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蚕丝
[南朝]民歌
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素丝非常质,屈折成绮罗。敢辞机杼劳,但恐花色多。
《作蚕丝》属乐府诗《清商曲辞·西曲歌》。共四首,依次以养蚕、缲丝、纺织为线索,抒写男女在恋爱时的种种情思,这里选的是二、四两首。
第一首,借春蚕吐丝写恋情的执著与期待。看似句句写蚕,实则处处喻人。 “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春蚕如妙龄女子,应该说是不算老的;但它却昼夜不息地吐着蚕丝,就象少女日日夜夜地怀念爱慕恋人的情思一样。 “怀丝”的“丝”,谐音为情思的“思”,思念的“思”,这种音谐而义歧的谐音手法,是南朝乐府艺术的一大特色,在《吴声歌》中用得更为频繁。“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春蚕不停吐丝,至死方休,它丝毫不顾惜自己微小的身躯性命,因为它相信自己吐出的蚕丝终会缠绕成片片丝绵;恰如那不顾一切热恋情人的少女,期待与爱人终于相聚,赢得温柔缠绵的爱情一样。 “缠绵”二字,意有双关,既说蚕丝“缠绕”成“丝绵”,又指男女情思的“缠绵”缱绻。用迭韵联绵的同音字表达不同的意思,比上面音谐义歧的方式更为婉曲贴切,因而是一种更难运用也更为巧妙的谐音手法。比喻与谐音的巧妙运用,使我们看到了迭印在吐丝春蚕形象之上的一个少女的美好情怀:她对爱情的态度是那样地直著真诚,矢志不渝,真正是至死靡他;她对爱情的未来是那样充满信心,相信凭借自己坚持不懈的追求,一定能克服重重困难,层层险阻,最终获得爱情的美满幸福。这对一切遭受压抑争取爱情自由的男女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鼓舞。
然而,由于现实中存在着男女地位的明显差异,包括爱情与婚姻生活中实际存在着的男女不平等现象,所以在争取爱情婚姻自由的斗争中,女子除了要对封建主义思想的压制和家庭社会的阻扰作斗争而外,还不能不对自己钟情的男子充满疑虑,害怕男子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使自己遭到遗弃和背叛。对于许多女子来说,外力的压制与阻挠可以以死相拼,情人的变心与背叛则让她们一筹莫展。在我们中国(也许不只中国),在争取爱情婚姻自主的斗争中,与男子相比,女性的表现可以说是更为坚定勇敢,女子的命运可以说是更为悲惨不幸。翻开中国古代的爱情诗歌,绝大多数都是女子的呼喊与悲泣,甚至绝大多数的男性作者,也以女子的口吻来吟诵歌唱,这种文学现象的出现,大概就是上述现实图景的一种反映。 《作蚕丝》第二首所表现的, 正是一个女子对情人和爱情的疑虑。
第二首,借纺织丝绸写女子的疑虑与担忧。 “素丝非常质,屈折成绮罗。”“素”,洁白;“丝”,“思”的谐音; “非常质”,不同寻常、特别出色的质地。这一句是说,我对你的爱情是纯洁无比的,它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什么感情。 “屈折成绮罗”的“屈折”二字用得很巧,既说在织造过程中白丝屈屈折折地织成丝绸(“绮罗”,有花纹的丝绸),又指爱情历尽风波曲折终获成功,是一个巧妙的双关语。这一句表达出这个女子的勇气与信心。“敢辞机杼劳,但愁花色多。”这两句对仗工整, “敢辞”是“岂敢推辞”的省略说法, “但愁”是“只怕”的意思。合而言之,织造丝绸的人哪会厌烦在机杼上不断操作的辛苦劳累,不,她一点也不嫌劳累,她愿意也能够用自己的辛勤劳动,将一丝一线织成美丽的绸缎;她的心里只有一个顾虑,就怕你心里的花样太多,多得让我织不成功呵。“花色”也是一个意义双关的词语,就字面看,它指的是丝绸图案的花纹,实际上它指的是别的众多的颜色如花的女子。这个女子所担心的,既不是爱情历程中难免的曲折艰难,也不是为追求爱情必将付出的辛苦劳累,她只害怕自己的情人爱情不专,滥爱一气,让自己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使她的美好向往变成泡影。
我们在千载之后来读这两首诗,不能不惊叹民歌作者非凡的艺术功力。一个女子在热恋时的种种情思、追求与期待,勇气与担忧,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前途未卜的惶惑,写得是何等的细致入微又准确传神!而这一切,又是紧紧扣住《作蚕丝》中春蚕吐丝与女工织绸这两个农作环节来抒写的,你简直分不出哪是写蚕,哪是写人,何者为事,何者为情,两者几乎达到了水乳交融、如胶似漆的浑一境界。唐代诗人李商隐的《无题》诗有一个脍炙人口的名句: “春蚕到死丝方尽”。难道不是从这首民歌脱胎而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