过江北,江北不可住,江南归未得!父母生我时,教我学耕织;不识官府严,安能事戎行!执枪不解刺,执弓不能射;团结我何为,徒劳定无益。流离重流离,忍冻复忍饥;谁谓天地宽,一身无所依!”淮南丧乱后,安集亦未久;死者积如麻,生者能几口!荒村日西斜,破屋两三家;抚摩力不给,将奈此扰何!
《淮民谣》系即事名篇的新乐府。作者以淮家流民的口吻,揭露了山水寨制种种弊端,及其危害于民的种种惨不忍睹的事实。加上作者篇末的陈说与议论,使之成为射向统治者的一支响箭,更是一篇为民请命书。
该诗四十句,属五言长制。句法上有仿《木兰辞》处,章法上尤见元结《舂陵竹》和杜甫诗《潼关吏》的影迹——卒章显其志。从内容上看,大体可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点题;第二部分揭露山水寨制的危害;第三部分是对山水寨防卫制提出的疑问。
第一部分的开章两句,仿《木兰辞》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句法,给人以紧迫感;同时,句子对仗工整,给人以视觉的均衡美。第三句用了个设问修辞格,第四句作答,突出了主题,使人清楚地明白了该诗的重心所在。
“寨长过我庐”廿八句是全诗的中心部分。山水寨的宗旨是防敌御盗,看来其用意是不错的,可是在具体组办中,由于官吏和歹人作祟,其骚害尤倍。寨长粗野骄横,公差呵斥催逼。这表面上是“工作积极负责”,实际是借此诈吃骗喝。百姓们忙着杀鸡割肉招待,供应稍有怠慢,又会立即遭打。这是山水寨制骚害的第一层。抽丁以后,被驱东赶西,弃犁丢锄,致使田地荒芜,生济难保。这是山水寨制骚害的第二层。当兵要打仗,可这属乡丁,即无薪响,更无刀枪配给; 自己买刀枪要钱,没钱可凑,只好把妻子的衣物当尽。这是山水寨制骚害的第三层。 “去年江南荒”,乘江北庄稼熟之际,北渡乞讨,可这里兵荒马乱,更不得安生,可江南又没法回去,造成有家不得归。这是山水寨制骚害的第四层。以下十二句,说我们自幼从父母学的是耕地养蚕,对官府一套规矩一点不懂。而且枪不会刺,弓不能拉。把我们拉进山水寨里,纯属徒劳无益,却造成今天流离失所,忍冻挨饿,无家可归。这是面对如上事实,作者借淮家流民之口所进行的辩说,从而拓宽和加深了主题。
这一部分,以淮地流民的口吻,按事态发展的自然逻辑,逐层申诉山水寨制的骚害。不仅条理清晰,而且显得事真情切,故能激人义愤,勾人涕泪。行文语调沉郁,韵脚多变,读来如泣如诉。另外,时顶针(“趁熟过江北;江北不可住”),时重复(流离重流离)少比喻夸张,使人感到诗作朴实无华而又不乏感情的流荡,体现了民歌的率直和以情夺人的本色。这正体现了宋“中兴四大诗人”的诗风应“浅切”的主张。
第三部分是结尾八句,作者面对以上事实进行正面议论。一二句,除正面的意思外,侧面向我们透露出了这样个事实:山水寨并没能阻止住“丧乱”。三至六句,勾画出了“丧乱”后的惨状:“死者积如麻”,活下来的却没几口。夕阳下是荒村废墟,留下的极少的几家,也是屋破房塌。凄惨之状可睹。末二句,是作者的直接感慨:有心抚济,可又“力不给”。这个“力不给”,应从两方面来理解:一是国家无这种财力,二是国家无心辖顾,所以,既没指示,又没措施,下边人也不敢擅自行动。 “将奈此扰何”,“将奈何此扰”也。此句有两层意思:一是把矛盾向皇上提了出来,似说,看! “山水寨”制的弊病如此,你看怎么办?一是把矛盾向天下百姓提了出来,似说, “山水寨”制给你们造成了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却又起不到保家卫国的作用,对这种组织,你们说怎么办?因此说,该句有为民请命之意。 “扰”前用了个代词“此”,而且是置于“淮南丧乱”句之后,很容易使人理解成系指金人扰乱之苦。非也。金人骚乱之苦是一“扰”,但它只不过是作为“山水寨”组织的效验而出现的,总观全诗中心,不难理解“此扰”是指“山水寨”制之“扰”。也只有这样,全诗意线才统一。
该诗在铺陈山水寨制下黎民的苦难后,再提出反诘性的疑问,不仅使全诗显得详略有致,而且身重根深。全文重点部分又以淮地灾民的口吻铺述,更显得真实感人。末尾作者又站到前台来陈词感慨,体现了该诗的“响箭”和“请命书”作用,表现了作者的大无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