谲辞
为了某种原因,需要掩饰真情不得已说点假话,这也是一种修辞方
式,称之为谲辞。
但是,谲辞并不是谎言。说谎,是违反一般道德准则的,为品德修 养所不容许,而谲辞则是一种语言表达手段,通过这种手段去揭示人物 的复杂心理活动,或者表述人们难以表达的思想感情,或者揭示人物的 心灵美。
谲辞的运用与语言环境和人物的特殊心态紧密相关。在特定的语 境中,说话者为了掩饰真情,如羞涩的感情,忿恨的情绪,难以启唇的 隐秘,善意的又不愿被人所知的目的等,不得已说点假话,既可以摆脱 交际中的窘迫,符合礼仪,又可以含蓄地透露出内心的真情,收到含蓄、 风趣、耐人寻味的表达效果。
谲辞的修辞作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适应于交际环境的需 要,使人们变被动为主动,立于不败之地。二、用假话表示真情,描写 人物的特殊情态,给语言增添特殊的情味。
谲辞具有表层和里层两种意思。从表层上看,说的是假话,从里层 上看,这种假话下面,总是掩饰着某些真情。除了少数单纯掩饰性谲辞 外,大部分谲辞总是有意无意,或多或少地透露出某些真情。它不一定 需要别人相信,只不过是为了交际的需要,而遮盖在真情上的一块薄 纱。交际双方,能够透过这层薄纱,了解真情,彼此达到心领神会的境 界。
因此,谲辞总是带有浓郁的感情色彩。或褒或贬,或爱或憎,双方 在心领神会之后,思想会更加融洽,感情能进一步沟通。
谲辞大多运用在对话之中。它能够在对话中不显山不露水地刻画 人物性格,使人物形象生动、丰满、突出、感人。
谲辞不同于婉曲。虽然二者都具不能直言的特点,但是婉曲是换一 个委婉的说法把话说出来,而谲辞则是说假话,以假话掩饰真情。谲辞 也不同于闪避,闪避是对问话者不作直接具体的回答,而谲辞的回答, 不仅是明白的,而且是具体的。因此,闪避语所掩饰的真情是不明确的, 而谲辞所掩饰的真情,大多却能够通过说话者的暗示和联想去获得。
总之,作为语言表达的一种积极手段,谲辞理应列为修辞方式之 一 。
1. 刁德一:适才听得司令讲,阿庆嫂 真是不寻常,我佩服你的沉着镇定有胆 量,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枪,若无有抗 日救国的好思想,焉能够舍己救人不慌 张?
阿庆嫂: 参谋长休要谬夸奖,舍己 救人不敢当,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 气第一桩,司令常来又常往,我有心背 靠大树好乘凉。也是司令的洪福广,方 能遇难又呈祥。
评析 狡猾阴险的刁德一表面上夸奖 阿庆嫂的机智勇敢,实际上是在运用反 语试探她的真实身份。话语中的弦外之 音阿庆嫂听得十分明白,她机智地利用 做生意的惯例作借口,谎称“有心背靠 大树”来掩护自己。同时,也迷惑了草 包司令胡传奎,让他替自己帮腔,收到 了含蓄、幽默,一箭双雕的表达效果。
2.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 说: “孔乙己,你又偷东西了!”但他这 回不十分分辨,单说了一句 “不要取 笑!”“取笑?要不是偷怎么会打断腿?” 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 他的脸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 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 了。(鲁迅 《孔乙己》)
评析 在掌柜和周围的人们一再取笑 下,为了维护低微的尊严,孔乙己被迫 使用了谲辞。鲁迅先生通过他那断断续 续的、恳求的语调揭示出孔乙己仅仅是 作为一个笑料而存在于社会的悲惨不 幸的命运和善良软弱的性格,反衬出人 情的淡漠和残忍,从侧面勾画出国民的 愚味和麻木。用语简短深刻,蕴含丰富, 显出高超的艺术功力。
3.须臾,献头帐下,操方省悟曰:“吾 中计矣!”众将见杀了张、蔡二人,入问 其故。操虽心知中计,却不肯认错,乃 谓众将曰:“二人怠慢军法,吾故斩之。” 众皆嗟呀不已。(《三国演义》第四十五 回)
评析 赤壁大战前夕,周瑜巧使离间计 使曹操杀了水军都督张瑁、蔡允。曹操 杀了二人之后,立刻醒悟,明白上了当, 但他却用谲词掩饰自己的失误,保持了 作为统帅的尊严。在《三国演义》中,作 者曾不止一次地使用谲辞,塑造出这个 人物刚愎自用,阴险奸诈,老谋深算的 性格特征,使其成为中国古典文学画廊 中的一个典型的文学形象。
4. 麦田里要浇水,人日夜忙累在地 里,吃饭就不在一块儿了。女人保证着 每顿饭给第一个煮一个荷包蛋在碗里, 第一个都不吃,偷偷夹放在第二个碗底 里。天狗回来了,坐在师傅身边吃,吃 着吃着,对坐在灶火口的女人说:“饭里 怎么有个小虫?”把碗放在锅台上。女人 来吃天狗的剩饭,没有发现什么小虫, 小虫子变成了那个荷包蛋。(贾平凹《天 狗》)
评析 一个女人有着两个男人,两个男 人都深爱同一个女人,作者通过推让荷 包蛋这细节,描写出了三人之间的和谐 关系。谲辞的使用揭示出人物之间的真 诚情感,展示了劳动人民之间朴素动人 的心灵美。
5. 三藏道: “敢烦陛下相同贫僧送他 三人出城,待我嘱咐他们几句,教他好 生西去,我却回来,与陛下永受荣华。无 挂无牵,方可会鸾交凤友也。”女王不知 是计,便传旨摆驾,与三藏并倚香肩,同 登凤辇,出西城而去。(《西游记》第五 十四回)
评析 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途经女 儿国,女儿国的女王相中唐僧执意要与 之成亲。献身于佛门,绝了尘念的唐僧 怎能应许。聪明的孙悟空教唐僧用谲辞 摆脱了困境,师徒四人方才得以顺利西 行。从中可见谲辞的交际功能和表达作 用。
6.这里宝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来,忽 见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似乎有拭泪 之状,便忙赶着上来笑道:“妹妹往哪里 去,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了?” 黛玉回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好好 的,我何曾哭来。”宝玉笑道:“你瞧瞧, 眼睛上的泪珠儿没干,还撒谎呢!” ( 《红楼梦》第三十二回)
评析 明明哭了说自己没哭,是对内心 隐情和秘密的掩饰。作为一种心理掩饰 和保护手段,谲辞在语言交际中,得到 广泛的运用。
7. (老王太太) 转身往老孙头的玉石 眼儿马走来了。老孙头神色慌张,却又 笑着说: “看上了我这破马……我这真 是个破马,性子又烈。”
老初笑着又顶他道:
“他刚才还说,他这马是‘玉石眼’, 是最好的马,屯子里的头号货色,这会 子又说是 ‘破马’ 了。”
老王太太走近去用手摸摸那油光 闪闪的栗色的背脊,老孙头在一旁嚷 道:
“别摸它呀,这家伙不太老实,小心 它踢你。我才挑上它,叫它摔一交,样 子也不好看,玻璃眼睛,乍一看去像瞎 了似的。”老孙头不说 “玉石眼”,说是 “玻璃眼”,跟着还说了这马好多的坏 处,好处一句也不提。临了他还说:“这 马到哪里都是个扔货,要不是不用掏 钱,我才不要呢。”
不知道是听信了他的话呢,还是自 个看不上眼,老王太太离开玉石眼走 了。老孙头翻身骑上他这“玻璃眼”,双 手紧紧揪着它鬃毛,一面赶它跑,一面 说道: “你不要吧? 我骑走了。”
评析 这是描写元茂屯土改后分马的 情景。老王太太因不乐意分到了一匹劣 马,郭全海和积极分子们便带领大家把 各自分到的马集中起来任老王太太调 换。老孙头的 “玉石眼”也在其中,事 前他把自己的马夸得像朵花,后面又说 得一钱不值,生怕被王老太太挑了去, 谲辞画龙点睛地刻画出老孙头保守、朴 素、自私的性格特征,并生动地揭示出 他不甘心落后,又害怕心爱的马被人挑 走的复杂、矛盾的心态。生动活泼的语 言给作品增添了不少情味。
8.翠英把几个玉米面馍,一大碗糊涂 端到床头桌上,说:“全村人都吃了一顿 饱饭,就剩你了。”她说着,把脸偏到一 旁。
“翠英,你哭了?”
