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

2024-04-01 可可诗词网-通俗小说 https://www.kekeshici.com

        原题“梦觉道人、西湖浪子辑”。学者多认为这两个名号实为一人, 即钱塘(今杭州)陆云龙。云龙字雨侯,号翠娱阁主人,明末诸生。据 刘修业等人推测,原书应为十卷四十回,初刊于崇祯年间。今有北京 大学图书馆藏八卷本,三十回,存二十七回。
        
        明代万历以来,商品经济有了长足的发展,启蒙主义新思想也应运而生。经 济与文化生活都相当活跃,映现出新时代的绚丽曙光。但是,恰恰就在新时代 闪出微芒之光的历史阶段,明朝统治却日趋衰亡,终于在崇祯末世出现了大崩 溃,而为满清少数民族政权所取代。《三言》、《二拍》和《幻影》这三部短篇白 话小说集,都刊行于明末。《三言》与《二拍》先出,时时映出新时代的光华, 《幻影》后出,往往露出末世的衰飒气象。从《幻影》中可以看出明代季世经济 凋敝,政治腐败,道德沦丧,社会机体在一天天烂下去的种种黑暗衰败现象。作 者企图通过这部书挽回颓风,“发人深醒”,以 “补于世”。它的文字质直粗犷, 好象一本速写图集。
        《幻影》真实地描写了在赋税、豪强、天灾等各种劫难的袭击下,江南农村 的残破景象和广大农民的悲惨命运。第十七回 《八两杀二命,一雷诛七凶》写 天启年间嘉定县农民阮胜一家的惨剧。阮家原有五七亩田,又租人几亩田,“自 己勤谨,早耕晚耘,不辞辛苦”。妻子劳氏贤惠勤劳,“纺得一手好纱,绩得一 手好麻,织得一手赛过绢的好布,每日光梳头,净洗脸,炊煮三餐之外,并不 肯偷一刻的闲”。夫妇这样勤俭劳苦,奉养着一个老母,一家三口,本来还可以 糊口。但“苏淞税粮极重,粮里又似老虎一般嚼民”,各种巧取豪夺使阮胜“支 撑不来”,“家事日渐零落”,母子双双得病。贤妻为生活所迫,转嫁他人,仅得 八两银子。继而乡里几个恶棍又伸出魔爪,将阮胜与其母活活害死。阮胜一家 的悲剧乃是当时千百万农户的一个缩影。当时高利贷剥削也很残酷。第七回 《生报华萼恩,死谢徐海义》,记一个土财主“在乡村广放私债,每年冬底春初, 将米借人,糙米一石,蚕罢还熟米一石。四月放蚕帐,熟米一石,冬天还银一 两,还要五分钱起利。借银九折五分钱,来借的写他田地房产,到田地房产盘 完了,又写他本身。每年纳帮银,不还便锁在家中吊打,打死了,原写本身只 作义男,不偿命。”借高利贷等于引绳自缚,一旦无力偿还,家产被占,身没为 奴,打死了也不偿命。第十一回 《捐金非有意,得地亦无心》写福州农民支佩 德因贫困还不起债,被迫出卖妻子,逼得妻子投河自尽。至于贪官暴吏对百姓 危害更大。第二十二回 《藏珠符可护,贪色檄能诛》 以神话和现实相结合的手 法,刻画一条贪淫的蛟龙经常兴云吐雨,扰害地方,“一怒而九年洪水”,“一怒 而坏稼八百里”,结果被天雷打死,人人拍手称快。作家通过夏尚书的口,意味 深长地告诫说: “今之做官的,贪赃不已,干犯灭诛的,这就是个样子!”江南 膏腴富庶地区乃是朝廷财赋的主要来源,统治阶级的经济命脉,而生产力却遭 到严重的破坏,一片凋敝景象。作者对此十分关切忧虑,希望统治者赶紧改变 政策,委任良吏,轻徭薄赋,救民于水火,他在十六回发出这样的呼吁:“谁进 祁寒暑雨箴,剜血补疮诉宸报? 遍选循良布八方,击壤重见雍熙域。”
