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贾母道:“……什么好下流种子! 你媳妇和我顽牌呢,还有半日的空儿, 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 去罢!”说着,众人都笑了。鸳鸯笑道: “鲍二家的! 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 去。”贾母也笑道:“可不?我那里记得什 么‘抱’着‘背’着的,提起这些事来,不 由我不生气! ……”(《红楼梦》第四十七 回)
        评析 贾母把“鲍二家的”错记成“赵二 家的”,经鸳鸯点破,又将错就错,引出 一个“抱着背着的”。“抱”“鲍”谐音, “抱”“背”又都是亲呢动作,这样,既骂 了贾琏,又逗了乐子。这才是老祖宗的 脾气呢!
        43.夜晚,靠一盏油灯,三根灯草,描 红模子,写大字,或是朗诵“一老人,入 市中,买两尾鱼,步行回家。”我曾满怀 疑虑的问父亲:“为什么他买两尾就不 许他回家?”惹得一家大笑。(梁实秋《疲 马恋旧秣,羁禽思故栖》)
        评析 “步行回家”,由于语音上的近似 而被误解为“不许回家”,“惹得一家大 笑”。这一“错误”,既反映了儿童的天 真,好问,又表达出对死读书的厌恶。
        44.赵老全是听得最认真的,他怕听 不真,回去不好向社员交代。可惜他有 很多地方听不懂,想不通:这个林彪,当 那么大的官,不缺油盐,饭当然天天有 得吃,肉也得天天有得吃,他为哪样还 要反对毛主席呢? 他要逃就逃吧,为什 么要从窗户逃窜(仓皇逃窜)呢?娘的, 顺手还偷了三只鸡(三叉戟)! 这家伙真 贪心,真该死啊!他摔死在哪里?横竹儿 坑(温都儿汗)?那地方不是在磨石十八 寨附近吗?怎么讲在蒙古? (叶蔚林《茹 丹山风情》)
        评析 淳朴、憨厚的山乡农民,怎会理 解林彪的勃勃野心?“仓皇逃窜”对他来 说也过于生僻,“三叉戟”更是闻所未 闻,见所未见,“温都儿汗”是什么地方? 这些也只好由着他去解释了。看似滑稽 可笑,却又顺乎情理。淳朴中透着虔诚, 憨厚里露出真情,农民式的爱憎和对林 彪叛逃的鞭笞,尽在不言之中了。
        45.某支左军代表作政治报告,稿子 由秘书代拟,照本宣科而已,开头循例 引用毛主席诗词。“春风杨柳千百条 ……”一句刚毕,就听秘书在侧幕间提 醒:“首长,首长,是‘万千条’不是‘千百 条’……”好兴致才开头便被打断,军代 表怒目侧视秘书,不屑一顾之状。重新 开场:“春风杨柳千百条……”秘书依旧 在旁提示,声调竟比先前大了许多,且 有焦急状:“首长,‘万千条’,‘万千条’, 不是‘千百条’!”军代表勃然大怒,扭头 小声怒斥:“什么‘万千条’,我说千百 条,就是千百条!”扩音器将首长怒气传 出来,下面群众愕然不知何故,一时全 场肃静。秘书更加惶然,脸挣得通红,急 急地说:“首长,这是毛主席说的,‘万千 条’,毛主席老人家说的!”军代表像被 兜头打了一闷棍,木楞着不知所措。良 久,他突然醒悟过来,对着话筒连声说: “不是千百条,是万千条! 万千条,一条 也不能少!”说完,首长恢复如初,扯扯 军服、整整军帽,咳嗽两声,重新开场: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下面 三字应是“尽舜尧”,秘书担心首长识字 不多,念白了,就在“舜”字后注“音顺”, “尧”字后注“音摇”。首长一目了然,不 禁胆气陡壮,边念稿边气宇轩昂地用威 严的目光扫视全场,一字一顿:“六亿神 州顺着摇……”全场大哗。(何萱《六亿 神州顺着摇》)