“吃你的吧。”翠英避开了铜钟的眼 睛:“煤火不老好,我加了把柴禾,烟熏 住眼了。”
评析 在席卷全国的那场浮夸风里,残 废军人,李家寨大队的瘸腿支书李铜钟 在全村四百口老小断饮断粮七天的关 口,伙同另一残废军人,靠山店粮店主 任朱老庆,以两个共产党员的名义,以 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借玉米五万斤,以 救几百口老百姓的性命。粮“借”来了, 全村人都吃了一顿饱饭,李铜钟却因饥 饿和疾病的折磨倒下了。妻子心酸得忍 不住地流出了热泪,可是又怕为此加重 李铜钟的精神负担,于是用谲辞予以掩 饰,话语不多,却深刻地反映出患难与 共的夫妻间心心相通的真情实感。
9.反正夫妇生活总是在吃饭,其他时 间便是去忙着赚吃饭的钱,实在没多大 意思。有天我做了饭卷,就是日本人的 “寿司”,用紫菜包饭,里面放些唯他肉 松。荷西这一下拒吃了。“什么?你居然 给我吃印蓝纸、复写纸?”我慢慢问他, “你真不吃?”“不吃,不吃。”好,我大 乐,吃了一大堆饭卷。“张开口来我看?” 他命令我。“你看,没有蓝色,我是用反 面复写纸卷的,不会染到口里去。”反正 平日说的是唬人的话,所以常常胡说八 道。“你是吹牛大王,虚虚实实,我真恨 你,从实招来,是什么嘛?”“你对中国 完全不认识,我对我的先生相当失望。” 我回答他,又吃了一个饭卷。他生气了, 用筷子一夹夹了一个,面部大有壮士一 去不复返的悲壮表情,咬了半天,吞下 去。“是了,是海苔。”我跳起来,大叫: “对了,对了,真聪明!” 又要跳,头上 吃了他一记老大爆栗。(三毛《撒哈拉的 故事》)
评析 三毛婚后不久随丈夫荷西居住 在撒哈拉沙漠。荷西不熟悉中国的饭 菜,不知紫菜为何物,三毛便用谲辞与 他半真半假地开起玩笑来。于是给枯燥 的沙漠生活增添了不少情趣,也刻画出 调皮的三毛在老实的荷西面前无拘无 束的娇爱情态。风趣而动人地表现出三 毛夫妇亲密和谐、诚挚融洽的关系。
10. 姚大婶听人夸奖闺女,心都开了 花,故意装出厌烦样子,皱着眉说:“罢 呀,有什么福好享?有个豆腐。不知哪 辈子该下她的,折磨死人了。一个大闺 女家,不说在家里学个针头线脑的,天 天跟她爹一样去上班,这也罢了,谁知 又交上个朋友,闹起自由来了。于今时 兴这个,咱老脑筋,看不惯也得看,这 不是,眼看要出门子,连针线都拿不起 来,还得我给她操劳着赶嫁妆,不对心 事还挑眼,累死也不讨好!” (杨朔 《三 千里江山》)
评析 姚大婶絮絮叨叨的埋怨隐藏不 住乐滋滋的骄傲和喜悦,生动地反映出 这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家庭妇女开通、 爽朗,乐于接受新生事物,挚爱女儿的 性格和思想感情。例中的谲辞具有类似 反语的特点,但是,它没讽刺、贬责的 意味,人们从她那欢快的语调中,可以 洞察出她的自豪、满意的心理。
11. 国麟与弟弟相反,性格内向,从小 嗜书如命。读高一那年,父亲失业,家 境窘困,被迫辍学。当父亲征求他的退 学意见时,他仿佛陡地跌入深渊。“你哭 了?”他抬头,正遇上父亲那双凄楚、歉 疚的目光,连忙用手背抹去清泪,强笑 道: “不,我的眼睛有点儿酸。” (鲁娃 《龙,腾飞在大观园》)
评析 谲辞虽是运用假话来掩饰真相 或真实的感情,但是有时却能揭示人物 的心灵美和道德美。面对父亲歉疚的目 光,国麟强力掩饰着被迫失学的痛苦, 目的是为了安慰父亲,不使父亲伤心。 他的善良、懂事、深沉克己的性格在谲 辞中得到深刻的表现。人物之间患难与 共的理解和体谅,动人心弦。
12.孙小姐道: “方先生怕么?我倒不 在乎。要不要我走在前面?你跟着我走, 免得你望出去,空荡荡地,愈觉得这桥 走不完,胆子愈小。”鸿渐只有感佩,想 女人这怪东西,要体贴起人来,真是无 微不至,汗毛孔的折叠里都给她温存 到。跟了上桥,这滑滑的桥面随足微沉 复起,数不清的藤缝里露出深深在下墨 绿色的水,他命令眼睛只注视着孙小姐 旗袍的后襟,不敢瞧旁处。幸而这桥也 有走完的时候,孙小姐回脸,胜利地微 笑,鸿渐跳下桥堍,嚷道: “没进地狱, 已经罚走奈何桥了!前面还有这种桥没 有?”顾尔谦正待说: “你们出洋的人走 不惯中国路的。”李梅亭用剧台上的低 声问他看过《文章游戏》么,里面有篇 “扶小娘儿过桥”的八股文,妙得很。辛 楣笑说: “孙小姐,是你在前面领着他? 还是他在后面照顾你?”鸿渐恍然明白, 人家未必看出自己的儒怯无用,跟在孙 小姐后面可以有两种解释,忙抢说:“是 孙小姐领我过桥的。”这对孙小姐是老 实话,不好辩驳,而旁人听来,只觉得 鸿渐在客气。鸿渐的虚荣心支使他把真 话来掩饰事实;孙小姐似乎看穿他的用 心,只笑笑,不说什么。(钱钟书 《围 城》)
评析 辛楣为了成其好事,有意让方鸿 渐领着孙小姐过河,方鸿渐有此心却无 此胆量。善解人意的孙小姐反倒领着方 鸿渐过了河。方鸿渐说的是实情,但却 被旁人当做他谦虚客套、恭维女士的假 话,爱耍小聪明的方鸿渐利用这一点满 足了他的虚荣心,也制造了谲辞的另一 种表现形式: 用真话掩饰真情。
13. 于是残酷的审讯开始了,他们想 逼她说出炕洞的秘密来。
“快说,你在炕洞里拿了什么?”
“什么也没拿。” 黄淑英断然地回 答。
“那你上场院屋去干啥?”
“找鸡。”
“找鸡? 为什么掏炕洞?”
“因为鸡在炕洞里。”
评析 谲辞所带有的感情色彩也有褒 贬之分。黄淑英为了保护党的机密理直 气壮地使用谲辞,显示出人物对革命事 业无比忠诚、对敌人无比憎恨的崇高情 操。因为黄淑英对敌人问话的回答是明 晰的,所以划清了谲辞和闪避之间的区 别。
14.宝玉正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 并未看出是谁,只管呆着脸说道:“好妹 妹,我的这个心,从来不敢说,今日大 胆说出来,就是死了也是甘心的! 我为 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又不敢告诉人; 只 好挨着。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 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袭人听了,惊疑不止,又是怕,又 是急,又是臊,连忙推他道:“这是那里 的话?你是怎么着了?还不快去吗?”宝 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 虽然羞得 满脸紫涨,却仍是呆呆的,接了扇子,一 句话也没有,竟自走了。
这里袭人见他去后,想他方才之 言,必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倒怕 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却 是如何处治,方能免此丑祸? ——想到 此间,也不觉呆呆的发起怔来。
谁知宝钗恰从那边走来,笑道:“大 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袭人见问, 忙笑说道:“我才见两只雀儿打架,倒很 有个玩意儿,就看住了。”(《红楼梦》第 三十二回)
评析 宝玉把袭人当作林妹妹倾吐了 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如此袒露儿女私 情,使大观园里深受主子恩宠的丫环袭 人又惊又畏。面对宝钗的询问,难道能 一五一十地说出实情,此时简直非用谲 辞不可。一来掩饰了自己的失态,二来 也消释了宝钗的疑问。袭人的老成世故 与乖巧于此也得到充分表现。
15. 扁鼻子军官用手摸着雨来的脑 袋,说: “这本书谁给你的,没有关系, 我不问了。别的话要统统告诉我! 刚才 有个人跑进来,看见没有?”雨来用手背 抹了一下鼻子,嘟嘟囔囔地说:“我在屋 里,什么也没看见。”(管桦《小英雄雨 来》)
评析 明明看见了,却说没有看见,面 对日本鬼子的逼问,为了掩护八路军战 士,雨来理直气壮地运用谲辞哄骗敌 人,不仅表现出他的机智与勇敢,而且 表现出中国人坚强不屈的崇高节操。
16.鲁贵:我不在家,你半夜才回来, 你干什么来着?
鲁四凤: (掩饰) 我替太太找东西 呢。
鲁贵: 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
鲁四凤:(轻蔑地)你这样的父亲没 有资格来问我。
鲁贵: 好文明词! 你就说不上你上 哪儿去了。
鲁四凤: 那有什么说不上!
鲁贵: 那你说!
鲁四凤: 那是太太听说老爷刚回 来,又要我捡老爷的衣服。
鲁贵:哦,(低声,恐吓地)可是半 夜送你回家的那位是谁? 坐着汽车,醉 醺醺,直对你说胡话的那位是谁呀?(得 意地微笑)。
鲁四凤: 那,那——
评析 卑鄙无耻的鲁贵,把女儿当作骗 取钱财的工具,暗中查访四凤与周家大 少爷的私情。四凤清楚父亲的为人,两 次使用谲辞来抵挡鲁贵的盘问。一问一 答中,生动地展现出一个卑劣的父亲和 一个沉溺于悲剧爱情中的天真柔弱女 子的性格特征。对照之下,四凤孤苦无 助的悲惨命运更加令人同情。
17.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过了 两天,四个青年妇女聚在水生家里来, 大家商量。
“听说他们还在这里没走。我不拖 尾巴,可是忘了一件衣裳。”
“我有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
“听他说,鬼子要在同口安据点 ……”水生的女人说。
“哪里就碰得那么巧? 我们快去快 回来。”
“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 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
评析 男人们打鬼子去了,女人们想去 看丈夫,又羞于出口,于是编造了种种 理由为探望丈夫制造借口。虽是假话, 却都寓有深情,蕴含着妻子们对丈夫深 挚的爱,掩饰着表达爱的女性的羞怯, 透露出对正义事业的无保留支持。
18. 只见他(赵树理)一手按住腹部一 手拿着笤帚、簸箕,拖着沉重的双腿,边 呻吟,边清扫。厕所、院子、马路依次 扫完,腹腔巨痛,满头冷汗,走路也感 到吃力了,只好坐下来歇口气,大声地 呻吟几声,这样似乎可以减去一些疼痛 之苦。有时呻吟过高了,让造反派的专 管人员听见了,便大声斥骂: “赵树理, 你瞎哼哼什么?”赵树理只好回答: “我 不是哼哼,是学唱样板戏!”(西戎《他, 是弱者也是强者》)
评析 在那场十年浩劫的灾难中,作家 赵树理也在劫难逃。他患了肝癌却仍然 被强迫劳动,非人的折磨下,他连呻吟 的权利都没有。那苦涩并带有嘲讽的回 答里,一方面暴露出“四人帮”的残忍, 另一面也是对全民学唱样板戏的辛辣 讽刺。
19.又过了一阵,他听到她发出了轻 轻的均匀的呼吸声。傅家杰心里很清 楚,她并没有睡着。多少次,她都是用 这种假意的鼾声,企图给他一种错觉和 安慰,要他不必顾忌她能不能在灯光下 入睡,而专心于自己的著作。其实,这 个小小的“诡计”傅家杰早已识破,只 是不忍心拆穿它。
再过了一阵,傅家杰站了起来,伸 了伸腰说:
“算啦! 我也睡吧!”
