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骝马歌辞(二首)
[北朝]民歌
烧火烧野田,野鸭飞上天。童男娶寡妇,壮女笑杀人。
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
《紫骝马歌辞》,郭茂倩《乐府诗集》收在《横吹曲辞》的《梁鼓角横吹曲》中,全曲共六首,后四首是将汉诗《十五从军征》分为四章。此选前三首,为北朝乐府民歌。
我国南北朝时期,整个北朝的历史,可以说是与战争相始终的。北方各少数民族进入中原之后,各民族间为争夺地盘的战争,北方汉族反抗异族入侵的战争,相互交错,接连不断。而《紫骝马歌辞》中的这两首民歌,便是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当时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
“烧火烧野田”一首,前两句是起兴,后两句是主题。诗意说未婚的年青男子娶了个寡妇为妻,到了壮年的姑娘嫁不出去被人嘲笑。这里反映的是一种反常的社会现象:寡妇特多,女子到了壮年仍找不到婆家。而造成此种现象的直接原因便是战争。连年的战火不息,男子大批死亡,留下了众多的年青寡妇和壮年的姑娘。她们虽未涉战场,却也成了战乱的牺牲品。诗歌便是通过她们的不幸,深刻地反映了残酷的战争给广大人民带来的沉重灾难。
另外,也有人认为此歌“童男娶寡妇,壮女笑杀人”旨在“童男应当娶壮女”,反映了当时对寡妇再嫁问题的歧视。其实,朔方的文化中,并没有受儒家封建礼教的束缚制约,对于女性的贞操,并不象汉族那样,神经过敏般地注重,在男女之别上,也向无书文。虽然之后汉文化对它多次渗透,已渐染华俗,但终别于汉俗。对寡妇的不重视,也是有史可证的。如《北史·神武纪》载,齐神武帝“清释芒山俘桎梏,配以人间寡妇。”又《北史·寿兴传》载,崔亮“受晖旨,鞭鞑三寡妇,令其自诬,称寿兴压己为婢。”由此也可略见一斑。如果抛开女性再婚贞操的偏见,那么童男大概宁可娶年青漂亮的寡妇,也不愿娶年壮的老姑娘吧?当然,这个问题并非此歌的主旨,只是由此而引出的一个对民俗问题的小议。
“寡妇”,是被战争夺取了丈夫;“壮女”,是被战争夺取了择偶对象,因而嫁不出去反被人嘲笑。她们与“北歌”中“老女不嫁,踏地呼天”的那些迫切要求出嫁的老姑娘们遥相呼应,共同控诉了战争对人类的毁灭。 “笑杀人”一词用得极好,联系全诗,这个“笑杀人”并不是歌者对“壮女”的开心的嘲笑,那只能是一种含泪的同情的苦笑,同时又出现了那嫁不出去的“壮女”们何等痛苦的心情。该诅咒的战争呵,你夺取了人类多少的生命与幸福。
第二首“高高山头树”,通篇采用比兴手法,表现了游子背井离乡,远离故土,怀念旧居的主题。
当时各北方民族之间的争夺战异常激烈,统治者各自为了掠取兵源,占取劳动力,曾一再用武力来大规模地迁移民众,以壮大自己的势力,如《通鉴·晋记》载后赵将领石聪“虏寿春二万户以归”,《晋书·载记》说石勒徙氐、羌十五万落于冀州”,“徙秦州三万户于安定”(《太平御览》引《十六国春秋》);姚苌“徙安定五千余户于长安”(《晋书·载记》)等等,此类记载,史不绝书。“高高山头树”这类歌辞,很可能就是在这种野蛮的战争年代里,士卒远征,民众被迫流离的背景下产生的。
“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归故处。”多么形象的比喻啊! “风吹叶落”,身不由己,说明作者的漂泊异乡,并非情愿,而是在鞭杖驱赶下被迫而去的。这和建安女诗人蔡琰《悲愤诗》中所描绘的被掳掠的情景非常相似。女诗人当时的情景是:“失意几微间,辄言‘毙降虏’……或便加棰杖,毒痛惨并下。”被掳掠的人们“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这种象牲畜一样被掳掠,被驱使迁移的情景,使女诗人悲痛欲绝,激愤之情溢于言表,她不禁呼天而问:“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而“高高山头树”这首诗描写的内容与上述相同。不同的是作者的感情是用比兴手法含蓄地表达出来的。 “一去数千里”,表现了民众被迫大规模远徙的情景,而“何当还故处”’一句,既是对前边风吹叶去的感叹,也是对自己遭遇的一种悲苦的哀叹。风吹叶落,一去千里,还故处自然是不可能的;而被迁移之人呢,还故处就更是一种渺茫的幻想了。绝望悲愤之情通过比喻便生动地表现出来。
北朝民歌豪放直率是众所周知的特点,但在一些优秀诗作中,豪放直率中也不乏恰当的艺术手法的运用,复杂感情的表达。如以上两首中的第一首就恰当地运用了对比手法,以“童男娶寡妇”对比“壮女笑杀人”,充分显示出寡妇之多和壮女之众的畸形社会现象,从而揭露了战争的残酷性。第二首,通篇采用比兴,从风吹叶落,一去千里无归处的全过程来象征民众的被迫流徙,通篇之中虽无一字一句提到当时的社会情景和作歌者的心情,然而这一切都在这种形象而恰当的比兴中显示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