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是表现人的一种活生生的语言——是翱翔在现实世界之上的一种艺术的启示,目的在于以较高水平来表达人的内在情绪的意象和譬喻,并要求传达给别人。最重要的,舞蹈要求直接传达而不要转弯抹角。由于它的传达者和居间媒介是人自己,又由于它的表现工具是人的身体,这是他的自然动作构成舞蹈的原材料,这也是他自己占有和他自己运用的唯一材料。所以舞蹈和它的表现必然会受到人的运动能力的局限。这一能力达不到的地方,舞蹈的创作和表演的可能性便面临着极限。
        这似乎无关紧要,但它正是多种形式的舞蹈语言能够不断更新之所在。当然,单只是人体动作还不能算是舞蹈。但它是根本的和无可争辩的基础,没有这样的基础,就不会有舞蹈。
        当舞蹈者的感情越出了内在冲动,使不可见的意象,变做可见
        的形象,那就全靠通过人体动作,才使这类意象能在第一阶段显示自己。那也全靠通过人体动作,才使设计好了的舞蹈姿态得到它那有节奏地搏动着的力量的活生生的生命。
        人体动作给艺术地形成的姿态语言以意义。舞蹈只有在尊重和保存有关人的自然的动作语言的含义时,才会为人所理解,除了对舞蹈姿态的个人解释之外,我们始终是有责任和义务去弄清楚带普遍性的超越个人之上的含义——舞蹈者既不可能强行改变,亦不可能任意调换而不危及他传情达意的一般效果。因此在舞蹈里,假定我意指大地,就不能把大地说成上天。
        舞蹈和音乐一样,也被叫做“时间的艺术”。人们提到能够用时间控制的,可计算的节奏片段时,无论何时都是适用的。但这并不都是如此! 假使我们决定舞蹈的节奏,仅仅限于时间的因素,那就只是一种陈腐不堪的理论了。诚然,我们的舞蹈演员们都在大声数着拍子,特别是在设计舞蹈动作时,在现代舞或者芭蕾舞的创作和群舞的排练过程中都需要这样做。我们出于权宜之计,必须以它来说明舞蹈和音乐两种相互合作的艺术语言的结构,在时间方面使他们互相协调,使两者达到和谐一致的融洽关系。我们需要它来规定节拍。明确一个主题到下一个主题之间的转变,给予准确的必要的强调,捕捉动作和呼吸的一瞬间。这始终是要计数的。音乐家在数拍子,舞蹈家也在数拍子。有时他们在数拍子时,互相有所遗漏,因为音乐家是沿着音乐线谱数,而舞蹈家是通过动作的节奏来计数的。
        力的因素,在舞蹈里比时间因素更为重要——运动或变动的动力是舞蹈生命的搏动。人们又称之为舞蹈有生命的呼吸。因为呼吸是一位神秘的伟大主人。它主宰着所有事物后面的未知的和无名的东西——它静悄悄指挥着肌肉和关节的功能——它明白怎样燃起热情和缓和下去,怎样策励和抑制自己——它能一方面在节奏结构中屡作停顿,而另一方面又去指挥在流畅进行的乐章,最重要的是它能调节表现的气质,让色彩丰富的节奏和旋律互相作用。这自然和平常的呼吸方法毫无共同之处。舞蹈家必须在任何姿势和情境下都能够呼吸;能够遵循动力法则,在他每一激烈和紧张的一瞬间进行呼吸。当舞蹈者摆着架子以有一定尺度的舞步通过空间时,他的深深平静的呼吸给他的举止和动作一种内在沉着和自我完成的外貌;当他不停地上下跳动时,投身于一种心旌摇动的激动的状态中,这一状态不仅占有身体而且占有整个生命,那时候他不再存在哪怕是一瞬间的平静的呼吸,而是以足以使整个身心打抖的同样的颤动呼吸着。
        没有别的舞蹈动作比跳跃令人感到更强有力的增加效果和成就的呼吸了。当舞蹈者开始跳跃时,他得要寻求那有如从下到上的闪电的呼吸的持续,从两脚向上通过全身,在离地面瞬间屏住呼吸直到跳跃的最高点,而且几乎要超过它在它之上。他在尽力发挥到最大限度的几秒钟内,屏住呼吸,他事实上是在向全部地心引力挑战,变成了空中的生物,似乎在空间飞翔或浮游。只是在曲线下落时,他的呼吸才流回越来越放松的身体,在短暂的滑翔之后回到了地面。
        时间、力量和空间,是给舞蹈以生命的要素。是三位一体的基本力量,其中空间是舞蹈家真正活动的王国,由于他自己创造空间,因此空间是属于他的。它不是可以触知的、有限的、具体真实的有限空间,而是舞蹈方面的想象的,非理性的空间。这一空间它可以打破所有的身体的界限,可以转化为外貌流畅的姿态进入一种无止境的意象里去,有如光线,有如溪流,有如呼吸那样无止境地在自我完成中失去自己的意象中流畅的姿态。高和低、宽和窄、前向、侧向、后向、水平线和对角线——对舞蹈家说来这些不只是术语或者理论概念。归根到底,他得以他自己的身体来体验它们。通过它们,舞蹈家庆幸他自己和空间合而为一,从而成为了他活生生的经验。舞蹈只有掌握空间才能获致它最后的和具有决定性的效果。只有一掠而过的迹象被压缩到易于明了和持久不衰的镜中影象,这样舞蹈才能达成它要完成和必须完成的使命:使用语言的能力——使用有生命的、艺术的舞蹈语言的能力。

——郭明达、刘毅译,戴大园校,摘自《舞蹈的语言》,见《舞蹈译丛》1980年第3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