“你别管我!”陆文婷忙答道:“我已 经进入半睡眠状态了。”
傅家杰双臂撑在桌沿上,望着未完 成的论文,犹豫了片刻,还是劈劈啪啪 扣上了一本本的书,下决心说:
“不干了!”
“你的论文该怎么办? 不抓紧晚上 的时间,什么时候能写完?”
“损失了十年的时间,一夜也补不 回来啊!”
评析 谲辞的运用是某种思想感情的 需要,有它具体的心理基础。例中的谲 辞,在刻画人物心理和表现人物性格 上,有着感人泣下的艺术魅力。一家三 口居住的十二平米的陋室里,仅仅放得 下一张三屉桌,儿子做完功课轮到妻 子,妻子查阅完资料轮到丈夫。夜深了, 妻子为了照顾丈夫,佯装在灯下能够睡 着,丈夫为了体贴妻子,不忍心拆穿这 小小的 “诡计”。中国知识分子的困境, 中国知识分子的感情,以及他们忍辱负 重、默默奉献的品格在此得到了充分的 显示。
20.爱情,在这儿戏的欢笑与眼泪里, 在木匠作的汗水交流中,不知不觉滋长 起来。吃饭的时候,荷妞总让郑整儿先 吃饱,剩多剩少她再一扫而光。遇到木 匠生意清淡,吃喝不够,老木匠将少得 可怜的食物平分四份,荷妞便将她那一 份推给郑整儿。郑整儿不忍独吞,她说: “我不饿。你当我平时吃那么多,都火化 食了?才不是。我就像那口外的骆驼,肚 子里有存项。” (刘绍棠《蒲柳人家》)
评析 谲辞含有丰富的感情色彩。荷妞 因为心痛青梅竹马的郑整儿,才谎说自 己不饿。表面上的假话掩饰了一颗善良 温情的心。
21.黄昏狗咬叫汪汪,
定是情郎把我张;
开仔扇门娘骂我,
“娘啊,我花鞋未收怕落霜。”
评析 用朴素平易的语言制作谲辞,音 韵优美,语意诙谐,形象生动地描写出 少女急于与情郎相会又怕母亲责骂的 心情。
22.高高山口哎一树槐唷,
手把栏杆啥望郎来唷,
娘问女儿唷你望啥子嘛?
我望槐花啥几时开唷喂。
评析 谲辞可以制作隐语,表达人物曲 折隐秘的思想感情,比直说更加有味, 使诗情更加浓郁,更添一番情趣。
23.这 “假洋鬼子”近来了。
“秃儿,驴……”阿Q历来本只在肚 子里骂,没有出过声,这回因为正气忿, 因为要报仇,便不由的轻轻说出来了。
不料这秃儿却拿着一支黄漆的棍 子——就是阿Q所谓哭丧棒——大踏 步走了过来。阿Q在这刹那,便知道大 约要打了,赶紧抽紧筋骨,耸了耸肩膀 等候着,果然,拍的一声,似乎确凿打 在自己头上了。
“我说他!”阿Q指着近旁的一个孩 子,分辨说。
评析 阿Q分明骂的是秃儿,挨了打, 才想起嫁祸他人。他的欺弱怕硬,他的 精神胜利法在假话中充分表现了出来。
24.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 “你放 心。”黛玉听了,怔了半天,说道: “我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你这个话。 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了 一口气,问道:“你果然不明白这话?难 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 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 生气了!”黛玉道: “我真不明白放心不 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 别哄我; 你真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 白用了心,且连你素日待我的心也都辜 负了。你皆因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 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 日重似一日了!” (《红楼梦》第三十二 回)
评析 宝玉所指的“放心”事,是黛玉 铭心刻骨的愿望。今日宝玉吐露真情, 黛玉心中怎能不受震撼,但她孤苦的身 世,傲世的性格,寄人篱下的境遇,敏 感的气质以及一个大家闺范的身份,使 她不能袒露对宝玉的爱情。另一面,黛 玉渴望爱情,追求爱情,“风刀霜剑严相 逼”的现实又使她多愁敏感,怀疑猜忌, 她再三强调“不明白”也是对宝玉的试 探,想以此逼出宝玉的真心话。
25. 秦重打扮得齐齐整整,取银两藏 于袖中,把房门锁了,一径往王九妈家 而来。那一时好不高兴。及至到了门首, 愧心复萌,想道:“时常挑了担子在他家 卖油,今日忽地去做嫖客,如何开口?” 正在踌躇之际,只听得呀的一声门响, 王九妈走将出来。见了秦重,便道:“秦 小官今日怎的不做生意,打扮得凭般齐 楚,往那里去贵干?”事到其间,秦重只 得老着脸,上前作揖。妈妈也不免还礼。 秦重道: “小可并无别事,专来拜望妈 妈。”(冯梦龙《醒世恒言·卖油郎独占 花魁》)
评析 家贫力薄、出身低微的卖油郎秦 重爱慕着杭州城里的名妓莘瑶琴,为嫖 一宿,卖油年余,积攒银子十两,今日 兴冲冲来到妓院,经鸨儿一问,不觉自 惭形秽。谲辞反映了他想见瑶琴又怕被 人瞧不起的矛盾心情。
26. 一会工夫,先吃的,放下碗走了, 我才上桌收拾起筷子。丈夫老于对我 说:
“喂,使我的碗吧——不埋汰!”我 心想,谁嫌乎你呀! 他把碗倒扣着,我 翻来一看,里边还扣着半个鸡蛋。我说: “看你挺大个人,半个鸡蛋还吃不了?”
“——咸!”他说。
我这个实心眼儿,给我个棒槌就当 针了。尝了一口说: “哪咸?”他瞪我一 眼,抬脚上工去了。
评析 如果不谎说鸡蛋“咸”,丈夫就达 不到让妻子吃下去的目的。一个 “咸” 字,写出了丈夫对妻子的疼爱与体贴, 谲辞从细微末节传递出人物的真情。
27.她见我不时朝昨夜小黑牛睡的地 方了望,便打探似地说道:“小黑牛昨夜 可真叫凶,大家都吵来睡不着。”一面闪 着她乌黑的狡猾的眼睛。
“我没听见。”
打算听她再捏造些什么话,便故意 这样地回答。
她便继续说:
“一早就抬他去医伤了! 他真是个 该死的家伙,不是爸爸估着他,说着好 话,他还不去呢!”
她比着手势,很出色地形容着,好 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一样。
刚在火堆边坐着的我,简直感到忿 怒了,便低下头去,用干枝拨着火,冷 冷地说: “你的爸爸,太好了,太好了! ……可惜我却不能够多跟他老人家几 天了。”
评析 入了土匪窝的小黑牛在抢劫中 负了伤,野猫子的爸爸并没有抬他去医 伤,而是按“规矩”将他掼入万丈深渊。 野猫子爱恋着“我”,怕暴露出他们的残 忍,所以用假话来掩盖。但“我”在装 睡中却听得明白,看得清楚,心中忿恨, 又怕不能逃走,无法揭穿这残暴的事 实,只好用谲辞来表示自己忿懑的情 绪。野猫子与“我”的谲辞都没有使对 方相信,它不同于故意说谎,只是一种 掩饰真情的交际需要。
28.他的手索索发抖地拆开一封信, 取出那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的信纸 ——先看后面的具名是: ……
母字
素芬、抗儿同泣叩
忠良皱着眉头,紧张而害怕地从头 看信。忽然,丽珍来到了他们身后,带 笑遥问:
“忠良,你跟老龚在干什么?”
