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床前明月光”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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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的“床”字 , 学者中有四种解释 :一曰卧具 ;一曰坐具 ;一曰坐卧具 ;一曰井上围栏。笔者通过对“床”这个概念在古代所表示的不同事物比较及对全诗意境的分析 , 认定“床”当为卧具。

 

关键词：

李白; 静夜思; 床; 卧具;

 

收稿日期：2000-11-08

 

Bed in Moonlight Brightens in front of My Bed

Abstract：

It is estimated that there are four explanations of the word bed in Moonlight brightens in front of my bed from LI Bai 's poem Thinking in a Quiet Night . They are said to be something for sleeping, something for sitting , for both, and for the fence on a well. The writer thinks that bed is something for sleeping by comparing its different definitions in ancient times and analyzing the meaning and situation of the whole poem.

 

Keyword：

LI Bai ; thingking in a Quiet Night ; bed ; something for sleeping;

 

Received： 2000-11-08

 

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的“床”字, 根据笔者粗略地统计, 共有四种不同的解释:一释“床”为卧具;一释“床”为坐具;一释“床”为坐卧具;一释“床”为井上围栏。

 

释“床”为卧具者人最多。但持此说者大约以为, “床”乃普通之物, 人皆识之, 值不得深考, 故差不多都只有解, 没有考。比如马茂元《唐诗鉴赏辞典》、刘逸生《唐诗小札》等都是如此。

 

释“床”为坐具者有刘国成先生等。刘先生根据许慎《说文解字》“床, 安身之坐者”, 并根据“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两句, 得出结论说:“诗人既可以抬头、低头, 那么当时应该是坐着的, 所以‘床’应解为‘凳’”。[1]

 

释“床”为坐卧具者有乔松先生等。乔先生依据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床之制略同几而庳于几”, “床制同几, 故有足有桄”, “可坐”, “床亦可卧”, 认为“‘床’应同‘几’, 是可供人睡觉的家具。”[2]

 

释“床”为井上围栏者有王晓祥先生等。王先生的理由有三:⑴《易·剥卦》“剥床以足”注云“床者人所安也, 又井干曰床”;⑵李白诗有“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⑶《辞海》“床”, 井上围栏。据此, 王先生认为“床”当释为井上围栏。[3]

 

同一首诗中的同一个“床”字, 为什么会有四种不同的解释?哪一种解释更贴近原诗?

 

要回答这两个问题, 还得从“床”说起。

 

什么叫“床”?许慎《说文解字》说是“安身之坐者”。按他的解释, “床”当为坐具无疑。但“床”是不是仅指坐具?否!汉·刘熙《释名·床帐》云“人所坐卧曰床。床, 装也, 所以自装载也”。就是说, 安放人的器具就是床, 这就不仅指坐具, 还包括卧具。据笔者考证, 下列事物在古代都在“床”之列:

 

1、作为卧具的床。汉·服虔《通俗文》云:“八尺曰床。”古代一尺约等于今之七寸左右, 八尺约合今六尺左右, 与今天的卧具的长短基本相符。

 

2、比“床”狭小而矮的榻。《辞海》云:“榻, 狭长而较矮的床。”《辞源》云:“狭长而低的坐卧具。”《释名·床帐》云:“人所坐卧曰床, ……长狭而卑曰榻。”服虔《通俗文》云:“床三尺曰榻。”

 

3、比“榻”又小的枰。《辞源》云:“枰, 独坐的板床。”服虔《通俗文》云:“板独坐曰枰。”

 

4、比“榻”、“枰”高的凳。“凳”《辞源》《辞海》都作坐具, 《康熙字典》引《字林》云, “床属, 或作凳”, 大概是胡床传入我国以后, 经过演变出现的一种专供人坐的坐具。

 

5、胡床。胡床又称马札子, 是东汉后期从西域传入我国中原地区的。《资治通鉴注》云:“胡床, 以木交午为足, 足前后皆施横木, 平其底, 使错之地而安;足之上端, 其前后亦施横木而平其上, 横木列窍以穿绳条, 使之可坐。足交午处复为圆穿, 贯之以铁, 敛之可挟, 放之可坐。”[4] (P1667) 可见, 胡床即简便坐具折叠小凳。

 

综上所述, “床”这个概念最初表示的就是安放人的一类事物, 而不是指某一个具体事物。所以, 《两汉文学史参考资料》释《孔雀东南飞》“阿母得闻之, 槌床便大怒”的“床”说:“床, 今专指卧具, 古时候坐具亦叫‘床’”。而闻一多先生以为“槌床便大怒”的“床”即为“枰”。[5] (P544) 由于安放人的坐具、卧具都叫“床”, 后来, 随着词义的发展, 安放器物的架子也叫“床”, 如琴床、笔床等。南朝陈徐陵《玉台新咏序》就有“翡翠笔床, 无时离手”。还有, 水井四周承放辘轳的围栏也叫床, 如南朝梁武帝《双桐生空井》“银床系辘轳”, 古乐府《淮南王》“后园凿井银作床, 金瓶素绠汲寒浆”。这就使得“床’这个概念所表示的事物更加宽泛, 其外延进一步扩大。

 

正因为”床“这个概念所表示的事物具有多样性的特点, 同一个“床”字出现不同的解释就不足为怪了。那么, “床前明月光”的“床”是哪一种“床”呢?答案是卧具。理由有四:

 

