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电影从它的萌芽时期起就已拥有它所特有的新题材、新角色、新风格,甚至一种新的艺术形式,那么,为什么我说它还不是一种新艺术,而仅仅是舞台演出的摄影纪录呢? 电影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和怎么样才变成一种在表现方法上与戏剧完全不同、并拥有一种特殊形式和语言的独立艺术的呢?拍下来的舞台剧与电影艺术究竟有什么区别呢?两者都是把活动画面放映在银幕上,为什么我要说前者只是一种机械的复制品,而后者却是一种独立的创造性艺术呢?
        戏剧在形式方面的第一个基本原则是: 观众可以看到演出中的整个场面,始终看到整个空间。有时候,舞台上只表现大厅的一角,但在整个场面的演出过程中,观众始终可以看到这整个角落和其中发生的一切事情。
        戏剧在形式方面的第二个基本原则是: 观众总是从一个固定不变的距离去看舞台。拍下来的舞台剧固然已经开始从不同的距离来拍摄不同的场面,但在同一场戏里,它的距离则永远不变。
        戏剧在形式方面的第三个基本原则是: 观众的视角是不变的。拍下来的舞台剧固然在纵深度上也有所变化,但在同一场戏里,纵深度和距离一样是并无变化的。
        戏剧在形式方面的这三个基本原则当然是互有关联的,它们构成戏剧风格和舞台表现方法的基础。就这一点而论,我们看到的场面无论是在真正的舞台上演出的,还是摄影纪录,其间并无区别; 即使某些场面在舞台上是根本无法表现,只能靠摄影技术在户外拍摄的,也都不算什么区别。
        被电影艺术所抛弃的正是戏剧艺术的这三条基本原则。当这三条原则不再合用并被新的表现方法所代替的时候,电影艺术便产生了。所谓新的表现方法有如下述:
        1.在同一场面中,改变观众与银幕之间的距离; 这样就使场面的面积在画格和画面构图的界限内发生了变化。
        2. 把完整的场景分割成几个部分,或几个“镜头”。
        3. 在同一场面中改变拍摄角度、纵深、和“镜头”的焦点。
        4. 蒙太奇; 它的含义是: 按照一定的顺序把镜头连结起来,其中不仅是各个完整场面的互相衔接(场面不论长短),并且还包括最细致的细节画面,这样,整个场面就仿佛是由一大堆形形色色的画面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而成的。
        电影艺术上的这一革命性的新创在第一次大战期间出现于美国的好莱坞。格利菲斯这位伟大的天才就是我们所应感谢的人。他不仅创造了杰出的艺术作品,而且创造了一门全新的艺术。
        电影艺术的特征之一是: 我们不仅能从一个场面中的各个孤立的“镜头”里看到生活的最小组成单位和其中所隐藏的最深的奥秘(通过近景) ,并且还能不漏掉一丝一毫(不象我们在看舞台演出或绘画时往往总要漏掉许多细微末节) 。电影艺术的全新表现方法所描绘的不再是海上的飓风或火山的爆发,而可能是从人的眼角里慢慢流出的一滴寂寞的眼泪。
        一位优秀的电影导演决不让他的观众随便乱看场面的任何哪一个部分。他按照他的蒙太奇发展线索有条不紊地引导我们的眼睛去看各个细节。通过这种顺序,导演便能把重点放在他认为合适的地方; 这样,他就不仅展示了画面,同时还解释了画面。一个电影制作者的创造性也就是表现在这种地方。两部影片可以在情节和表演等方面完全一样,但由于剪接手法不同,结果可能塑造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物,揭示出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面貌。

——何力译,邵牧君校,摘自《电影美学》,中国电影出版社197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