忠良急忙将信捏在手中。丽珍已发 觉,起了疑心,问道:“谁来的信?我看 看。”
忠良神色很不自然地掩饰着: “没 什么,很久的。”
“我看看嘛!”丽珍固执地索看。
忠良更觉狼狈:“有什么看头,还不 是……乡下的人要来借钱。”
评析 张忠良抛弃结发妻子,在重庆投 靠日伪汉奸交际花汪丽珍,由一个积极 参加抗战的进步青年,堕落为反动派的 帮凶。面对倍受苦难的母亲、妻儿的来 信,他的良心不仅没有得到谴责,反而 编造谎言哄骗汪丽珍,以图继续得到她 的恩宠,一句谲辞,将他那背信弃义、丧 失人伦的奴才面孔暴露得淋漓尽致。
29.操曰:“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 有良谋; 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 志者也。”玄德曰:“谁能当之?”操以手 指玄德,复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 君与操耳。”
玄德闻言,吃了一惊,手中所执匙 箸,不觉落于地下。时正值天雨将至,雷 声大作。玄德乃从容俯首拾箸曰:“一震 之威,乃至于此。”操笑曰: “丈夫亦畏 雷乎?”玄德曰:“圣人云,‘迅雷风烈必 变’,“安得不畏?”将闻言失箸缘故,轻 轻掩饰过了。操遂不疑玄德。(《三国演 义》 第二十一回》)
评析 这是《三国演义》中刘备与曹操 “煮酒论英雄”的一段对话。当曹操以英 雄话题有意试探刘备时,刘备为了掩饰 内心的惊恐,以迅雷风烈做谲辞来消释 曹操的疑心。表面上的融洽与轻松掩盖 着两人内心的紧张和对立,深刻地刻画 出曹操的多疑与老谋深算、刘备的机警 与谨慎小心的性格特征。
30. 秦重脱下道袍,将吐下一袖的腌 臜,重重裹着,放于床侧,依然上床,拥 抱似初。美娘那一觉直睡到天明方醒。 覆身转来,见傍边睡着一人,问道:“你 是那个?”秦重答道:“小可姓秦。”美娘 想起夜来之事,恍恍惚惚,不甚记得真 了,便道:“我夜来好醉!”秦重道:“也 不甚醉。”又问: “可曾吐么?”秦重道: “不曾。”美娘道: “这样还好。” 又想一 想道:“我记得曾吐过的,又记得曾吃过 茶来,难道做梦不成?” (冯梦龙《醒世 恒言·卖油郎独占花魁》)
评析 秦重花了十两银子,半夜里等回 了烂醉如泥的花魁,他殷勤体贴,爱护 备至,温存小心伺候她一晚。第二天早 晨,为不使花魁难堪,又用谲辞掩饰其 呕吐的真象,表现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 市民真挚、高尚的爱情。
31.“咦,怎么没收到?”高松年直跳起 来,假惊异的表情做得惟妙惟肖,比方 鸿渐的真惊惶自然得多; …… “这信很 重要。唉! 现在抗战时间的邮政简直该 死。可是你先生已经来了,好得很,这 些话可以面谈了。
……
快信给先生就是解释这一回事,我 认为先生收到信的。”
鸿渐只好第二次声明没收到信,同 时觉得降级为副教授已经天恩高厚了。
评析 高松年压根儿就没有给方鸿渐 写过信,为了掩饰自己不愿意聘他为教 授的真情,编故事说自己给方鸿渐写了 信。他老道圆滑的表演哄骗了涉世不深 的方鸿渐,也现出了学阀、政客的真面 目。
32.周瑞家的甚感意外,一时摸不清 其来意,于是便问刘姥姥说:“今日是路 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 “原是 特来瞧瞧嫂子; 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 安,若可以领我一见更好,若不能就借 重嫂子转致意罢了。”周瑞家的听了,便 已猜着了几分来意。( 《红楼梦》第六 回)
评析 刘姥姥明明是来借贷乞讨的,当 着周瑞家的面却说“特来瞧瞧嫂子”。这 固然是礼节上的客套,也反映了她想讨 好和借重这位贾府管家给自己通报引 见的目的。在现实社会人际关系中,用 谲辞制做交际语,常常可以起到融洽人 物感情的作用。
33.鲁侍萍:她是个下等人,不很守本 分的。听说她跟那时周公馆的少爷有点 不清白,生了两个儿子。生了第二个,才 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她了。大孩子 就放在周公馆,刚生的孩子她抱在怀 里,在年三十夜里投河死的。
周朴园: (汗涔涔地) 哦。
鲁侍萍: 她不是小姐,她是无锡周 公馆梅妈的女儿,她叫侍萍。
周朴园: (抬起头来) 你姓什么?
鲁侍萍: 我姓鲁,老爷。
周朴园:(喘了一口气,沉思地)侍 萍,侍萍,对了。这个女孩子的尸首,说 是有一个穷人见着埋了,你可以打听到 她埋在哪儿么?
鲁侍萍: 老爷问这些闲事干什么?
周朴园: 这个人跟我们有点亲戚。
鲁侍萍: 亲戚?
周朴园: 嗯,——我们想把她的墓 修一修。
评析 鲁侍萍与周朴园不期而遇,各自 内心感情都很复杂。鲁旁敲侧击地说出 周与己私通的真象,一方面是怀旧,另 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发泄周朴园对其始 乱终弃的愤恨。周朴园为掩饰内心的虚 弱,不敢承认与鲁侍萍的关系,谎言中 揭露了他伪善的真面目。
34.翠翠一天比一天大了,无意中提 到什么时,会红脸了,时间在成长她,似 乎在催促她,使她在另外一件事情上负 点儿责,她欢喜看扑粉满脸的新嫁娘, 欢喜述说关于新嫁娘的故事,欢喜把野 花戴到头上去,还欢喜听人唱歌。茶峒 人的歌声,缠绵处她已领略得出。她有 时仿佛孤独了一点,爱坐在岩石上去, 向天空一片云一颗星凝眸。祖父若问: “翠翠,你在想什么?”她便带点儿害羞 情绪,轻轻的说: “在看水鸭子打架!” (沈从文《边城》)
评析 少女的情怀随着岁月成熟而开 放,无瑕的心中有了不可告人的隐秘。 “在看水鸭子打架”是翠翠遮掩少女心 事的“谎言”,虽不是真话,但这质朴清 丽的语言里却表露出水乡女孩子的纯 真情态,给人许多美感。
35. [末云]小姐骂我都是假,书中之 意,着我今夜花园里来,和他“哩也波 哩也啰”哩。[红云] 你读书我听。[末 云]“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 影动,疑是玉人来。” [红云] 怎见得他 着你来? 你解兴我听咱。[末云] “待月 西厢下”着我月上来;“迎风户半开”,他 开门待我;“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着我跳过墙来。
……
[末做跳墙搂旦科] [旦云] 是谁? [末云]是小生。[旦怒云] 张生你是何 等之人!我在这里烧香,你无故至此;若 夫人闻知,有何理说! [末云]呀,变了 卦也。
评析 莺莺递简暗示张生夜来幽会,欣 喜若狂的张生如约跳墙来到后花园,莺 莺却故作恼怒地斥责他坏了自己的名 声。莺莺的斥责完全不是心里话,由于 她相国小姐的身份和家庭教育,使她在 热烈追求爱情的时候,只能用曲折、隐 蔽的方式来达到目的。谲辞的运用,真 实地暴露出人物内心的复杂矛盾,显示 了崔张二人冲破封建礼教蕃篱的艰难 曲折的历程。
36.这个警察先生,站在我身边把我 看了又看,终于开口了。
他说: “小姐,我好像认识你啊!”
我只好回过身来,对他说:“真对不 起,我实在不认识你。”
他说:“我听见你说要报名学车,奇 怪啊! 我不止一次看见你在镇上开了车 各处在跑,你难道还没有执照吗?”
我一看情况对我不利,马上改口用 英文对他说: “真抱歉,我不会西班牙 文,你说什么?”
他听我不说他的话,傻住了。
“执照!执照!”他用西班牙文大叫。
“听不懂。”我很窘地对他做了一个 无可奈何的表情。
评析 三毛随夫在撒哈拉的一个小镇 上居住,闲来无事,整日开着汽车到处 乱跑。执勤的警察熟识了她,并认定她 已有了驾驶执照。谁料想,三毛考执照 时恰好碰上那位警察。为了掩饰窘态, 她先是佯装不认识他,继而又装作不会 西班牙语,急中生智躲过了警察的盘 查。谲辞的运用帮了三毛的大忙,也显 示出她的机灵、诙谐的性格,读后令人 捧腹。
37. 有一天他快下班了,我趁他忘了 看猪肉干,赶快将藏好的猪肉干用剪刀 剪成小小的方块,放在瓶子里,然后藏 在毯子里面。恰好那天他鼻子不通,睡 觉时要用毛毯,我一时忘了我的宝贝, 自在一旁看那第一千遍《水浒传》。他躺 在床上,手里拿个瓶子,左看右看,我 一抬头,哗,不得了,“所罗门王宝藏” 被他发现了,赶快去抢,口里叫着:“这 不是你吃的,是药,是中药。”“我鼻子 不通,正好吃中药。”他早塞了一大把放 在口中,我气极了,又不能叫他吐出来, 只好不响了。“怪甜的,是什么?”我没 好气的回答他:“喉片,给咳嗽的人顺喉 头的。”“肉做的喉片?我是白痴啊?”第 二天醒来,发现他偷了大半瓶去送同事 们吃,从那天起,只要是他同事,看见 我都假装咳嗽,想再骗猪肉干吃,包括 回教徒在内。(我没有给回教朋友吃,那 是不道德的。) (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评析 三毛用她那行云流水般活泼风 趣的语言描述了她与荷西在撒哈拉生 活期间的恩爱生活。夫妻间小小的玩 笑、戏谑的语言都成为她铭心刻骨的永 恒记忆。在她那充满浓郁生活情趣的笔 端里,我们不难体察和理解三毛在失去 荷西之后所久久不能排解的悲痛,以至 最终追寻荷西而去的悲哀。
38.不久,新政策下来,对右派进行甄 别,像辨别真假猴王那样,留下一些,去 掉一些,像王建等人很快就卸掉了帽 子,王建就劝侯七: “你再别三心二意, 一定要好好改造自己,争取宽大处理。” 侯七的帽子没有卸下来。侯七不以为 然:“只要给王建这些好人卸下来,我情 愿戴。能者多劳,我脑袋大,能戴动的, 就该多戴些年。” (张宇《活鬼》)
评析 谁愿意戴右派帽子?! 侯七言不 由衷的表述是一种反语,并不是心底的 真心话。语言的表层掩盖着侯七内心痛 苦失望的真实感情,也反映出侯七在身 处艰难的境遇中不自悲自怜,反替别人 考虑的优秀品格。满不在乎的话语里浸 透着苦涩的诙谐。
但是,谲辞并不是谎言。说谎,是违反一般道德准则的,为品德修 养所不容许,而谲辞则是一种语言表达手段,通过这种手段去揭示人物 的复杂心理活动,或者表述人们难以表达的思想感情,或者揭示人物的 心灵美。
谲辞的运用与语言环境和人物的特殊心态紧密相关。在特定的语 境中,说话者为了掩饰真情,如羞涩的感情,忿恨的情绪,难以启唇的 隐秘,善意的又不愿被人所知的目的等,不得已说点假话,既可以摆脱 交际中的窘迫,符合礼仪,又可以含蓄地透露出内心的真情,收到含蓄、 风趣、耐人寻味的表达效果。
谲辞的修辞作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适应于交际环境的需 要,使人们变被动为主动,立于不败之地。二、用假话表示真情,描写 人物的特殊情态,给语言增添特殊的情味。
谲辞具有表层和里层两种意思。从表层上看,说的是假话,从里层 上看,这种假话下面,总是掩饰着某些真情。除了少数单纯掩饰性谲辞 外,大部分谲辞总是有意无意,或多或少地透露出某些真情。它不一定 需要别人相信,只不过是为了交际的需要,而遮盖在真情上的一块薄 纱。交际双方,能够透过这层薄纱,了解真情,彼此达到心领神会的境 界。
因此,谲辞总是带有浓郁的感情色彩。或褒或贬,或爱或憎,双方 在心领神会之后,思想会更加融洽,感情能进一步沟通。
谲辞大多运用在对话之中。它能够在对话中不显山不露水地刻画 人物性格,使人物形象生动、丰满、突出、感人。
谲辞不同于婉曲。虽然二者都具不能直言的特点,但是婉曲是换一 个委婉的说法把话说出来,而谲辞则是说假话,以假话掩饰真情。谲辞 也不同于闪避,闪避是对问话者不作直接具体的回答,而谲辞的回答, 不仅是明白的,而且是具体的。因此,闪避语所掩饰的真情是不明确的, 而谲辞所掩饰的真情,大多却能够通过说话者的暗示和联想去获得。
总之,作为语言表达的一种积极手段,谲辞理应列为修辞方式之 一 。
1. 刁德一:适才听得司令讲,阿庆嫂 真是不寻常,我佩服你的沉着镇定有胆 量,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枪,若无有抗 日救国的好思想,焉能够舍己救人不慌 张?