        明末,纪纲废弛,吏治败坏,腐败风气愈演愈烈。一个普遍存在、相当严 重的病症,就是各级官吏大都贪墨,弄权纳贿,致使法制大坏,官僚机器受到 铜臭严重的锈蚀。《幻影》第二回披露说: “只是近来官府糊涂的多,有钱的便 可使钱,外边寻一个名色上,里边或是书吏,或是门子,贴肉揌,买了问官。” 有钱便可买通官府,不受法律的约束制裁,因而凶恶之徒得以逍遥法外,善良 之民反遭迫害杀戮。第六回 《冰心还独抱,恶计枉施教》写奸商汪涵宇同朱寡 妇私通,又欲霸占其媳唐贵梅,反告贵梅泼悍,虐待婆婆。“县官是个掌印通判, 姓毛,极是糊涂,又且手长”,明知汪是诬告,因受了银子,便动用刑具逼迫贵 梅招供,贵梅在狱中备受凌辱,结果自缢而死,以明清白无辜。明末封建官僚 统治日趋腐败的另一表征,就是中央与地方,上级与下级,行政机关与监察机 关,官官相护,层层勾结,沆瀣一气,朋比为奸,形成许许多多毒瘤,深入骨 髓,无法切除。压卷之作《窃篆心虽巧,完璧计尤神》对此有淋漓尽致的描述。 这篇小说以无锡县衙门子张继良的发迹史为线索,上挂下联,将封建衙门的各 种丑恶污秽来了个兜底翻。张继良本是卖菜小贩之子,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自 从混进县衙门做了门子以后,招权纳贿,肆无忌惮,“凌轹一县的人”,人称 “拆屋斧头”,“杀人刽子”,俨然成了“张知县”。张继良所以能得势,除了因为 他长得标致,善于迎逢钻营之外,还因为封建衙门是滋生这类投机家、暴发户 的极好温床,上至县令、巡抚,下至基层吏卒,都为其人出头冒尖创造了各种 有利条件。下面的 “书吏、皂甲极会钻”,都要巴结这位县太爷的近侍、腹心。 “有那烧冷灶的,不曾有事寻他,先来相处他,请酒送礼,只捡小官喜欢的香囊、 扇子、汗巾之类送来,结识他做个靠山。有那临渴掘井的,要做这件,大块塞 来,要他撺掇。皂甲要买牌讨差,书吏要讨承行,渐渐都来丛他。”众多吏卒为 了自身的利益,千方百计攀附张继良,就象一条条藤蔓紧紧地缠住一棵怪树,使 它不至倾倒。上面的何知县、陈巡抚则是张继良的庇护伞。何知县特别喜欢张 继良这样柔媚的人,百般纵容包庇。有人向他透露张继良的不法行为,他矢口 否认,“没这样事”,还称赞张继良“极小心,极能事”,反而认为批评张继良的 议论别有用心,是“怪他”,“谤他”。握有监察科举大权的巡按陈某也“极好男 风”,一见继良,“似得了个奇宝”。探得张继良盗窃了他的官印,也假装糊涂, 不予追究,“心爱得他紧,不肯动他”,还要带他进京,“寻个好缺与他”。与张 继良分别时,“批赏好些银两”,“恋恋不舍”。张继良上有靠山,下有基础,在 衙门中如鱼得水,尽管作恶多端,却终能逍遥法外。陈巡抚与何知县,一个是 监察大员,一个是地方长官,二者关系也十分微妙。他们有嫌隙,有矛盾,互 相抓住对方的隐私罅隙作为挟持对方的手段,演出了一场明争暗斗的闹剧,但 很快言归于好。因为二人毕竟臭味相投,根本利益一致,如果关系弄僵了,捅 出漏子,对双方都不利,还是以和为贵。陈巡抚说:“他若不害我,我也断不害 他。”何知县也尽量不使矛盾激化,他知道,“两个一争就破脸,不好收拾。”陈 巡抚奉朝命专程来到常州府,要考察审录无锡县事,开始颇有点声势,象要动 真格,后来便偃旗息鼓,回京去了。劣迹昭著的何知县照旧做他的知县,居然 以 “贤能廉介”闻于朝廷。这篇小说抓住无锡县这个典型,循着张继良发迹的 线索,深刻揭示出明末各级官吏已经普遍腐化,又互相掩盖包庇,致使各种病 症日益严重而不可救药。
