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震泽九容楼主人松云氏撰,扫花头陀剩斋评,嵩山樵子梅村 氏较,松云弟良才友云氏镌。”十六回,存二友堂刊本。卷首有序,署 “岁在昭阳单阏良月,同里扫花头陀剩斋氏拜题”。清聚锦堂刊本及宝 华顺刊本。1987年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校点本。书约成于乾隆初。
        
        书叙唐德宗年间,江南苏州府秀才王云,父在京为翰林侍读,王云与其母 乡居。一日,王云偕众友春游虎丘,遇一佳人,乃兵部右侍郎吴斌之女梦云。梦 云本杭州人氏,随母由京师还乡,途经虎丘而停舟游玩。王云见梦云亭内题诗, 慕其才貌,然萍踪倩影,不知名姓,心甚怅然。次年,王云奉母命前往杭州进 香,寓其姨父家中。在天竺寺,王云又巧遇梦云,虽未能通言达意,然拾得梦 云所遗诗帕一方,落款“吴氏梦云”四字,遂初知佳人消息。王云在杭州四处 查访梦云而不得,一日,偶至福云庵,得与女尼慧空相识,两情殷殷而不涉于 乱,遂成八拜之交。后王云终由媒人口中得知梦云乃吴斌之女,遂借吴斌告假 还乡之机,化名云章,谋为吴斌记室,欲伺机接近梦云。及至吴府,王云托梦 云婢绣翠为通讯息,又悦绣翠姣好,遂与之私通。事泄,吴斌大怒,逐王云而 卖绣翠。绣翠临行,乃将王云跟踪追逐之意告知小姐梦云。王云回苏州,旋赴 试,舟经瓜州,为长兴山绿林好汉所劫,其首领名滕武。滕武曾受王云旧恩,因 善待之,并欲妻之以义女英娘。王云不从,终被软禁。英娘本姓许,幼时被山 寨首领李霸掳至长兴山,认为义女。及霸临终,托山寨事及义女英娘于滕武,故 英娘实乃一既美且才之佳人也。王云在山有日,渐知英娘真相,终由英娘婢香 珠传书递柬而两情相好,私订终身。重九日,英娘趁滕武等登高之机,设计使 王云逃离山寨。王云在路,于乡村中巧遇已嫁为贩夫妻之绣翠,二人旧情重续, 翌日分离。绣翠因思念王云,郁郁而死。梦云父吴斌,奉旨赴京听用,兵部尚 书臧瑛素忌之,乃借日本国内乱方息之机,奏荐吴斌出使封王。臧瑛子臧新,仗 其父势力,在家乡杭州胡作非为,打听得梦云美貌,欲谋为己妇,三番两次提 亲,均遭吴府回绝,遂怀恨在心。王云抵家,其父母双亲均因思子相继而亡。王 云居丧不能赴试,再至杭州,并因朋友绍介,与梦云兄吴璧相识。吴璧因向在 伯父家,故不知王云乃前之记室,慕其才,遂延为其弟吴珍之师。王云二进吴 府,又得慧空从中撮合,终得与梦云暗定婚约。事后,王云别吴府赴秋闱,亦 向慧空告别,慧空言其不久将移居苏郡护云庵。梦云伯父,因念手足之情,接 吴斌家眷进京居住,船至中途,梦云被臧新家奴假扮强人掳走。臧新于舟中逼 梦云成亲,适值云龙真人路过,救之,梦云遂托身于慧空之护云庵中。长兴山 上,滕武又欲为英娘招一同伙为婿,英娘不从,男妆潜逃,而其婢香珠竟为之 守口如瓶、触柱而死。英娘途遇进京之兵科给事杨凌夫妇,收为义女,又因随 杨夫人进香护云庵,巧遇梦云,同命相怜,乃结为姐妹,共赴京师。王云赴试, 中解元,又以探花及第,授编修,不料亦为臧瑛陷害,荐为元帅,讨伐滕武。王 云率兵收服滕武,因功封平南侯。杨凌乃遣媒为二女作伐,王云初不知二女即 梦云、英娘,力拒之,后得悉真情,遂允婚。而吴斌已于数年前归国,拜文华 殿大学士,因思女儿,乞假归乡三年觅之,时亦返京。于是,杨凌、王云上本 扳倒臧瑛,英、云、梦择吉成礼。后梦云、英娘各生一子,二子亦娶美妇,又 各生子四人。王云二子八孙,俱为麟虎,一门进士,十员达官,荣耀已极。王 云夫妻三人,均享年八十,寿终正寝。
        《英云梦》是才子佳人小说后期的作品,与早期才子佳人小说相比,已有某 些不同之处。其一,在才子佳人的故事中,抹上了较浓的神异色彩。如王云曾 赠金与一乞丐,而乞丐乃上天金仙叶云龙幻化。“晓得王云乃是天上列宿临凡, 所以化作一个乞丐的样子,来试王云行止。谁知王云慨然赠金,后来得云龙之 惠,亦是因此而起”。(第二回) 这位云龙真人,每到关键处便出场,或指引迷 途,或挽救危难。第六回,当王云卜前途吉凶时,是这位真人写下谒言八句, “点化他一番”。第十回,“梦云遭难之时,正值云龙真人在云中经过”,“即忙按 落云头”,“显神通”救了梦云。第十一回,当 “英娘得逃下山,步小难行,好 不苦楚”时,又是云龙真人“前来指引”。最后,第十六回,当王云夫妻富贵荣 华已极时,还是这位云龙真人指点迷津:“汝夫妇三人本是上天列宿,合该归位。 可回家,望日当归天界,从此脱壳。”除这位神龙不露首尾、偶现一鳞半爪的真 人而外,书中还写到英娘之婢香珠死后被上帝“封赐花神之职”,多次显灵,并 赠王云双佳子,使梦云、英娘各产一麟儿。而王云二子之妇又均为天上仙姬投 胎。