阿庆嫂: 参谋长休要谬夸奖,舍己 救人不敢当,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 气第一桩,司令常来又常往,我有心背 靠大树好乘凉。也是司令的洪福广,方 能遇难又呈祥。
(京剧 《沙家浜》)
评析 狡猾阴险的刁德一表面上夸奖 阿庆嫂的机智勇敢,实际上是在运用反 语试探她的真实身份。话语中的弦外之 音阿庆嫂听得十分明白,她机智地利用 做生意的惯例作借口,谎称“有心背靠 大树”来掩护自己。同时,也迷惑了草 包司令胡传奎,让他替自己帮腔,收到 了含蓄、幽默,一箭双雕的表达效果。
2.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 说: “孔乙己,你又偷东西了!”但他这 回不十分分辨,单说了一句 “不要取 笑!”“取笑?要不是偷怎么会打断腿?” 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 他的脸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 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 了。(鲁迅 《孔乙己》)
评析 在掌柜和周围的人们一再取笑 下,为了维护低微的尊严,孔乙己被迫 使用了谲辞。鲁迅先生通过他那断断续 续的、恳求的语调揭示出孔乙己仅仅是 作为一个笑料而存在于社会的悲惨不 幸的命运和善良软弱的性格,反衬出人 情的淡漠和残忍,从侧面勾画出国民的 愚味和麻木。用语简短深刻,蕴含丰富, 显出高超的艺术功力。
3.须臾,献头帐下,操方省悟曰:“吾 中计矣!”众将见杀了张、蔡二人,入问 其故。操虽心知中计,却不肯认错,乃 谓众将曰:“二人怠慢军法,吾故斩之。” 众皆嗟呀不已。(《三国演义》第四十五 回)
评析 赤壁大战前夕,周瑜巧使离间计 使曹操杀了水军都督张瑁、蔡允。曹操 杀了二人之后,立刻醒悟,明白上了当, 但他却用谲词掩饰自己的失误,保持了 作为统帅的尊严。在《三国演义》中,作 者曾不止一次地使用谲辞,塑造出这个 人物刚愎自用,阴险奸诈,老谋深算的 性格特征,使其成为中国古典文学画廊 中的一个典型的文学形象。
4. 麦田里要浇水,人日夜忙累在地 里,吃饭就不在一块儿了。女人保证着 每顿饭给第一个煮一个荷包蛋在碗里, 第一个都不吃,偷偷夹放在第二个碗底 里。天狗回来了,坐在师傅身边吃,吃 着吃着,对坐在灶火口的女人说:“饭里 怎么有个小虫?”把碗放在锅台上。女人 来吃天狗的剩饭,没有发现什么小虫, 小虫子变成了那个荷包蛋。(贾平凹《天 狗》)
评析 一个女人有着两个男人,两个男 人都深爱同一个女人,作者通过推让荷 包蛋这细节,描写出了三人之间的和谐 关系。谲辞的使用揭示出人物之间的真 诚情感,展示了劳动人民之间朴素动人 的心灵美。
5. 三藏道: “敢烦陛下相同贫僧送他 三人出城,待我嘱咐他们几句,教他好 生西去,我却回来,与陛下永受荣华。无 挂无牵,方可会鸾交凤友也。”女王不知 是计,便传旨摆驾,与三藏并倚香肩,同 登凤辇,出西城而去。(《西游记》第五 十四回)
评析 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途经女 儿国,女儿国的女王相中唐僧执意要与 之成亲。献身于佛门,绝了尘念的唐僧 怎能应许。聪明的孙悟空教唐僧用谲辞 摆脱了困境,师徒四人方才得以顺利西 行。从中可见谲辞的交际功能和表达作 用。
6.这里宝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来,忽 见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似乎有拭泪 之状,便忙赶着上来笑道:“妹妹往哪里 去,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了?” 黛玉回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好好 的,我何曾哭来。”宝玉笑道:“你瞧瞧, 眼睛上的泪珠儿没干,还撒谎呢!” ( 《红楼梦》第三十二回)
评析 明明哭了说自己没哭,是对内心 隐情和秘密的掩饰。作为一种心理掩饰 和保护手段,谲辞在语言交际中,得到 广泛的运用。
7. (老王太太) 转身往老孙头的玉石 眼儿马走来了。老孙头神色慌张,却又 笑着说: “看上了我这破马……我这真 是个破马,性子又烈。”
老初笑着又顶他道:
“他刚才还说,他这马是‘玉石眼’, 是最好的马,屯子里的头号货色,这会 子又说是 ‘破马’ 了。”
老王太太走近去用手摸摸那油光 闪闪的栗色的背脊,老孙头在一旁嚷 道:
“别摸它呀,这家伙不太老实,小心 它踢你。我才挑上它,叫它摔一交,样 子也不好看,玻璃眼睛,乍一看去像瞎 了似的。”老孙头不说 “玉石眼”,说是 “玻璃眼”,跟着还说了这马好多的坏 处,好处一句也不提。临了他还说:“这 马到哪里都是个扔货,要不是不用掏 钱,我才不要呢。”
不知道是听信了他的话呢,还是自 个看不上眼,老王太太离开玉石眼走 了。老孙头翻身骑上他这“玻璃眼”,双 手紧紧揪着它鬃毛,一面赶它跑,一面 说道: “你不要吧? 我骑走了。”
(周立波 《暴风骤雨》)
评析 这是描写元茂屯土改后分马的 情景。老王太太因不乐意分到了一匹劣 马,郭全海和积极分子们便带领大家把 各自分到的马集中起来任老王太太调 换。老孙头的 “玉石眼”也在其中,事 前他把自己的马夸得像朵花,后面又说 得一钱不值,生怕被王老太太挑了去, 谲辞画龙点睛地刻画出老孙头保守、朴 素、自私的性格特征,并生动地揭示出 他不甘心落后,又害怕心爱的马被人挑 走的复杂、矛盾的心态。生动活泼的语 言给作品增添了不少情味。
8.翠英把几个玉米面馍,一大碗糊涂 端到床头桌上,说:“全村人都吃了一顿 饱饭,就剩你了。”她说着,把脸偏到一 旁。
“翠英,你哭了?”