一、古时候的“枰”、“凳”、“胡床”三种“床”都只能作为坐具, 而从我国古代坐具及人们坐姿演变的历史来看, 古人最早是席地而坐, 坐姿为跪坐。跪坐法即双膝跪下, 把臀部靠在脚后跟上。“胡床”传入中原后, 开始有了“胡坐”法, 即垂足而坐。从南朝开始, 我国史书上就有了“胡坐”法的记载, 但直到唐末五代, 人们还有盘坐或跪坐的习惯。[6]由于跪坐比垂足而坐方便, 只要能跪的器具和地方就能坐。 所以, 古人的卧具也常作坐具, 非今之专门用于寝宿。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释“床”云:“少者执床与坐, 御者举几。谓晨兴之时也, 即以所衽 (床席) 为所坐也。”既然坐在卧具上也行, 为什么非要诗人坐在“枰”、“凳”等坐具上呢?再则, “枰”、“凳”虽属“床”, 单独用是很少直接称“床”的。至于“胡床”, 在李白所生活的时代已不再叫“床”, 而改叫“交椅”了。[6]

 

二、“榻”这种床具是可坐可卧的。说“床前明月光”的“床”是坐卧具者, 应该是指的“榻”。但从“榻”的尺寸大小来看, 它似乎只能供人白天小憩一会儿, 至于晚上放开了睡, 恐怕还是在卧具上合适。又, 从古代文献资料来看, “榻”在古代常与“枰”通用。《广雅·释器》说:“广平, 榻、枰也。”王念孙疏证云:“广平为博局之枰, 榻为床榻之枰, 皆取义于平。……枰与榻对文而异, 散文则通。”表明“榻”的主要功能是作坐具。既然“榻”的主要功能是作坐具, 晚上睡在 “榻”上就与情理不符了。

 

三、前面说井上围栏也叫床, 但“床”作井上围栏在古代典籍中不多见。且凡用“床”表示井上围栏时, 前后都有语言的交待或暗示, 如“后园凿井银作床, 金瓶素绠汲寒浆”, 前有“凿井”, 后有“汲寒浆”, 而此处没有。还有, 那些把“床”释为井栏的读者不知想过没有, 诗人说“床前明月光”, 说明他是以“床”为立足点 (诗人在床上) , 以前方为观察角度。如果解为井栏, 那诗人的立足点在哪儿?是在井栏上吗?夜深人静的, 一个人独坐 (或独立) 在井栏上举头、低头, 多少有些不合情理。即使真有这事, 那就不是“床前明月光”, 而应是床前床后床上床下到处明月光了。因为, 诗人站在井栏上, 四周都是一片月色!

 

四、此处的“床”是卧具, 诗中已有语言的暗示。一处是题目《静夜思》中的“静夜”。诗人既言静夜, 则说明夜已很深, 既已夜深, 诗人就该上床就寝了。另一处是诗中的“疑是地上霜”中的“疑”字。“疑”是不相信、怀疑或难以确定的意思。如果诗人未曾就寝, 则对月光的感知不会难于确定, 也即不会生“疑”。既已生“疑”, 则说明诗人不仅已经上床睡了, 而且还睡着了, 说不定还做了一个“青春作伴好还乡”的美梦, 甚至说不定还在梦里完成了一次动人的鹊桥会, 妻子“小轩窗, 正梳妆, 相顾无言, 唯有泪千行” (苏轼) , 而作者则“恨如芳草, 萋萋■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 水边红袂分时, 怆然暗惊”。 (秦欢) 所以当他短梦初醒, 朦胧中乍一看去, 只见银光满地, 才会生“疑”。有的读者认为诗人睡在“床”上, 不能举头低头, 因而否认此处的“床”是卧具。这是只注意到了有笔墨处, 而忽略了无笔墨处, 而“古人用心, 在无笔墨处”。[7]就李白的这首《静夜思》来说, 有笔墨处只有四句, 重要的情节都在无笔墨处。本诗的无笔墨处所隐含的情节是什么?那就是《古诗十九首·明月何姣姣》所写的“忧愁不能寐, 揽衣起徘徊。……出门独彷徨, 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 泪下沾裳衣。”不同的只有两点:其一, 李白是醒后见月, 并“揽衣推枕起徘徊”, 而《明月何姣姣》是“忧愁不能寐”便索性“揽衣推枕起徘徊”;其二, 《明月何姣姣》一一道来, 而《静夜思》把这一重要情节留给了聪明的读者去想象。清·张燮《唐诗三百首》云:“床前, 则人已睡矣。‘疑是地上霜’, 则披衣起视矣。‘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则不能安睡矣。一夜萦思, 踟蹰月下, 静中情形, 描出如画”。此言可谓中的。

 

参考文献

[1] 刘国成 .“床”字小议 [J].语文月刊 , 1984 , (11) .

 

[2] 乔松 .李白《静夜思》中的“床”字 [J].语文月刊 , 1985, (3) .

 

[3] 王晓祥 .“床前明月光”新解 [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 (社科版 ) , 1986, (4) .

 

[4] 资治通鉴 (卷 242·唐纪 59) [M].上海 :古籍出版社 , 1987.

 

[5] 北大中国文学史教研室 .两汉文学史参考资料 [M].北京 :中华书局 , 1980 .

 

[6] 朱大渭 .胡床·小床和椅子 [J].文史知识 , 1989, (5) .

 

[7] 李可染 .漫谈山水画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