        道德沦丧、世风败坏是明季一大社会问题。其发生有着深刻的经济与文化 根源,同统治阶级内外交困、腐败无能、疏导乏术也有关系。明代末叶,阶级 矛盾和民族矛盾都激化了,统治阶级又是那么腐败,再加上纪纲教化废弛,伦 理道德沦丧,社会秩序更加混乱。有识之士都深表忧虑,《幻影》作者也是其中 之一,他在此书序言中指出:“天下之乱,皆从贪生好利、背君亲、负德义所至, 变幻如此,焉有兵不讧于内,而刃不横于外者乎?”他希望时人对于“君臣、父 子、夫妇、兄弟、朋友之理道,宜认得真”,而于“贵贱穷达、酒色财气之情景, 须看得幻”。这也是他的小说《幻影》得名的来由,寓意之所在。《幻影》十分 注意道德问题,尤其重视对导致道德败坏的两个毒瘤——财与色——的解剖与 批判。作者认为,很多罪恶都是由贪财引起的,是受了钱神的播弄,货币拜物 教的腐蚀。他在小说中揭露了种种贪财而生的罪恶现象: 有人为了钱竟割断骨 肉至亲关系,发生殴斗,以至闹出人命官司 (第二回 《千金苦不易,一死乐伸 冤》); 有人为了钱将平日好友骗到僻静之处,夺了他的银子,又伤他的性命 (第十六回《见白镪失义,因雀引明冤》);有人为了钱丧心病狂地将遭水灾劫难 的妇女打落水中,攫得其箱笼财物。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作者通过人物之口, 愤然抨击当日浇薄世风: “当今之世, 惟钱而已。”“如今论甚天理? 有钱者主, 无钱者死!” ( 《第二回》) 对所谓 “色”,人的性欲,作者并下象为道学那样一 概加以否定,他肯定人的正常健康的性要求性生活,而批判使人丧失人性而堕 落为兽性,陷入罪恶渊薮的淫欲。《幻影》有许多篇什是描写淫欲祸害的,如第 六回 《冰心还独抱,恶计枉教施》 中,徽州商人汪洋勾搭上了朱寡妇,还要霸 占朱的媳妇唐贵梅,设计陷害她,逼得她上吊自杀; 第九回 《淫妇情可诛,侠 士心当宥》 中,董文之妻邓氏经常与耿埴私通,对老实巴交的丈夫越来越看不 上眼,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屡起谋害之心; 第二十八回 《修斋邀紫绶,说法骗 红裙》 中,奸人巨猾混入僧徒之中,披着袈裟,以宗教迷信活动勾引奸淫良家 妇女。作者对这些用暴力和欺诈手段,摧残他人,以满足个人淫欲的罪恶行为, 予以无情的鞭挞。在小说中,奸夫淫妇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都受到严厉的惩 罚。作者谆谆告诫世人: “人一为色欲着迷,便不暇致详,便为人愚弄。”“他财 莫要,他马莫骑。” (第二十六回 《院里花空忆,湖头计更奸》) 《幻影》 不仅鞭 挞 “贪淫奸宄”之徒,也彰扬 “忠孝侠烈”之事。如第三回中的陆容,第十回 中的王冕,第十一回中的林茂,第二十五回中的朱玉,都是具有崇高道德品质 的人物。他们临财不惑,见色不迷,扶危济困,急人之难,最后都有好报。第 十二回是一篇在思想和艺术上达到相当高度的作品,塑造了三位高尚之士的形 象,体现了作者的人生哲学和道德理想。作者从不同角度,表现了这三人独特 的经历和性格。秦凤仪初为布衣,后成进士,因忤内阁权臣贬为县丞,转升扬 州知府。小说着重描写他不负友人之托,千里护送一个美丽的少女,而“纤毫 不染” 的故事,表现一个正在追求功名的士子笃于友情、保持操守的品格。窦 主事始为官宦,后与大僚不合,又与时乖忤,遂愤而辞官,表现一个在朝官绅 刚正不阿、爱才惜才、不以势利易交的精神。石不磷是一位在野的奇士,他 “有胆气”,“多至诚”,重然诺,厌弃八股,鄙视“铜臭小儿”,“不肯学这些假 山人、假墨客,一味奴颜婢膝,捧那臭腿,呵大卵胞,求荐书东走西奔,钻管 家如兄似弟”,颇具古豪侠之风。秦凤仪、窦主事、石不磷代表科举出仕、仕而 复退、终生不仕的三种贤士,体现作者理想中的交友处世之道,出处行藏的准 则。