如此种种在才子佳人的故事中杂以神仙怪异的写法,虽在早期才子佳人小 说中已露端倪,但远不如《英云梦》这样贯串始终、这样浓笔重抹。这固然体 现了此书作者的刻意求新,但毕竟是向着斜径的冲刺。这不是创新,而是拼凑。 神灵怪异描写的增多,正标志着才子佳人小说的趋于末路。其二,在描写才子 佳人之情时,夹杂了某些色欲描写。书中才子王云,已不象早期才子佳人小说 中的男主角那样对爱情专一、纯洁,而是在男女关系问题上表现出一种轻率的 态度。他到吴府当记室,本慕梦云之才貌,不料却先与婢女绣翠勾搭成奸; 同 时,又与福云庵女尼慧空关系暖昧。王云被掳入山寨,又与英娘之婢香珠调情, 说什么“小娘子可是又来采花,仍待小生和你采花?”说什么“小生因惜小娘子 年幼,不便报恩”。(第七回)一派油腔滑调。尤为恶劣的是,王云逃离山寨后, 竟在茅屋草舍之中与有夫之妇的旧相好绣翠“郎贪女恋,曲尽永夜之欢”。(第 八回) 此外,王云暂居南昌时,对好心收留他的东家之女彩姑的痴情热恋采取 了蒙骗态度。先是“权且允下”彩姑的婚姻之约,后又移花接木,以自己的名 义将彩姑娶进朋友张兰府中,作了一次婚姻转让。致使那感情上受到欺骗的女 子发出“不该与你这负义之人相见”的恨恨之声。(十二回)总之,在王云身边, 围绕着一群各种身分的女性。在作者看来,普天下之美女娇娃定当属意王云这 样的风流才子; 而如此才美郎君又可以随意玩弄那些出身低微的女性的肉体乃 至感情。这种描写,实际上是对早期才子佳人小说中所常见的以“情”的专一、 纯洁为歌颂对象的一种悖逆; 也是才子佳人小说走向末路的又一标志。顺此坡 而下滑,结果便是清中叶以后那些文人狎昵女性的作品的泛滥。
        当然,在王云这个人物身上,亦不乏可取之处。当他舟游虎丘上岸方便时, 偶见梦云,“不觉心荡神迷,出了半日的呆,连出恭二字打入九霄云外”。(第一 回)很有几分痴得可爱。他还对朋友们说过: “小弟若不遇佳人,不得其配,情 愿终身不娶。” (第二回) 这也是对美满婚姻的一种执着追求。尤其是当他京试 之时,听到梦云被劫的噩耗,“一心只将梦云挂在心上,那有心于文字”。(十一 回)竟至因此而名落孙山。这就更有点情以至上、爱情压倒一切的意味了。从 这些地方,可以看到王云身上所保留的早期才子佳人小说中男主人公的 “痴 情”色彩。然而,王云这个文武双全、封妻荫子、有禄有寿、多子多孙的由风 流才子到得意士大夫的人物,更多的时候却是作者自己的生活情趣和人生理想 的载体。在现实生活中,作者有许多想得到而难以得到的东西,如美色、金钱、 地位、功勋、名誉等等,全在书中人物身上得以实现。在这里,寄托着作者无 穷无尽的桃色遐思、风流艳想; 表现了作者对功名富贵、封妻荫子的封建主义 生活理想的梦寐追求。出于这么一种艳羡心理来杜撰故事,势必将才子佳人小 说的写作逼入鸟道羊肠。
        《英云梦》艺术上的可取之处主要在于情节之曲折离奇。作者以王云的经历 为主线,以梦云、英娘的遭遇为副线,相辅相成,同时推进。书中出场人物颇 多,场景更换频繁,但作者却写得有条不紊; 并能在英、云、梦三人悲欢离合 的中心情节的基础上,将其他各色人物的一些小故事穿插、点缀其间; 常于山 重水复之时,见柳暗花明之妙,颇能吸引读者。诚如扫花头陀剩斋氏此书 《弁 言》所云:“其中之曲折变幻,直如行山阴道上,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几令人 应接不暇。”但是,此书在情节安排上也有力不从心或不甚合理处。如梦云遇难, 作者让云龙真人救之,是力不从心之败笔。如王云第二次入吴府为西宾,吴府 上下竟无人认得即是从前的记室,又是情节之不合理处。至于书至第十三回,王 云已得双美、富贵至极,即按一般才子佳人小说,也该收场于大团圆之际了,却 又生生添出后三回,写王云子孙事,则尤属了无意味的蛇足之笔了。
        最后,顺便提出:《英云梦》有某些与《红楼梦》近似之处。如第一回,写 王云与众朋友行酒令、唱俗曲,其中一公子李贵,言语行为颇似《红楼梦》 中 之薛蟠。又如书中女尼慧空,风流多情,以一出家人而堕入情网,虽写得比较 浮露,但总有点影影绰绰地象《红楼梦》 中的妙玉。还有书中之婢女香珠,死 后为花神,又似《红楼梦》中之晴雯; 而香珠梦召王云,授以仙酒、奏以仙乐, 并演奏《月宫春》两阙,又颇有点“太虚幻境”的味道。最后,王氏一门封官, 王云子皆以 “木”字偏旁为名,孙皆以 “玉”字偏旁为名,又似《红楼梦》 中 以偏旁“文” “玉”等排辈序。如此种种,总令人感到在 《英云梦》与《红楼 梦》之间有那么一点关系。然二书写作年代相近,究竟谁先谁后、孰师孰法,则 不得而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