“吃你的吧。”翠英避开了铜钟的眼 睛:“煤火不老好,我加了把柴禾,烟熏 住眼了。”
(张一弓 《犯人李铜钟的故事》)
评析 在席卷全国的那场浮夸风里,残 废军人,李家寨大队的瘸腿支书李铜钟 在全村四百口老小断饮断粮七天的关 口,伙同另一残废军人,靠山店粮店主 任朱老庆,以两个共产党员的名义,以 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借玉米五万斤,以 救几百口老百姓的性命。粮“借”来了, 全村人都吃了一顿饱饭,李铜钟却因饥 饿和疾病的折磨倒下了。妻子心酸得忍 不住地流出了热泪,可是又怕为此加重 李铜钟的精神负担,于是用谲辞予以掩 饰,话语不多,却深刻地反映出患难与 共的夫妻间心心相通的真情实感。
9.反正夫妇生活总是在吃饭,其他时 间便是去忙着赚吃饭的钱,实在没多大 意思。有天我做了饭卷,就是日本人的 “寿司”,用紫菜包饭,里面放些唯他肉 松。荷西这一下拒吃了。“什么?你居然 给我吃印蓝纸、复写纸?”我慢慢问他, “你真不吃?”“不吃,不吃。”好,我大 乐,吃了一大堆饭卷。“张开口来我看?” 他命令我。“你看,没有蓝色,我是用反 面复写纸卷的,不会染到口里去。”反正 平日说的是唬人的话,所以常常胡说八 道。“你是吹牛大王,虚虚实实,我真恨 你,从实招来,是什么嘛?”“你对中国 完全不认识,我对我的先生相当失望。” 我回答他,又吃了一个饭卷。他生气了, 用筷子一夹夹了一个,面部大有壮士一 去不复返的悲壮表情,咬了半天,吞下 去。“是了,是海苔。”我跳起来,大叫: “对了,对了,真聪明!” 又要跳,头上 吃了他一记老大爆栗。(三毛《撒哈拉的 故事》)
评析 三毛婚后不久随丈夫荷西居住 在撒哈拉沙漠。荷西不熟悉中国的饭 菜,不知紫菜为何物,三毛便用谲辞与 他半真半假地开起玩笑来。于是给枯燥 的沙漠生活增添了不少情趣,也刻画出 调皮的三毛在老实的荷西面前无拘无 束的娇爱情态。风趣而动人地表现出三 毛夫妇亲密和谐、诚挚融洽的关系。
10. 姚大婶听人夸奖闺女,心都开了 花,故意装出厌烦样子,皱着眉说:“罢 呀,有什么福好享?有个豆腐。不知哪 辈子该下她的,折磨死人了。一个大闺 女家,不说在家里学个针头线脑的,天 天跟她爹一样去上班,这也罢了,谁知 又交上个朋友,闹起自由来了。于今时 兴这个,咱老脑筋,看不惯也得看,这 不是,眼看要出门子,连针线都拿不起 来,还得我给她操劳着赶嫁妆,不对心 事还挑眼,累死也不讨好!” (杨朔 《三 千里江山》)
评析 姚大婶絮絮叨叨的埋怨隐藏不 住乐滋滋的骄傲和喜悦,生动地反映出 这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家庭妇女开通、 爽朗,乐于接受新生事物,挚爱女儿的 性格和思想感情。例中的谲辞具有类似 反语的特点,但是,它没讽刺、贬责的 意味,人们从她那欢快的语调中,可以 洞察出她的自豪、满意的心理。
11. 国麟与弟弟相反,性格内向,从小 嗜书如命。读高一那年,父亲失业,家 境窘困,被迫辍学。当父亲征求他的退 学意见时,他仿佛陡地跌入深渊。“你哭 了?”他抬头,正遇上父亲那双凄楚、歉 疚的目光,连忙用手背抹去清泪,强笑 道: “不,我的眼睛有点儿酸。” (鲁娃 《龙,腾飞在大观园》)
评析 谲辞虽是运用假话来掩饰真相 或真实的感情,但是有时却能揭示人物 的心灵美和道德美。面对父亲歉疚的目 光,国麟强力掩饰着被迫失学的痛苦, 目的是为了安慰父亲,不使父亲伤心。 他的善良、懂事、深沉克己的性格在谲 辞中得到深刻的表现。人物之间患难与 共的理解和体谅,动人心弦。
12.孙小姐道: “方先生怕么?我倒不 在乎。要不要我走在前面?你跟着我走, 免得你望出去,空荡荡地,愈觉得这桥 走不完,胆子愈小。”鸿渐只有感佩,想 女人这怪东西,要体贴起人来,真是无 微不至,汗毛孔的折叠里都给她温存 到。跟了上桥,这滑滑的桥面随足微沉 复起,数不清的藤缝里露出深深在下墨 绿色的水,他命令眼睛只注视着孙小姐 旗袍的后襟,不敢瞧旁处。幸而这桥也 有走完的时候,孙小姐回脸,胜利地微 笑,鸿渐跳下桥堍,嚷道: “没进地狱, 已经罚走奈何桥了!前面还有这种桥没 有?”顾尔谦正待说: “你们出洋的人走 不惯中国路的。”李梅亭用剧台上的低 声问他看过《文章游戏》么,里面有篇 “扶小娘儿过桥”的八股文,妙得很。辛 楣笑说: “孙小姐,是你在前面领着他? 还是他在后面照顾你?”鸿渐恍然明白, 人家未必看出自己的儒怯无用,跟在孙 小姐后面可以有两种解释,忙抢说:“是 孙小姐领我过桥的。”这对孙小姐是老 实话,不好辩驳,而旁人听来,只觉得 鸿渐在客气。鸿渐的虚荣心支使他把真 话来掩饰事实;孙小姐似乎看穿他的用 心,只笑笑,不说什么。(钱钟书 《围 城》)
评析 辛楣为了成其好事,有意让方鸿 渐领着孙小姐过河,方鸿渐有此心却无 此胆量。善解人意的孙小姐反倒领着方 鸿渐过了河。方鸿渐说的是实情,但却 被旁人当做他谦虚客套、恭维女士的假 话,爱耍小聪明的方鸿渐利用这一点满 足了他的虚荣心,也制造了谲辞的另一 种表现形式: 用真话掩饰真情。
13. 于是残酷的审讯开始了,他们想 逼她说出炕洞的秘密来。
“快说,你在炕洞里拿了什么?”
“什么也没拿。” 黄淑英断然地回 答。
“那你上场院屋去干啥?”
“找鸡。”
“找鸡? 为什么掏炕洞?”
“因为鸡在炕洞里。”
(峻青 《党员登记表》)
评析 谲辞所带有的感情色彩也有褒 贬之分。黄淑英为了保护党的机密理直 气壮地使用谲辞,显示出人物对革命事 业无比忠诚、对敌人无比憎恨的崇高情 操。因为黄淑英对敌人问话的回答是明 晰的,所以划清了谲辞和闪避之间的区 别。
14.宝玉正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 并未看出是谁,只管呆着脸说道:“好妹 妹,我的这个心,从来不敢说,今日大 胆说出来,就是死了也是甘心的! 我为 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又不敢告诉人; 只 好挨着。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 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袭人听了,惊疑不止,又是怕,又 是急,又是臊,连忙推他道:“这是那里 的话?你是怎么着了?还不快去吗?”宝 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 虽然羞得 满脸紫涨,却仍是呆呆的,接了扇子,一 句话也没有,竟自走了。
这里袭人见他去后,想他方才之 言,必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倒怕 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却 是如何处治,方能免此丑祸? ——想到 此间,也不觉呆呆的发起怔来。
谁知宝钗恰从那边走来,笑道:“大 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袭人见问, 忙笑说道:“我才见两只雀儿打架,倒很 有个玩意儿,就看住了。”(《红楼梦》第 三十二回)
评析 宝玉把袭人当作林妹妹倾吐了 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如此袒露儿女私 情,使大观园里深受主子恩宠的丫环袭 人又惊又畏。面对宝钗的询问,难道能 一五一十地说出实情,此时简直非用谲 辞不可。一来掩饰了自己的失态,二来 也消释了宝钗的疑问。袭人的老成世故 与乖巧于此也得到充分表现。
15. 扁鼻子军官用手摸着雨来的脑 袋,说: “这本书谁给你的,没有关系, 我不问了。别的话要统统告诉我! 刚才 有个人跑进来,看见没有?”雨来用手背 抹了一下鼻子,嘟嘟囔囔地说:“我在屋 里,什么也没看见。”(管桦《小英雄雨 来》)
评析 明明看见了,却说没有看见,面 对日本鬼子的逼问,为了掩护八路军战 士,雨来理直气壮地运用谲辞哄骗敌 人,不仅表现出他的机智与勇敢,而且 表现出中国人坚强不屈的崇高节操。
16.鲁贵:我不在家,你半夜才回来, 你干什么来着?
鲁四凤: (掩饰) 我替太太找东西 呢。
鲁贵: 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
鲁四凤:(轻蔑地)你这样的父亲没 有资格来问我。
鲁贵: 好文明词! 你就说不上你上 哪儿去了。
鲁四凤: 那有什么说不上!
鲁贵: 那你说!
鲁四凤: 那是太太听说老爷刚回 来,又要我捡老爷的衣服。
鲁贵:哦,(低声,恐吓地)可是半 夜送你回家的那位是谁? 坐着汽车,醉 醺醺,直对你说胡话的那位是谁呀?(得 意地微笑)。
鲁四凤: 那,那——
(曹禺 《雷雨》)
评析 卑鄙无耻的鲁贵,把女儿当作骗 取钱财的工具,暗中查访四凤与周家大 少爷的私情。四凤清楚父亲的为人,两 次使用谲辞来抵挡鲁贵的盘问。一问一 答中,生动地展现出一个卑劣的父亲和 一个沉溺于悲剧爱情中的天真柔弱女 子的性格特征。对照之下,四凤孤苦无 助的悲惨命运更加令人同情。
17.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过了 两天,四个青年妇女聚在水生家里来, 大家商量。
“听说他们还在这里没走。我不拖 尾巴,可是忘了一件衣裳。”
“我有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
“听他说,鬼子要在同口安据点 ……”水生的女人说。
“哪里就碰得那么巧? 我们快去快 回来。”
“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 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
(孙犁 《荷花淀》)
评析 男人们打鬼子去了,女人们想去 看丈夫,又羞于出口,于是编造了种种 理由为探望丈夫制造借口。虽是假话, 却都寓有深情,蕴含着妻子们对丈夫深 挚的爱,掩饰着表达爱的女性的羞怯, 透露出对正义事业的无保留支持。
18. 只见他(赵树理)一手按住腹部一 手拿着笤帚、簸箕,拖着沉重的双腿,边 呻吟,边清扫。厕所、院子、马路依次 扫完,腹腔巨痛,满头冷汗,走路也感 到吃力了,只好坐下来歇口气,大声地 呻吟几声,这样似乎可以减去一些疼痛 之苦。有时呻吟过高了,让造反派的专 管人员听见了,便大声斥骂: “赵树理, 你瞎哼哼什么?”赵树理只好回答: “我 不是哼哼,是学唱样板戏!”(西戎《他, 是弱者也是强者》)
评析 在那场十年浩劫的灾难中,作家 赵树理也在劫难逃。他患了肝癌却仍然 被强迫劳动,非人的折磨下,他连呻吟 的权利都没有。那苦涩并带有嘲讽的回 答里,一方面暴露出“四人帮”的残忍, 另一面也是对全民学唱样板戏的辛辣 讽刺。
19.又过了一阵,他听到她发出了轻 轻的均匀的呼吸声。傅家杰心里很清 楚,她并没有睡着。多少次,她都是用 这种假意的鼾声,企图给他一种错觉和 安慰,要他不必顾忌她能不能在灯光下 入睡,而专心于自己的著作。其实,这 个小小的“诡计”傅家杰早已识破,只 是不忍心拆穿它。
再过了一阵,傅家杰站了起来,伸 了伸腰说:
“算啦! 我也睡吧!”
