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是一种候鸟。所谓候鸟,就是秋天到了,便飞往南方过冬。到了春天,又从南方飞回来。有一只燕子年年这般南来北往,飞过了很多地方,见到许多事,所以知识也极为丰富。中国有句古话“久病成良医”,说的是经验多了便转化为知识,这只燕子正是如此。因为见得多了,所以在海上飞行时,它能够预见到雷雨。当水手看到燕子忽然停下来歇息,就知道暴风雨即将到来,便会赶紧下帆泊岸,避免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这一年春天,燕子又从南方飞了回来。许多本地的小鸟看到这个久违的朋友回来,都很欢迎它。因为正值春天,草木全都开始发芽了。这地方原是一片荒地,春天来了,草籽小虫什么的很多,小鸟一只只都吃得肥肥胖胖,快活无比。
        过了几天,有些农民过来了,将荒地开成了一块块田。小鸟们也无所谓,燕子看到农民来了,却吃了一惊,对小鸟说:“当心啊,你们碰到危险了!”
        小鸟们看到燕子一本正经的样子,乍一听也吓了一跳,便问道:“有什么危险?”
        “农夫来这里开荒了,今年这里就会变成田。你们的危险也已经来临,大家千万要小心啊。”
        小鸟很奇怪,道:“农夫开荒有什么危险?”
        燕子摇了摇头,道:“现在你们当然看不出来。不过,我已经看到了潜在的危险在逼近。我真同情你们啊,我是候鸟,到了秋天就要去南方,可以早早就躲开了,到一个安宁的地方生活。可你们不成,你们全得生活在这里。你们看到那些农夫了么?他们现在撒下的东西,用不了多久就会毁掉你们了。”
        小鸟听了更觉得害怕。有一只小鸟多少见过一些世面,道:“农夫们不是在撒种子么?他们又不是要下毒,那些种子一样可以吃的。”
        “是啊,”燕子说,“现在撒下的是种子。可用不了多久,可怕的日子就会来临,农夫们就会对你们下手了。他们会布下天罗地网,到时这里到处都是陷阱,你们中长得好看的会被关进鸟笼里得不到自由,要是长得肥一点的,那么就等着下油锅吧,没有一个能逃得过的。”
        燕子的话让小鸟们全都惊呆了。关进笼子里,下油锅,这样的结局实在太可怕了。有只小鸟怯生生地道:“可我们飞不远啊,还能怎么逃?”
        燕子说:“办法倒有一个。相信我吧,趁现在种子还没发芽,马上让所有鸟全都过来,趁晚上把那些该死的种子全部吃光。”
        燕子这个主意一说出口,小鸟们全都哄笑起来。四周可以吃的东西太多了,那些种子全都埋在了土里。要从泥土里挑出来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们叫了起来:“燕子,你出了个多好的主意啊!天哪,要把种子吃光!这些种子是不是跟你有仇了?”燕子好说歹说,没有一只小鸟听它的。虽说有一两只小鸟将信将疑,试着到田里啄了两下,但发现实在太难,也就放弃了。
        春天草木长得很快。只过了一两天,种子便发芽了,长出了绿油油的秧苗。燕子看到了,更是焦急,飞过来对小鸟说:“现在总算还来得及,趁那些秧苗还没有长成,赶紧发动大家去把这些秧苗统统拔掉!要不然等秋后结实了,那你们大家全得遭殃了。”
        小鸟们现在对燕子的唠叨有些烦了。有些小鸟一听就飞走,有些脾气坏的小鸟还指着燕子骂道:“燕子,你怎么跟乌鸦一样尽朝人报丧啊,整天唠叨个没完,居然还想出这种馊主意。把秧苗拔光!你不是不知道,我们不是猴子,只有用嘴去啄。要将这一大片田里的秧苗拔光,真不知要几千几万只鸟才干得完。拔下来的秧苗又不能吃,你让我们凭什么饿着肚子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有些小鸟更是坚信燕子不怀好意,大概和农夫有仇,想挑拨他们来和农夫作对。燕子见实在劝不动,也只得作罢。
        时间一天天过去。春天过去,夏天来了。夏天来了又走,终于到了秋天。这时,田里的庄稼快要成熟了,沉甸甸的谷穗都压了下来。小鸟们看了更觉得高兴,因为现在可以吃的东西更多了。燕子却痛心疾首,飞过来说:“我现在马上要去南方了。最后一次提醒大家,那个可怕的日子马上就要来到了。”
        小鸟们道:“你老是说可怕的日子,到底什么是可怕的日子?”
