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无渡河
[汉]民歌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公无渡河》,一名《箜篌引》,为乐府旧题,在《乐府诗集》中属于《相和歌辞·相和六引》。此诗首见于晋崔豹《古今注》:“《箜篌引》者,朝鲜津卒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也。子高晨起刺船,有一白首狂夫,被发提壶,乱流而渡,其妻随而止之,不及,遂堕河而死。于是援箜篌而歌曰: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声甚凄怆,曲终亦投河而死。子高还,以语丽玉。丽玉伤之,乃引箜篌而写其声,闻者莫不堕泪饮泣。”由此看来,这是一篇老夫堕河、其妻悲悼的悲剧作品。
此诗四句十六字,篇幅短小,语言质朴。可是,它却能够超越时代,超越阶级,叩响历代读者的心弦,引起强烈的共鸣。原因何在?在于它表现了一种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生幻灭的悲剧情绪,在于它那浓郁的悲剧氛围能激起人们的怜悯与同情。面对老夫狂奔赴水、老妻紧追苦劝的悲怆场景和老夫投水、老妻哀号的凄凉之声,谁能不为之动容,对主人公的悲剧命运深表关注,从而去探根寻由?唐人王建在同题诗篇写道: “幸无白刃驱向前,何用将身自弃捐?”表面看来,只有老妻的尾随劝阻,并无恶人的武力逼迫。这就更加发人深省。恋生恶死,乃人之常情,没有巨大的不幸以至于绝望至极,谁肯轻生弃世呢!老夫何许人?为何堕河自裁?李贺《箜篌引》道出了个中消息: “公乎,公乎,提壶将焉如,屈平沉湘不足慕。”“狂夫”乃佯狂避世的失意之士,他提壶赴水,乃痛心世道衰替而无力回天、仰慕屈原而视为同调使然。其后虽无白刃相逼,其身却有社会重压。这堕河自裁,是“一世皆醉我独醒”者的必然归宿,是对黑暗政治的控诉与抗争。从这一事件背后,我们看到了统治者的腐朽,社会的窳败,道德的沦丧,世态的炎凉,奸佞小人的得志,正直之士的遭殃,看到了王朝末日是非颠倒、阴阳易位的严酷现实。“狂夫”的堕河自裁决非焦仲卿式的殉情,而是屈原式的殉国。
我们说它表现的是悲剧情绪,因为“它的结局永远是人心中最珍贵希望的破灭”, (别林斯基《诗的分类》)我们说这是一种典型情绪,因为它超越了具体事件,由个别升华到了一般,揭示了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道理:希望是引导人生航船前进的灯塔,灯塔的熄灭会导致航船的沉没。这正是它艺术魅力经久不衰的奥妙所在。各种社会都存在着希望与现实的矛盾,都有追求与挫折的现象,甚至每个人都会有因希望破灭而产生的痛苦。换言之,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每一个心理健全的人心中都潜伏着《公无渡河》式的情绪,只是程度有轻有重、层次有深有浅而已。所以,这种潜在情绪一旦被触发,就会震憾到心灵深处。如果触发媒介是文学作品,就会出现读者与作品的情感共鸣现象,产生强烈的美感效应。
这首诗歌短小精悍,词约义丰,起笔突兀,如狂风骤起;结尾苍劲,似霹雳陡住。不叙前因,不述尾声,仅以急促之音节写下凄怆之哀号,既切合当时情势,又符合艺术规律;既有震撼人心之功,又具绕梁三日之妙,言近义远,余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