“你别管我!”陆文婷忙答道:“我已 经进入半睡眠状态了。”
傅家杰双臂撑在桌沿上,望着未完 成的论文,犹豫了片刻,还是劈劈啪啪 扣上了一本本的书,下决心说:
“不干了!”
“你的论文该怎么办? 不抓紧晚上 的时间,什么时候能写完?”
“损失了十年的时间,一夜也补不 回来啊!”
(谌容 《人到中年》)
评析 谲辞的运用是某种思想感情的 需要,有它具体的心理基础。例中的谲 辞,在刻画人物心理和表现人物性格 上,有着感人泣下的艺术魅力。一家三 口居住的十二平米的陋室里,仅仅放得 下一张三屉桌,儿子做完功课轮到妻 子,妻子查阅完资料轮到丈夫。夜深了, 妻子为了照顾丈夫,佯装在灯下能够睡 着,丈夫为了体贴妻子,不忍心拆穿这 小小的 “诡计”。中国知识分子的困境, 中国知识分子的感情,以及他们忍辱负 重、默默奉献的品格在此得到了充分的 显示。
20.爱情,在这儿戏的欢笑与眼泪里, 在木匠作的汗水交流中,不知不觉滋长 起来。吃饭的时候,荷妞总让郑整儿先 吃饱,剩多剩少她再一扫而光。遇到木 匠生意清淡,吃喝不够,老木匠将少得 可怜的食物平分四份,荷妞便将她那一 份推给郑整儿。郑整儿不忍独吞,她说: “我不饿。你当我平时吃那么多,都火化 食了?才不是。我就像那口外的骆驼,肚 子里有存项。” (刘绍棠《蒲柳人家》)
评析 谲辞含有丰富的感情色彩。荷妞 因为心痛青梅竹马的郑整儿,才谎说自 己不饿。表面上的假话掩饰了一颗善良 温情的心。
21.黄昏狗咬叫汪汪,
定是情郎把我张;
开仔扇门娘骂我,
“娘啊,我花鞋未收怕落霜。”
(吴歌)
评析 用朴素平易的语言制作谲辞,音 韵优美,语意诙谐,形象生动地描写出 少女急于与情郎相会又怕母亲责骂的 心情。
22.高高山口哎一树槐唷,
手把栏杆啥望郎来唷,
娘问女儿唷你望啥子嘛?
我望槐花啥几时开唷喂。
(四川民歌)
评析 谲辞可以制作隐语,表达人物曲 折隐秘的思想感情,比直说更加有味, 使诗情更加浓郁,更添一番情趣。
23.这 “假洋鬼子”近来了。
“秃儿,驴……”阿Q历来本只在肚 子里骂,没有出过声,这回因为正气忿, 因为要报仇,便不由的轻轻说出来了。
不料这秃儿却拿着一支黄漆的棍 子——就是阿Q所谓哭丧棒——大踏 步走了过来。阿Q在这刹那,便知道大 约要打了,赶紧抽紧筋骨,耸了耸肩膀 等候着,果然,拍的一声,似乎确凿打 在自己头上了。
“我说他!”阿Q指着近旁的一个孩 子,分辨说。
(鲁迅《阿Q正传》)
评析 阿Q分明骂的是秃儿,挨了打, 才想起嫁祸他人。他的欺弱怕硬,他的 精神胜利法在假话中充分表现了出来。
24.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 “你放 心。”黛玉听了,怔了半天,说道: “我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你这个话。 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了 一口气,问道:“你果然不明白这话?难 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 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 生气了!”黛玉道: “我真不明白放心不 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 别哄我; 你真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 白用了心,且连你素日待我的心也都辜 负了。你皆因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 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 日重似一日了!” (《红楼梦》第三十二 回)
评析 宝玉所指的“放心”事,是黛玉 铭心刻骨的愿望。今日宝玉吐露真情, 黛玉心中怎能不受震撼,但她孤苦的身 世,傲世的性格,寄人篱下的境遇,敏 感的气质以及一个大家闺范的身份,使 她不能袒露对宝玉的爱情。另一面,黛 玉渴望爱情,追求爱情,“风刀霜剑严相 逼”的现实又使她多愁敏感,怀疑猜忌, 她再三强调“不明白”也是对宝玉的试 探,想以此逼出宝玉的真心话。
25. 秦重打扮得齐齐整整,取银两藏 于袖中,把房门锁了,一径往王九妈家 而来。那一时好不高兴。及至到了门首, 愧心复萌,想道:“时常挑了担子在他家 卖油,今日忽地去做嫖客,如何开口?” 正在踌躇之际,只听得呀的一声门响, 王九妈走将出来。见了秦重,便道:“秦 小官今日怎的不做生意,打扮得凭般齐 楚,往那里去贵干?”事到其间,秦重只 得老着脸,上前作揖。妈妈也不免还礼。 秦重道: “小可并无别事,专来拜望妈 妈。”(冯梦龙《醒世恒言·卖油郎独占 花魁》)
评析 家贫力薄、出身低微的卖油郎秦 重爱慕着杭州城里的名妓莘瑶琴,为嫖 一宿,卖油年余,积攒银子十两,今日 兴冲冲来到妓院,经鸨儿一问,不觉自 惭形秽。谲辞反映了他想见瑶琴又怕被 人瞧不起的矛盾心情。
26. 一会工夫,先吃的,放下碗走了, 我才上桌收拾起筷子。丈夫老于对我 说:
“喂,使我的碗吧——不埋汰!”我 心想,谁嫌乎你呀! 他把碗倒扣着,我 翻来一看,里边还扣着半个鸡蛋。我说: “看你挺大个人,半个鸡蛋还吃不了?”
“——咸!”他说。
我这个实心眼儿,给我个棒槌就当 针了。尝了一口说: “哪咸?”他瞪我一 眼,抬脚上工去了。
(陆桂珍 《钟声》)
评析 如果不谎说鸡蛋“咸”,丈夫就达 不到让妻子吃下去的目的。一个 “咸” 字,写出了丈夫对妻子的疼爱与体贴, 谲辞从细微末节传递出人物的真情。
27.她见我不时朝昨夜小黑牛睡的地 方了望,便打探似地说道:“小黑牛昨夜 可真叫凶,大家都吵来睡不着。”一面闪 着她乌黑的狡猾的眼睛。
“我没听见。”
打算听她再捏造些什么话,便故意 这样地回答。
她便继续说:
“一早就抬他去医伤了! 他真是个 该死的家伙,不是爸爸估着他,说着好 话,他还不去呢!”
她比着手势,很出色地形容着,好 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一样。
刚在火堆边坐着的我,简直感到忿 怒了,便低下头去,用干枝拨着火,冷 冷地说: “你的爸爸,太好了,太好了! ……可惜我却不能够多跟他老人家几 天了。”
(艾芜 《山峡中》)
评析 入了土匪窝的小黑牛在抢劫中 负了伤,野猫子的爸爸并没有抬他去医 伤,而是按“规矩”将他掼入万丈深渊。 野猫子爱恋着“我”,怕暴露出他们的残 忍,所以用假话来掩盖。但“我”在装 睡中却听得明白,看得清楚,心中忿恨, 又怕不能逃走,无法揭穿这残暴的事 实,只好用谲辞来表示自己忿懑的情 绪。野猫子与“我”的谲辞都没有使对 方相信,它不同于故意说谎,只是一种 掩饰真情的交际需要。
28.他的手索索发抖地拆开一封信, 取出那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的信纸 ——先看后面的具名是: ……
母字
素芬、抗儿同泣叩
忠良皱着眉头,紧张而害怕地从头 看信。忽然,丽珍来到了他们身后,带 笑遥问:
“忠良,你跟老龚在干什么?”