        “你们直到现在还不信我么?我早就说过,人们一旦收割完庄稼,接下来就是晒谷打谷的农闲日子。到时农民空闲下来,就要对你们下手了,你们马上会发现遍地都是捕鸟的夹子和罗网。事已至此,劝你们从今天起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到处飞了,每天最好待在家里别乱跑。要是自己觉得能飞得远,那么就和我一样飞到温暖的南方去。不过……”燕子看了看那些因为一个夏天丰富的食物而养得肥肥的小鸟们,“你们多半飞不了那么远,那些沙漠和海洋对你们来说都是无法逾越的障碍。所以,你们还是找些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吧,比如那些墙洞里、树洞里,躲起来就不要再出来了。”
        如同特洛伊战争最终时刻的来临,特洛伊人不把先知卡珊德拉的预言当成一回事,燕子的忠告仍然被小鸟当成了耳边风。悲剧终于到来,小鸟们如同当时七嘴八舌讽刺卡珊德拉的特洛伊人一样,被农闲后没事干的农夫捉了个精光,进鸟笼的进鸟笼,下油锅的下油锅,全都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
        所以说,人们只听得进顺耳的意见,忠言逆耳这句话只有大难临头时才体会得到。
        

——根据(法国)拉·封丹《燕子和小鸟》改编

        入选理由:
        两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也许紧密相连。
        燕垒生语: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是中国哲人告诫后辈的话。西方也有类似的谚语,都是告诉人们要有远见。只是远见这个东西实在有点捉摸不定,假如有谁能预言将要发生的事,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所以古希腊的城邦中,每个神庙都会有一两个预言家。拉·封丹这个故事中说到的卡珊德拉,是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一个人物。她是特洛伊王普里阿摩斯的小女儿,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女祭司,有名的预言家。但她的宿命就是:能说出永远正确的预言,却永远不被人相信。当希腊将领俄底修斯向盟主阿伽门农王献上木马计,特洛伊人中计将木马拉进城门去时,卡珊德拉向同胞们发出警告,却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故事中的燕子也有点类似卡珊德拉,说出了完全正确的预言,可是小鸟们全当成耳边风,结果被农夫下油锅的下油锅,关笼子的关笼子。
        “未来”,这是一个多么奇妙的词,听了就让人热血沸腾。只是未来并不是一道坦途,有可能前面会出现无法克服的艰难险阻,所以人们总希望能够少走弯路,尽量避免损失。有一门边缘学科叫“未来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现在的预言家。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洲科学家曾经齐聚一堂,展望21世纪的今天,作出了大量预言。现在回过头来看看,要么就是太保守,要么就是太激进,真正说中的没有几个,可见预言未来之难。
        虽说预言大多不可信,但预测的准确率就要高得多了。如同天气预报,明天几点几分下雨,今天报出来也未必会准。但明年的气候如何,却大多会被言中。在这个故事中,与其说燕子作出了一个预言,不如说它凭借经验作出一个预测:农闲时农夫将会捕捉小鸟。这个预测完全准确,而且连大致时间也预测到了,不过小鸟们只是把燕子符合逻辑的预测当成一个信口开河的预言,悲剧终于发生。
        还能说什么呢?机会并不是没有眷顾小鸟,只是它们自己将机会推向了一边。换一句话说,缺乏远见的小鸟,已经注定了其命运是一个悲剧。我们也是如此,好话人人爱听,不顺耳的话只当没听到。把将来估计得过于乐观,结果往往就失去了众多机会。所以不必埋怨自己运气不好,做一件事之前,不妨静下心来,把我们的计划重新考虑一遍。准备齐全了么?有没有可能出现突发事件?别人的警告即使再匪夷所思,也不要全然不当一回事。谨慎不是多余的,它至少可以让我们最低限度地减少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