        评析 像这样的“白”读“白”解,在“文 革”中并不少见。作者在记录“某支左军 代表”的语音错误的同时,通过动作和 心理描写,生动地记叙了这些错误产生 的原因及经过,揭露了某些人在“文革” 中的丑恶表演。他们即使错了,也要错 得“忠”字闪光,立场鲜明;他们没有秘 书就活不成,有了秘书照样闹笑话。展 示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被扭曲的人, 一个被扭曲的时代。
        46.咱们小说里挺平常的叙述性句 子,人家翻译起来就犯愁,非加个长长 的注释不可……像“大跃进的时候”,有 个外国人就问:什么是使劲一蹦的时候 呵? ……(刘心武《白牙》)
        评析 词语的字面意义与其深层含义 往往是不一致的,“望文生义”就要闹出 笑话来。“大跃进”的特定含义是大踏步 地向前迈进,专指经济建设事业的高速 度发展。而它的字面意义却是“使劲地 跳着前进”。这对不解中国国情的老外 来说,自然会如坠五里雾中。
        47.……一个四川农村老太婆,在林 彪、叶群摔死的时候,跟别人学说这件 事:“三嫂子,你晓得啵,林彪那个龟儿 子带了一群(叶群)老婆,搞了个啥子外 衣(马列外衣),偷了三只鸡(三叉戟飞 机),跑毬了。后来嘛,不晓得咋个搞的, 温都都的(温都尔罕)摔毬死了。(苏叔 阳《故土》)
        评析 地道的乡村俚语,浓郁的川音川 调,一位农村老妇,根据自己的理解,把 林彪外逃事件转述得饶有兴味、活灵活 现。这些词语的含义虽与本意相去甚 远,听来滑稽可笑,但却绝不悖理,透过 这些“错”话,既可看到人物的纯朴、诙 谐,又可看到她的爱憎情感。
        48.“东皮”先生……冲着大伙叫道: “大家静一静,我来把这句话解释一下。 ‘负’就是背的意思。至于‘偶’(隅)字嘛 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木偶,再一个是配 偶,也就是爱人。‘顽抗’大家都清楚罗。 负偶顽抗,也就是背着木头人,或是背 着老婆,进行顽强的抵抗!”(单口相声 《草包总编》)
        评析 先是字形“飞白”——把“隅”认 作“偶”,再是语义“飞白”,把“隅”当作 “偶”来解释,进而错误地解释成语含 义,闹了笑话,活画出一个浅薄无知而 又自以为满腹经纶的“草包”形象。
        49.于是薛蟠笑道:“你提画儿,我才 想起来,昨儿我看人家一张春宫,画的 着实好。上面还有许多的字,也没细看, 只看落的款,是‘庚黄’画的,真真的好 的了不得!”宝玉听说,心下猜疑道:“古 今字画也都见过些,那里有个‘庚黄’?” 想了半天,不觉笑起来,令人取过笔来, 在手心里写了两个字,……众人看时, 原来是“唐寅”两个字,都笑道:“想必是 这两个字,大爷一时眼花了也未可知。” 薛蟠只觉没意思,笑道:“谁知他‘糖 银’、‘果银’的。”(《红楼梦》第二十六回)
        评析 此例中既有字形飞白,又有语音 飞白,薛蟠本是个胸无点墨的纨绔子 弟,他先把“唐寅”误作“庚黄”(字形),经 指出后,只好自我解嘲,不料又将“唐 寅”误作“糖银”(语音)。足见其是个蠢 物。
        50.魏博节度使韩简,性粗质,每对文 士,不晓其说,心常耻之。乃召一士人讲 《论语》,至《为政篇》。明日喜谓同官曰: “近方知:古人禀质瘦弱,年至三十,方 能行立。”(冯梦龙《古今谭概·无术部 第六》)
        评析 “三十而立”,语出《论语》,意思 是说人长到三十岁,就可以自存、自立 了。这位节度使大人却囫囵吞枣,食古 不化,急于显示自己并非“粗质”,就将 “三十而立”解释成“长到三十岁才能站 立”,并以此为据推断“古人禀质瘦弱”。 作者妙用“飞白”,把不学无术者的形象 刻画得入木三分。
        51.“我不相信,你是不是——有病?” 她妩媚露骨地挑逗。
        我吓了一跳,我也担心我是不是有 病,但有病我也不会承认,我说:“病 ——?不不,我——荷尔蒙很正常。”
        “和儿盟? 什么和儿盟?”
        ……我故作高深:“你——不懂的, 你现在——也不该懂。”
        