        《幻影》在艺术上显得比较粗糙,缺乏提炼和精雕细刻,语言也不够流畅精 炼,作者有时站出来空发议论,进行抽象的道德说教,把小说的补世救俗的教 化作用看得太简单太直捷了。但有些篇章写得相当出色,艺术上仍有不少可取 之处。
        《幻影》继承了古典小说善于运用细节刻画人物的艺术方法,一些细小琐碎 的事情经过作者精心巧妙的安排,便生出许多波澜,回旋跌宕,引人入胜。第 十二回 《坐怀能不乱,秉正自毋偏》写秦凤仪受友人之托,送一个年轻美貌的 女子至临清一节,自首至尾,曲折有致,情趣横生。其始,石不磷以送美妾之 事相托,秦凤仪面有难色,“做不得声”,“恐生嫌疑”。石不磷见他办事不爽快, 变色道: “此女就是贤弟用了,不过百金,怎么迟疑!”凤仪“要推不能”,只得 勉强接受了。事情很简单,叙来却有顿挫,秦之重于友情,石之爽直豪放,寥 寥数笔,跃然纸上。下面写到船行高邮湖一节更是精彩。先插入“露筋娘娘”被 蚊子叮咬折腾致死的传说,以见当地蚊子的可怕,“高邮湖,蚊子大如鹅”。继 叙当时光景,“正值七月,天气一晚,船外飞得如雾,响得似雷,船里边磕头撞 脑都是”,而船上只有秦凤仪备一顶帐子。这样一叙,秦凤仪叫少女进帐同宿便 合情合理了,自然而然地表现了他的人道精神,并引起更加曲折微妙的矛盾冲 突。先是家僮以为秦凤仪行为必然有亏:“我家主今日也有些熬不过了,这女子 落了靛缸,也脱不得白了!”继而小妾之夫窦主事表示怀疑和不快: “这等一个 标致后生,又没家眷,又千余里路,月余日子,你保得他两个没事么?”按常情 常理揆之,秦凤仪与小妾一定发生苟且之事了,但毕竟没有。经过多层铺垫,多 次抑笔,终于疑云尽散,真相毕露,窦主事对秦凤仪的为人钦佩之至:“天下有 这样人! 似我老窦,见了这女子,也就不能禁持,他却月余竟不动念,真是圣 人了!”至此,秦凤仪的崇高形象忽如出泥之珠,脱沙之金,愈益光彩夺目。这 段小插曲,只有一二千字,笔墨简质,但叙事曲折有致,有云影月色掩映之趣, 且能画出人物微妙的心理活动。此是 《幻影》 细节描写成功之处。
        《幻影》中的人物形象带有类型化的倾向,善恶邪正划分得非常鲜明,但也 有些作品已经注意到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如第九回 《淫妇情可诛,侠士心当 宥》 中的耿埴,就是一个具有多重性格的人物。他是锦衣卫里的一名小校,风 流倜傥,聪明伶俐,“心儿灵,眼儿快,惯会拿贼”。但他又是一个色鬼。自与 董文之妻邓氏勾搭上以后,经常与她调情、私通,公事也懒得办了,到锦衣卫 转一圈,“便到董文家来”。强烈的性欲冲动使他越出传统的伦理规范,去勾引 一个有夫之妇,但尚未抹去良心。在与邓氏私通时,他暗中察觉到董文是一个 善良老实的人,爱护妻子,体贴妻子,百依百顺。而邓氏却无情无义,任意作 贱丈夫,几次要“设一计儿了了他”。