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妃曲
[南朝·宋]汤惠休
琼台彩楹,桂寝雕甍,金闺流耀,玉牖含英。香芬幽霭,珠彩珍荣,文罗秋翠,纨绮春轻。骖驾鸾鹤,往来仙灵。含姿绵视,微笑相迎。结兰枝,送目成,当年为君荣。
本诗属琴曲歌辞类。千百年来,昭君这一形象主要是作为一个不幸者出现的,历来咏昭君诗的重心,都在于对她丽质遭弃、远嫁边塞的悲惨命运的同情上;而汤惠休此诗则一反故常,他用想象为我们展示了生活在神仙灵界的另一个昭君形象。
“琼台彩楹,桂寝雕甍,金闺流耀,玉牖含英”。四句诗以浓艳的词彩极力形容其居室之美。美玉为台,桂木为室,楹柱上盘龙舞凤,五彩绚烂, 闺室上金辉流耀, 飞檐雕甍。绚丽的鲜花四季不衰,辉映着碧玉制成的窗牖。不是一味的金碧辉煌,给人的也不是世俗的富贵之感, 在金辉闪耀、五彩绚烂中,映现着的是“琼台”、“桂寝”、“玉牖”,高贵、雅洁而神秘。这既不是生长昭君的山村,也不是她曾住过的宫殿,这完全是一个神话中的世界。在这一片奇光瑞彩中,飘散着一种超人间的气息,恍惚使我们看到《楚辞·九歌》中的某些场景。这里的描写虽是用赋笔铺陈,却浓艳而不凝涩。
“香芬幽霭,珠彩珍荣,文罗秋翠,纨绮春轻。”四句由室外进入室内,仍以赋笔写室内环境及其衣饰之美。华贵幽深的洞房中散发出浓幽的香气,在室中氤氲缭绕,愈增加了雅洁和神秘之感:珠玉珍宝相互辉映,在幽室中煜煜生辉。秋水般清翠的罗衣更衬出她的冰清玉洁,随风飘动的裙带使人想到她春云般轻盈的体态。人物虽还没出现,而逐层切近的描写衬托,已使我们仿佛看到了她的丰姿仪态了。
“骖驾鸾鹤,往来仙灵。含姿绵视,微笑相迎。”在反复的铺陈衬托之后,人物出现了,但“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骖驾鸾鹤,往来仙灵”两句虽有人物行为的描写,但重心仍在对人物生活环境的进一步描绘上,仍是以其车驾、交游衬托其高贵优雅。在幽兰吐芳、瑞气氤氲的群山之间,在祥云万朵的天空中,她出则乘鸾,归则驾鹤, 自由自在地生活在神仙灵界中,与她来往的也都是神仙灵怪。到“含姿绵视,微笑相迎”中,庐山真面目才开始显露出来,而她一出现,就以其风姿神韵使人惊叹不已:一泓碧水般的眼睛里脉脉含情,美丽的双靥上盛开着高贵、圣洁、永不凋谢的微笑。两句写其仪态,极为传神,使我们想到《诗经·硕人》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点睛之笔,想到《楚辞·山鬼》中“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的女子形象。当然,这只是从外表看,因为她们缺乏那种飘然出世的高贵圣洁之感。从精神气质上看,这首诗中的女子更近于宋玉《高唐赋》、《神女赋》和曹植《洛神赋》中的形象,她们都高贵而神秘,美丽而多情,可昵而不可狎,可望而不可即,既具有神的韵致,又具有人的品格,这是南方文化的土壤上生长出来的精灵,带着那块土地上特有的浪漫和神秘色彩。
“结兰枝,送目成。”这两句写其在仙境中的爱情生活。她与情人两情相好,共缔兰交,秋波暗送,眉目传情,彼此心有灵犀,二目相遇,遂成百年之好。生活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神仙灵界,又有如此缠绵浪漫的伉俪之情,一切都这么和谐美好。兰枝,象征着纯洁幽美,古人常以兰交表示情投意合。送目,以眉目传送情意,两句表现了她多情而浪漫的一面。“当年为君荣”,最后一句点出昭君曾为王妃,当年曾以艳丽的姿容、如花的美貌陪伴君侧,使六宫粉黛,黯然失色。昭君在汉宫中并没有得到宠幸,此句不过随事敷衍,为仙界中的昭君加上光辉的一笔。
很久以来,昭君出塞的不幸掩没了她的一切,我们几乎忘掉了她是个生长在“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的巫峡岸边了。汤惠休这首诗别出心裁地将王昭君与巫山神女的形象融为一体,使她成了一个具有神话色彩的人物从此,她不再是凄凄惨惨的王昭君了,她从悲哀中挣脱,升华到了仙境,并以她的高雅、神秘、美丽、多情使我们耳目一新。这种因果轮回的新生,是善良的人们对美丽而多艰的昭君的一种美好祝愿,但也许,在充满了浪漫神秘的幻想的南方人那里,昭君本来就是如此。
在写法上,这首诗采用了赋的铺排之法,逐层铺叙其居室、服饰、车驾、交游,以浓艳的词彩创造出一种神秘氛围,很好地烘衬了昭君形象。在写人时,则抓住人物的内在品质,点睛传神。可以看出,这首诗的成功,主要得力于对以《楚辞》为代表的南方文化的吸收融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