(祁智《莫名杀手》)

        评析 “荷尔蒙”是英文“hormone”的音 译,意即“激素”。“荷尔蒙很正常”是 “我”证明自己“没有病”的根据,但“她” 却听不懂,误以为是“和儿盟”。什么是 “和儿盟”?她还是不懂,真是高深莫测 了。而这种运用语义飞白造成的神秘色 彩正好成了“我”拒绝于“她”的挡箭牌。
        52.有一考生不知“拿破仑”是何人, 在解释“拿破仑”时写道:“项羽能举千 斤,何况拿个破轮子乎!”(《现代笑话》)
        评析 “拿破仑”——“拿个破轮子”,如 此妙解,实录存真而成“飞白”,借以讽 刺考生的浅陋。
        53.“她二舅,俺信得过你! 论说,连来 相看都用不着,亲娘舅保媒,还错得了?”
        “那可不行! 现在不兴包办了,还得 两个孩子见见面,这叫自由……乱(恋) 爱嘛! 不过,我心里有谱儿,包外甥女满 意!”
        

(航鹰《前妻》)

        评析 名义上“不兴包办”,实际上仍在 “包办”;嘴上说的“自由”,心里却认为 是“乱爱”。语音上的飞白,构成了双关 会意,反映了新旧婚姻交织、过渡时期 一些人的复杂心态。
        54.学生:“先生,这‘……飞流直下三 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中的‘落九天’ 是什么意思?”
        先生:“‘落九天’是指落的时间长。 ‘九’不是一个确数,仅仅是天数多。”
        学生:“天数多,落十天不好吗?”
        先生:“唔——不能落十天!”
        

(《现代笑话》)

        评析 这是讽刺先生强不知以为知的 语义飞白。这位先生把“九天”(本意指 九重天)错解成表示时间长短的“九 天”,招来学生的诘难,而又无自知之 明,就只好以势压人了——“不能落十 天!”
        55.这几年,男人给她讲的尽是些外 边的学生娃造反闹事啦;戴眼镜的先生 们像串猴子一样的被牵了挂牌游山啦; ……后来又是批鹿(儒),这个鹿在山里 跑得飞快,只有枪子才追得上的野鹿, 听说,读书人都算鹿……(古华《爬满青 藤的木屋》)
        评析 “儒”、“鹿”二字,在某些方言中 读音接近。“她”不知道“儒”为何物,只 当是山中的野鹿,于是,批儒也就变成 了批鹿。读书人一会儿像猴子一样被牵 了挂牌游山,一会儿像野鹿似的被批得 满山飞跑……语虽怪异,确也真实地道 出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悲惨遭遇。
        56.假洋鬼子回来时,向秀才讨还了 四块洋钱,秀才便有一块银桃子挂在大 襟上了;未庄人都惊服,说这是柿油党 的顶子,抵得一个翰林,赵太爷因此也 骤然大阔……(鲁迅《阿Q正传》)
        评析 “柿油党”是“自由党”的谐音。鲁 迅在《〈阿Q正传〉的成因》一文中说: “‘柿油党’……原是‘自由党’,乡下人 不能懂,便讹成他们能懂的‘柿油党’ 了。”“自由党”全称为“中华民国自由 党”,成立于1912年2月3日,孙中山、 黄兴任正副总裁,主要活动于江浙一 带,但未能取得广大农民群众的理解和 支持,以致在未庄人的心目中,挂银桃 子证章的“柿油党”,能抵得上清朝戴顶 子的翰林,原本是一回事啊! 作者实录 了“乡下人”口语中的“柿油党”,既表现 了未庄落后、闭塞的社会环境及人民群 众的麻木、愚昧,又反衬了辛亥革命未 能充分宣传群众的不彻底性。
        57.顾八奶奶:白露,你听,四爷想得 多有道理,四爷,你怎么说来着?市面一 不怎样,经济一怎么样,就应该怎么样?
        潘月亭:我说市面一恐慌,经济一 不巩固,就应该买房产。
        顾八奶奶:对呀,白露,你看,我现 在要不出钱盖大楼,我的市面不就不巩 固了么?所以,四爷,你这次想法子盖大 丰大楼是一点也不错的。
        