耿埴受到良心的谴责,非但没有受邓氏的 挑唆,合谋暗害董文,反而同情董文,埋怨姘妇,并暗暗自责:“怎奸了他妻子, 又害他?”倒转来劝邓氏好生对待丈夫,“要他夫妻和睦”。但邓氏“毫不知悔”, 耿埴怪她心肠太狠毒,“一时恼起”,便杀了邓氏。此事“人都不觉”,官府判定 董文家挑水佣人白大“强奸杀人”,押赴刑场,将要问斩。耿埴经过激烈的思想 斗争,挺身自首,“情愿认罪典刑”,并求释放白大。于是案情大白,耿埴的形 象再一次升华。耿埴的形象已摆脱了单一化的模式,而是一个具有独特性复杂 性的人物。他是一个“惜玉怜香的情郎”,又是一个“杀人不斩眼的侠士”; 他 体内有旺盛的性欲,心中又有强烈的正义感;他办公事、捉偷儿非常精明能干, “心儿灵,眼儿快”,但又为女色所迷,干了与有夫之妇私通的蠢事;他鄙委,又 崇高。在他身上,灵与肉、善与恶、刚与柔等对立因素是有机地揉合在一起的, 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耿埴的情妇邓氏在作品中是作为“不义的淫妇” 来处理的,但也写出她婚姻的不幸,追求性爱的合理性。邓氏“生得苗条身材, 瓜子脸庞,柳叶眉,樱桃口,光溜溜一双眼睛,直条条一个鼻子,手如玉笋乍 茁新穿,脚似金莲飞来窄瓣,说不得似飞燕轻盈,玉环丰腻,却也有八九分人 物”。这丽人偏偏嫁给比她年长十多岁的丑男人董文,“他生得秃颈,黄须,声 哑,身小”。董文“做人极好,不诈人钱”,对妻子也十分体贴,“日间遇着在家, 搬汤送水,做茶煮饭,晚间便去铺床叠被,扇枕捶腰”,极其奉承,只求讨妻子 “一个欢喜脸儿”。但是他却不懂男女之间的欢爱,这方面似有先天的缺陷,唯 一的爱好是喝酒,“每晚定要在外边噇几碗酒,归家糊糊涂涂,一觉直睡到天 亮”。妻子经常撩拨他,想逗起他的情欲,他总是推辞躲闪。邓氏心有难言的苦 衷,只有在回娘家时向两个姐姐倾诉。大姐很同情她:“这等苦了妹儿,岂不蹉 跎了少年的快活?”又劝她不如暗中自招一个帮手作为姘头。邓氏倒也天真,不 知个中道道: “怎么招的来?姐,没奈何,你替妹妹招一个!”二姐笑道: “姐招 姐自要,有的让你?老实说,教与你题目,你自去做罢!”这三个女人的秘密议 论,赤裸裸地提出了性生活的要求,这是对旧礼教的蔑视,对不合理的封建婚 姻的抗争。邓氏也真的去做姐姐教与她的“题目”了,留心寻个意中人,“只是 邻近不多几家,有几个后生,都是担葱卖茶,不成人的;家里一个挑水的老白, 年纪有四十来岁,不堪作养”。可见邓氏还不是一个只图满足性欲而饥不择食的 荡妇,她也有美好的追求,要选择一个与自己相当的男儿。恰好与年轻标致、风 流倜傥的耿埴邂逅相遇,便投入他的怀抱,缱绻不舍。她唯恐失掉耿埴,要 “图个长久快乐”,而对丈夫越来越看不顺眼,“碍手碍脚”,百般作践凌辱他,甚 至动了谋杀的念头,结果自己反惨死于所欢之手。她是封建婚姻的受害者,又 是心地狠毒的害人者; 她很不幸,又罪有应得; 她可恨,又可怜。作者不是简 单地表现她的淫邪,将她写成一个绝对可恶的淫妇,而是着重描述产生这种性 格的动因,揭示人性的复杂性。在晚明世情小说中,有不少人物形象不再是由 善恶两极模式捏制而成的单一体,而是以人性的复杂成分塑造出来的混合物。这 是中国小说史的一大进步。《幻影》 中唯此篇最能体现这一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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