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流泉歌
[唐]李季兰
妾家本住巫山云,巫山流水常自闻。玉琴弹出转寥敻,直似当时梦中听。三峡流泉几千里,一时流入深闺里。巨石奔崖指下生,飞波走浪弦中起。初疑喷涌含雷风,又似呜咽流不通。回湍曲濑势将尽,时复滴沥平沙中。忆昔阮公为此曲,能使仲容听不足。一弹既罢复一弹,愿以流泉镇相续。
《三峡流泉》,古琴曲名。 《琴集》曰:“《三峡流泉》,晋阮咸所作也。”李季兰这首《三峡流泉歌》属乐府《琴曲歌辞》。李季兰,名冶,以字行。她是唐代著名的女诗人,美姿容,善弹琴。她这首诗《渊鉴类函》题作《听从叔琴弹三峡流泉歌》,是一首描写从叔弹奏《三峡流泉》琴曲的诗。诗中再现了《三峡流泉》乐曲的意境,赞颂了从叔弹琴的高超技艺,同时表达了自己对《三峡流泉》乐曲的喜爱之情。
诗首先从对《三峡流泉》的感受写起。
“妾家本住巫山云,巫山流水常自闻。”诗人托言自己家住巫山,常常听到巫峡流水的声响。因为非常熟悉,对它的感情也就非同一般了。诗人不用“巫山头” “巫山下”而用“巫山云”不仅突出了巫山云雾缭绕的意象,而且会使人联想到巫山云雨的神话故事,从而为这首诗增添了一种神奇浪漫的色调。 “常自闻”则表达出一种亲切感。接着诗人从巫峡流水的自然音响写到《三峡流泉》乐曲:“玉琴弹出转寥复,直似当时梦中听。”寥复(xiong),是辽远的意思。这里是说用琴弹奏的《三峡流泉》乐曲声响变得辽远了,就象平时梦中听到巫峡流水的响声。梦中的景象是人的幻觉的产物,是经过非意识的主观加工的意象,和艺术作品中的意象有相通之处。“梦中听”一方面准确地体现了音乐形象那种飘飘渺渺,朦朦胧胧,如幻如真,难以捉摸的特点;另一方面也表明作为艺术的《三峡流泉》乐曲与巫峡流水的自然音响既有某种相似,而又比它更美妙,更动听。
诗的中间部分具体描绘从叔弹奏《三峡流泉》的情景,生动地再现了《三峡流泉》的音乐形象和意境。
“三峡流泉几千里,一时流入深闺里。”从叔在深闺中弹奏《三峡流泉》就象千里奔流的三峡流水流进了深闺。这里诗人一方面从总体上写出《三峡流泉》乐曲雄壮奔放的气势,同时又巧妙地点出从叔弹奏《三峡流泉》的地点。接着诗人对琴声作了具体摹写:“巨石奔崖指下生,飞波走浪弦中起。”随着从叔手指的弹拨,弦中响起急骤的琴声,象巨石从高崖上滚落下来,象波浪飞溅奔腾而去。这里诗人同时从视觉与听觉用形体和声音摹写出从叔弹奏的《三峡流泉》乐曲惊心动魄的洪大气势。“初疑喷涌含雷风,又似呜咽流不通。”琴声时而象江河喷涌,风吼雷鸣;时而又象呜呜咽咽,低声哭泣。诗人以声写声,摹写出琴声由宏大轰鸣到低微断续,情调由愤怒到悲戚的变化。用“初疑”“又似”相呼应,写出一种如幻似真,捉摸不定的感受。然后诗人以“回湍曲濑势将尽,时复滴沥平沙中。”写出乐曲令人惊心动魄的高潮过后逐渐出现的轻细平缓的尾声。不仅形象地写出了乐曲的旋律由急促到松缓的变化,同时也表现了听琴人紧张心情的松弛。
最后又从弹琴回到听琴上来,赞颂从叔高超的琴艺,表达自己对《三峡流泉》乐曲的喜爱,并与诗题相照应。
“忆昔阮公为此曲,能使仲容听不足。”阮公指正始时期著名的诗人和音乐家阮籍。这里借以喻从叔。仲容是阮籍的侄子阮咸的字。这里借以自喻。诗人把《三峡流泉》琴曲的创作归于阮籍,和《琴集》所说不同,可备一说。这里诗人以昔比今,赞颂了从叔的音乐天才和高超琴艺,表达了对从叔的钦慕,同时也写出了自己对《三峡流泉》的喜爱。诗人把有关《三峡流泉》的典故信手拈来,用得自然而亲切。可谓文章天成,妙手偶得。最后全诗以“一弹既罢复一弹,愿似流泉镇相续。”作结,象是说阮公和仲容,又象是说从叔和自己。象是在用典,又象是直抒胸臆。 “愿似流泉镇相续”表达了对《三峡流泉》喜爱之深,又妙在就近取喻,余味无穷。
在唐代为数不少的摹写音乐的诗篇中,李季兰这首《三峡流泉歌》堪称富有特色的佳作。从审美角度看,这首诗最突出的特色是壮美与柔美的结合。一方面诗人用与三峡有关的“流泉几千里”、“巨石奔崖”、“飞波走浪”、“喷涌”、“雷风”、“回湍曲濑”等意象再现《三峡流泉》的音乐意境,具有惊心动魄的气势和震撼人心的力量,呈现出雄奇豪放的壮美特色;另一方面诗人又用“家住巫山云”、“流水常自闻”、“深闺里”、“梦中听”等写听琴的环境和感受。用阮公和仲容的典故写弹琴者与听琴者的关系。这些意象又给人以轻柔感和亲切感,具有浓厚的家庭生活气息和人情味。诗中有鲜明的主体意识,时时流露出女性的柔情,因而又具有一种柔美的特色。也许因为李季兰的诗具有这种柔美与壮美结合的美学特色,刘长卿才把她称为“女中诗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