忠良急忙将信捏在手中。丽珍已发 觉,起了疑心,问道:“谁来的信?我看 看。”
忠良神色很不自然地掩饰着: “没 什么,很久的。”
“我看看嘛!”丽珍固执地索看。
忠良更觉狼狈:“有什么看头,还不 是……乡下的人要来借钱。”
(蔡楚生、郑君里 《一江春水向东 流》)
评析 张忠良抛弃结发妻子,在重庆投 靠日伪汉奸交际花汪丽珍,由一个积极 参加抗战的进步青年,堕落为反动派的 帮凶。面对倍受苦难的母亲、妻儿的来 信,他的良心不仅没有得到谴责,反而 编造谎言哄骗汪丽珍,以图继续得到她 的恩宠,一句谲辞,将他那背信弃义、丧 失人伦的奴才面孔暴露得淋漓尽致。
29.操曰:“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 有良谋; 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 志者也。”玄德曰:“谁能当之?”操以手 指玄德,复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 君与操耳。”
玄德闻言,吃了一惊,手中所执匙 箸,不觉落于地下。时正值天雨将至,雷 声大作。玄德乃从容俯首拾箸曰:“一震 之威,乃至于此。”操笑曰: “丈夫亦畏 雷乎?”玄德曰:“圣人云,‘迅雷风烈必 变’,“安得不畏?”将闻言失箸缘故,轻 轻掩饰过了。操遂不疑玄德。(《三国演 义》 第二十一回》)
评析 这是《三国演义》中刘备与曹操 “煮酒论英雄”的一段对话。当曹操以英 雄话题有意试探刘备时,刘备为了掩饰 内心的惊恐,以迅雷风烈做谲辞来消释 曹操的疑心。表面上的融洽与轻松掩盖 着两人内心的紧张和对立,深刻地刻画 出曹操的多疑与老谋深算、刘备的机警 与谨慎小心的性格特征。
30. 秦重脱下道袍,将吐下一袖的腌 臜,重重裹着,放于床侧,依然上床,拥 抱似初。美娘那一觉直睡到天明方醒。 覆身转来,见傍边睡着一人,问道:“你 是那个?”秦重答道:“小可姓秦。”美娘 想起夜来之事,恍恍惚惚,不甚记得真 了,便道:“我夜来好醉!”秦重道:“也 不甚醉。”又问: “可曾吐么?”秦重道: “不曾。”美娘道: “这样还好。” 又想一 想道:“我记得曾吐过的,又记得曾吃过 茶来,难道做梦不成?” (冯梦龙《醒世 恒言·卖油郎独占花魁》)
评析 秦重花了十两银子,半夜里等回 了烂醉如泥的花魁,他殷勤体贴,爱护 备至,温存小心伺候她一晚。第二天早 晨,为不使花魁难堪,又用谲辞掩饰其 呕吐的真象,表现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 市民真挚、高尚的爱情。
31.“咦,怎么没收到?”高松年直跳起 来,假惊异的表情做得惟妙惟肖,比方 鸿渐的真惊惶自然得多; …… “这信很 重要。唉! 现在抗战时间的邮政简直该 死。可是你先生已经来了,好得很,这 些话可以面谈了。
……
快信给先生就是解释这一回事,我 认为先生收到信的。”
鸿渐只好第二次声明没收到信,同 时觉得降级为副教授已经天恩高厚了。
(钱钟书 《围城》)
评析 高松年压根儿就没有给方鸿渐 写过信,为了掩饰自己不愿意聘他为教 授的真情,编故事说自己给方鸿渐写了 信。他老道圆滑的表演哄骗了涉世不深 的方鸿渐,也现出了学阀、政客的真面 目。
32.周瑞家的甚感意外,一时摸不清 其来意,于是便问刘姥姥说:“今日是路 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 “原是 特来瞧瞧嫂子; 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 安,若可以领我一见更好,若不能就借 重嫂子转致意罢了。”周瑞家的听了,便 已猜着了几分来意。( 《红楼梦》第六 回)
评析 刘姥姥明明是来借贷乞讨的,当 着周瑞家的面却说“特来瞧瞧嫂子”。这 固然是礼节上的客套,也反映了她想讨 好和借重这位贾府管家给自己通报引 见的目的。在现实社会人际关系中,用 谲辞制做交际语,常常可以起到融洽人 物感情的作用。
33.鲁侍萍:她是个下等人,不很守本 分的。听说她跟那时周公馆的少爷有点 不清白,生了两个儿子。生了第二个,才 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她了。大孩子 就放在周公馆,刚生的孩子她抱在怀 里,在年三十夜里投河死的。
周朴园: (汗涔涔地) 哦。
鲁侍萍: 她不是小姐,她是无锡周 公馆梅妈的女儿,她叫侍萍。
周朴园: (抬起头来) 你姓什么?
鲁侍萍: 我姓鲁,老爷。
周朴园:(喘了一口气,沉思地)侍 萍,侍萍,对了。这个女孩子的尸首,说 是有一个穷人见着埋了,你可以打听到 她埋在哪儿么?
鲁侍萍: 老爷问这些闲事干什么?
周朴园: 这个人跟我们有点亲戚。
鲁侍萍: 亲戚?
周朴园: 嗯,——我们想把她的墓 修一修。
(曹禺 《雷雨》)
评析 鲁侍萍与周朴园不期而遇,各自 内心感情都很复杂。鲁旁敲侧击地说出 周与己私通的真象,一方面是怀旧,另 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发泄周朴园对其始 乱终弃的愤恨。周朴园为掩饰内心的虚 弱,不敢承认与鲁侍萍的关系,谎言中 揭露了他伪善的真面目。
34.翠翠一天比一天大了,无意中提 到什么时,会红脸了,时间在成长她,似 乎在催促她,使她在另外一件事情上负 点儿责,她欢喜看扑粉满脸的新嫁娘, 欢喜述说关于新嫁娘的故事,欢喜把野 花戴到头上去,还欢喜听人唱歌。茶峒 人的歌声,缠绵处她已领略得出。她有 时仿佛孤独了一点,爱坐在岩石上去, 向天空一片云一颗星凝眸。祖父若问: “翠翠,你在想什么?”她便带点儿害羞 情绪,轻轻的说: “在看水鸭子打架!” (沈从文《边城》)
评析 少女的情怀随着岁月成熟而开 放,无瑕的心中有了不可告人的隐秘。 “在看水鸭子打架”是翠翠遮掩少女心 事的“谎言”,虽不是真话,但这质朴清 丽的语言里却表露出水乡女孩子的纯 真情态,给人许多美感。
35. [末云]小姐骂我都是假,书中之 意,着我今夜花园里来,和他“哩也波 哩也啰”哩。[红云] 你读书我听。[末 云]“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 影动,疑是玉人来。” [红云] 怎见得他 着你来? 你解兴我听咱。[末云] “待月 西厢下”着我月上来;“迎风户半开”,他 开门待我;“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着我跳过墙来。
……
[末做跳墙搂旦科] [旦云] 是谁? [末云]是小生。[旦怒云] 张生你是何 等之人!我在这里烧香,你无故至此;若 夫人闻知,有何理说! [末云]呀,变了 卦也。
(王实甫 《西厢记》)
评析 莺莺递简暗示张生夜来幽会,欣 喜若狂的张生如约跳墙来到后花园,莺 莺却故作恼怒地斥责他坏了自己的名 声。莺莺的斥责完全不是心里话,由于 她相国小姐的身份和家庭教育,使她在 热烈追求爱情的时候,只能用曲折、隐 蔽的方式来达到目的。谲辞的运用,真 实地暴露出人物内心的复杂矛盾,显示 了崔张二人冲破封建礼教蕃篱的艰难 曲折的历程。
36.这个警察先生,站在我身边把我 看了又看,终于开口了。
他说: “小姐,我好像认识你啊!”
我只好回过身来,对他说:“真对不 起,我实在不认识你。”
他说:“我听见你说要报名学车,奇 怪啊! 我不止一次看见你在镇上开了车 各处在跑,你难道还没有执照吗?”
我一看情况对我不利,马上改口用 英文对他说: “真抱歉,我不会西班牙 文,你说什么?”
他听我不说他的话,傻住了。
“执照!执照!”他用西班牙文大叫。
“听不懂。”我很窘地对他做了一个 无可奈何的表情。
(三毛 《撒哈拉的故事》)
评析 三毛随夫在撒哈拉的一个小镇 上居住,闲来无事,整日开着汽车到处 乱跑。执勤的警察熟识了她,并认定她 已有了驾驶执照。谁料想,三毛考执照 时恰好碰上那位警察。为了掩饰窘态, 她先是佯装不认识他,继而又装作不会 西班牙语,急中生智躲过了警察的盘 查。谲辞的运用帮了三毛的大忙,也显 示出她的机灵、诙谐的性格,读后令人 捧腹。
37. 有一天他快下班了,我趁他忘了 看猪肉干,赶快将藏好的猪肉干用剪刀 剪成小小的方块,放在瓶子里,然后藏 在毯子里面。恰好那天他鼻子不通,睡 觉时要用毛毯,我一时忘了我的宝贝, 自在一旁看那第一千遍《水浒传》。他躺 在床上,手里拿个瓶子,左看右看,我 一抬头,哗,不得了,“所罗门王宝藏” 被他发现了,赶快去抢,口里叫着:“这 不是你吃的,是药,是中药。”“我鼻子 不通,正好吃中药。”他早塞了一大把放 在口中,我气极了,又不能叫他吐出来, 只好不响了。“怪甜的,是什么?”我没 好气的回答他:“喉片,给咳嗽的人顺喉 头的。”“肉做的喉片?我是白痴啊?”第 二天醒来,发现他偷了大半瓶去送同事 们吃,从那天起,只要是他同事,看见 我都假装咳嗽,想再骗猪肉干吃,包括 回教徒在内。(我没有给回教朋友吃,那 是不道德的。) (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评析 三毛用她那行云流水般活泼风 趣的语言描述了她与荷西在撒哈拉生 活期间的恩爱生活。夫妻间小小的玩 笑、戏谑的语言都成为她铭心刻骨的永 恒记忆。在她那充满浓郁生活情趣的笔 端里,我们不难体察和理解三毛在失去 荷西之后所久久不能排解的悲痛,以至 最终追寻荷西而去的悲哀。
38.不久,新政策下来,对右派进行甄 别,像辨别真假猴王那样,留下一些,去 掉一些,像王建等人很快就卸掉了帽 子,王建就劝侯七: “你再别三心二意, 一定要好好改造自己,争取宽大处理。” 侯七的帽子没有卸下来。侯七不以为 然:“只要给王建这些好人卸下来,我情 愿戴。能者多劳,我脑袋大,能戴动的, 就该多戴些年。” (张宇《活鬼》)
评析 谁愿意戴右派帽子?! 侯七言不 由衷的表述是一种反语,并不是心底的 真心话。语言的表层掩盖着侯七内心痛 苦失望的真实感情,也反映出侯七在身 处艰难的境遇中不自悲自怜,反替别人 考虑的优秀品格。满不在乎的话语里浸 透着苦涩的诙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