(曹禺《日出》)

        评析 顾八奶奶曲解潘月亭的语意,拿 过来为己所用,而又似通非通,暴露了 她的无知与贪婪。
        58.……那么,她爱什么呢?他蓦然想 起,昨天小老板念了几句稀里古怪的 诗,她眼里直放光儿。……于是,昨晚上 他深更半夜的硬着头皮儿去请教小老 板。睡眼矇眬里,小老板扬起一本厚厚 的书,称谓:“杀死鸡鸭!”(莎士比亚)莫 明其妙,杀死鸡鸭还有咒儿?问他借,他 不借。小气,宝贝个屁!书店里去买。于 是,以讹传讹,新华书店的售货员费了 好大的劲儿才从书堆里扒拉出一本满 是灰尘的《鸡鸭屠宰烹调法》。(孙鸷翔 《哦,贝壳……》)
        评析 “杀死鸡鸭”与“莎士比亚”,音相 近而义相远。当“他”把《鸡鸭屠宰烹调 法》呈送在“她”面前的时候,将会闹出 怎样的笑话来呢?这对刻画人物性格乃 是生动的一笔。
        59.崔金成还记得崔大牛以前霸道的 样子。上任伊始,就大搞军事化,一律 化。军事化还好懂,一律化却使大家长 久弄不清。因为习惯上总把花叫做“一 朵”或“两朵、三朵”……的,怎么可以叫 “一粒”呢? (高晓声《崔金成》)
        评析 “一律化”已是杜撰,再讹成“一 粒花”,自然更令人费解,不知这霸道的 崔金成又要玩什么新花招了。这个疑 惑,反映出大家无所适从的怨愤心情。
        60.1976年初,某县召开大会,传达中 央文件,反击右倾翻案风,台上传达文 件的革委会主任情绪激昂,唾沫横飞, 他一边传达,一边作解释,传达一句,便 要解释几句。
        “最近一段时间,谣言四起……”他 照文件念过一句,便解释说:“最近一段 时间,谣言四起,已经抓到三起了,同志 们,要提高警惕! ……”
        台下哄然大笑。
        

(《新“世说”》小说选刊1988年第 10期)

        评析 此例属语义飞白,“白”在两处: 一、“谣言四起”的“起”是动词,意为“发 生”,“抓到三起”的“起”是量词,表示 “件”、“次”。谣言到处发生,又岂止“四 起”?二、“抓到三起”,抓的是制造谣言 的人,而非谣言本身;抓到三起谣言,岂 非痴人说梦? 反右干将的蠢笨,折射出 时代的光怪陆离。
        61.忆往昔争荣(峥嵘)岁月愁(稠),何 必沙(煞)费苦心孤只(诣)经营。古圣格 言道智者千驴(虑)必有一失。卑贱者最 聪明,高贵者最愚蠢。世上既有智者,必 有愚者。智者既有一失,愚者必有一拾。 从此只须慢慢拾来,定有出头之日。(张 洁《横过马路》)
        评析 此例中的“争荣”、“愁”、“沙”、 “驴”都是由谐音而把字念“白”了,把语 义也搞“白”了。“诣”成了“只”,则是把 “诣”作为形声字而造成的误读。通过 “飞白”来翻新语义,翻得不着边际,滑 稽可笑,刻画了“拾驴人”的确具有驴子 的聪明和蠢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