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曲
[南朝]民歌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州,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篇诗《乐府诗集》列入《杂曲歌辞》,说是古辞。《玉台新咏》作江淹诗,但宋本不载。明清人编的古诗选本,或作“晋辞”,或以为梁武帝萧衍所作。据现有资料分析,本篇当为经过文人加工的民歌。全诗描写一个可爱的女子对其情侣的长相思,表现了她炽热纯洁的爱情。
诗一开始便以浓重的相思之情、勾画出一幅少女折梅传情的图画。她闻着轻溢的幽香,徘徊于梅林之中,触景怀春,忆起那个如“梅花”一样的情郎,她沉浸在无限快乐和甜蜜之中。可现实是冷酷的,情人不在眼前,便生无限思念,只好折一枝报春梅,寄予在江北之西洲上的情人,来唤起他相同的记忆。三、四句是对女主人公的仪容描写。诗中没有从头到脚的铺写,只突出两点:一是杏红色单衫,十分好看;二是鸦雏色秀发,乌黑发亮,惹人喜爱。诗歌仅用十字,经过美学心理的滤选,精炼地刻画了女子的美貌。五、六句运用设问,点出了西洲的方位,可知少女在江南,情郎在江北,他们见面并不困难,只要摇起小艇的两桨可直抵西湖桥头的渡口。但是,二人却长期未见,怎不让痴情女子倍生思念之情?
女主公欲往而不能,故引出她的“思”来,这很自然,也符合她当时的心理。本诗接着通过她的举止和景物的交织描写,十分自然地映衬出她炽热、纯洁而又微妙的思念情侣的心境。诗句声情摇曳,给人一种色调鲜明而又情意委婉的感觉。 “日暮”以下四句,写仲夏季节,单栖的伯劳,恰在日暮时,落在少女门前的乌臼树上,她顿生凄清之感,思念起情郎。思而不见,必然开门而远望了,所以“门中露翠钿”。但“开门郎不见”,“情”在她心里翻滚,于是走出家门,去南塘采“莲子”。这里的“莲子”是双关语,隐念“怜子”,“采莲”正是追求情郎的委婉表露。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又象征着她对情郎洁净如水的品格的赞美。“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进一步写出她对情郎的无限珍惜。由此可见,这些对采莲生动细致的刻画,倾注了作者深深的情意,委婉地揭示出女主人公爱莲实爱郎,见莲如见郎的内心秘密。读到这里,人们一定会发现:开首以“梅”喻情郎,后来又以采莲写求爱,而出门采的是六月的“红莲”,低头弄的是八月的“莲子”,岂不矛盾!其实将一件事用不同的物作比喻,而又分解成几种不同场合来串写,在民歌中并非罕见,民间诗人往往专注于写出诗中主人的“情”,至于是否符合生活常理,他们似乎觉得无关紧要。
如果说诗的开头用粗笔勾勒了“折梅图”,又接着用工笔描绘了“采莲图”,那么“忆郎”以下十句,则又生动地画出了一幅“秋思图”。女主人公在“忆郎郎不至”的怅惘思绪支配下,“仰首望飞鸿”。过去有鸿雁传书的佳话,她盼望鸿雁把郎的信息带来。平地望不到,又“望郎上青楼”,而结果必是望穿秋水,仍然是“鸿飞满西洲”。她痴情地一天到晚在楼头徘徊,把栏杆倚遍,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十分传神地勾画了这一情景。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余冠英先生认为这二句倒装,他解释说: “秋夜的一片蓝天象大海,风吹帘动,隔帘见天便觉似海水滉漾。”余先生这样讲成比喻,能更生动地说明女主人公从早到晚、从昼到夜的深切思念。
“海水梦悠悠”四句是诗的结尾,男女主人公的相思之情,化作海水似的悠悠梦境,她从“我”之愁,推想到对方之愁亦必如此。她越是思得深切、爱得痴情,便愈会燃起全面的渴望。既然会面无望,只好祈请“南风”帮忙,把梦境带给西洲的情郎吧,让有情人在梦里相逢。这个寄希望于使者的结尾,不过是无望中的希望,女主人公将是思念绵绵无绝期了。
本诗用抒情的笔调,跳跃的情节,贯串的情思,奏出一支十分真挚可爱的相思曲。画面取白描勾勒,尤其用了“折梅”、“单衫”、“劳”、“采红莲”、“南塘秋”、“弄莲子”、“飞鸿”等表季节特征的词语,使得一年四季画面清晰、明快,富有浓厚的南方地域色彩。诗句音节整齐,韵律和谐,四句一换韵,节与节之间用民歌惯用的顶真格相勾联,格调清新,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是“吴歌”、“西曲”发展到成熟阶段的代表作。沈德潜在《古诗源》中赞它“续续相生,连跗接萼,摇曳无穷,情味愈出。”又说它: “似绝句数首,攒簇而成。乐府中又生一体。初唐张若虚、刘希夷、七言古,发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