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乐与平仄:李白《宫中行乐词》《清平调》的宫体声律与贵游定律
三、行乐与平仄:李白《宫中行乐词》《清平调》的宫体声律与贵游定律
李白于天宝初年终得似大鹏振翅, 攀龙长安, 供奉翰林, 其中诚然相对于“将处司言之任”的仕宦想望, 从相关历史文献观之, 几乎付之阙如, 相形之下, 更多沦落为“多陪侍从之游”的贵游侍从及其相关诗歌书写, 其中撰于初入长安供奉翰林次年春夏之际的《宫中行乐词》八首、《清平调》三章, 前后辉映, 且深富六朝宫体色彩, 可谓如出一辙, 这两组诗的宫体书写更成为李白供奉翰林期间, 实际身份及创作职能的代表性集中示现。
李白《宫中行乐词》除了体现上述浓厚六朝文体的骈俪书写取向外, 就唐代新体的基本格律平仄二元的基本规范加以考察, 同样当仁不让, 工稳精丽, 几乎无懈可击, 从而展现李白虽薄视声律, 却娴熟诗歌声律的另一诗仙侧影, 尤其值得特别关注之处, 又在李白《宫中行乐词》八首中, 还在每篇八句中非平声韵脚的基数句末字声调, 不仅平仄符合唐代近体基本格律, 并且还几乎完美含括上、去、入三声, 并与平声韵脚彼此呼应绾合, 从而联袂呈现四声分明且完备的永明声律基本精神及其声调取向, 就上所举“其一”到“其三”前三首, 五律观之, 前后八句末字分别呈现下列组合序列 (其中平声为韵脚) :
入/平/去/平/上/平/去/平
(其一)
去/平/去/平/上/平/入/平
(其二)
去/平/入/平/上/平/入/平
(其三)
即使就现存八首整体加以考察, 其中除了“其六”呈现以下四声分布序列:上/平/去/平/上/平/去/平, 句尾独缺入声调外, 其余七首五律, 皆明显涵盖完备四声的呼应, 从而彰显李白虽一面声称面对六朝文体宫体取向, 乃至拘挛永明声律的不足为法, 如《本事诗》中引诗仙论诗, 所谓“梁陈以来, 艳薄斯极, 沈休文又尚声律”, 从而高揭“将复古道, 非我而谁”的文学大纛, 若就李白《宫中行乐词》此一骈俪及宫体书写, 乃至于出现超越基本平仄规范, 进而注重四声分配, 又兼备“律度对属, 无不精绝”的六朝文体审美展现事实, 适足以对照出上引李白诗论, 尤其针对六朝文体审美特质的批评局限性及商榷性的重要意蕴, 同时亦复映现李白诗歌对于六朝骈俪因革变创的两面性, 其中永明声律在李白五律的实际创作运用里, 依然体现其既涵泳潜研六朝声律, 却又亟思因革变创的另一观照侧面, 从而呈显诗仙李白文学复古职志之外, 深具飘逸不拘精神取向的另一文学与文化底蕴。
无论《宫中行乐词》或《清平调》的撰成, 基本上皆源自李白奉诏应制之作, 并且成为其极力展现宫体骈俪与声律兼备诗艺的重要演绎, 这两组作品除上述《宫中行乐词》的声律特色外, 《清平调》三首也同样体现李白对于诗歌声律的驾轻就熟, 不遑多让, 清平调前后三篇展现李白对近体七绝声律的完美掌握, 并且又绾合宫体书写的乐府诗歌, 备受历代诗论家所称誉, 其中就当时《清平调》三首的乐曲音调性而言, 固然涉及音乐曲调, 但据前代相关载叙看来, 如是宫体乐府书写基本上并无需出之以新体七绝的严整平仄格律, 然则从李白《清平调》三首已然符合标准完美的七绝格律规范, 其中适足展现李白因难见巧的声律诗艺, 五代欧阳炯于其《花间集序》即明白指陈李白奉诏应制的《清平调》, 实质上为深具贵游宫体文学书写的乐府歌词, 大体上应无需关涉近体格律之要求, 且为六朝宫体诗歌徐陵所主编《玉台新咏》一类缘情绮靡之作:
自南朝之宫体, 扇北里之倡风, 何止言之不文, 所谓秀而不实。有唐已降, 率土之滨, 家家之香径春风, 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 自锁嫦娥。在明皇朝则有李太白应制《清平乐》词四首, 近代温飞卿复有《金筌集》。迩来作者, 无愧前人。
就唐宋有关李白《清平调》创作背景观之, 主要以乐府宫体之姿, 搭配李龟年的清平乐调制作, 就其创作情境而言, 即使攸关宫商乐调与文字抑扬的问题, 但基本上并无必要采取新体格律, 更何况李白几乎完美展现唐代七绝的平仄声律范式, 因此尽管唐代诗人的七绝虽往往可以入乐吟唱, 但就李白与李龟年一诗一乐的双李连袂演绎而言, 李白《清平调》三首前后标准七绝声律书写, 恐怕更出之以李白逞才示学, 甚至因难见巧的自我展现, 作品成果的律度精绝及宫体清丽, 诚然完美体现他供奉翰林之际, 文学侍从身份的职称扮演及贵游效能, 故证以宋代王灼《碧鸡漫志》引唐代李浚《松窗录》论述当时重在诗、乐绾合, 词曲兼胜, 其中主要关键反不再七绝声律之上, 故称引《松窗录》载记谓:
李龟年手捧檀板, 押众乐前, 将欲歌之。上曰:“焉用旧词为?”命龟年宣翰林学士李白立进《清平调》词三章, 白承诏赋词, 龟年以进, 上命梨园弟子约格调、抚丝竹, 促龟年歌。 (1)
王灼承此唐人笔记所载, 进而阐述如下:
明皇宣白进《清平调》词, 乃是令白于《清平调》中制词。盖古乐取声律高下令为三, 曰清调、平调、侧词, 此之谓三调。明皇止令就择上两调, 偶不乐侧调故也。况白词七字绝句, 与今曲不类, 而《尊前集》亦载此三绝句, 止目曰《清平词》, 然唐人不深考, 妄指此三绝句耳。此曲在越调, 唐至今盛行。今世又有黄钟宫、黄钟商两音者, 欧阳炯称, 白有应制《清平乐》四首, 往往是也。 (2)
由是观之, 李白《清平调》以曲填词, 本不以新体七绝的平仄格律请求为重心, 然则从李白传世的《清平调》三首律度精绝, 显然与汉魏以下, 尤其六朝贵游文学谱系中每以骈体、永明体、宫体等相关审美特质, 及其逞才示学以竞奇争雄的创作心理攸关, 从而映现李白《清平调》与前述《宫中行乐词》创作的贵游文体及其审美取向, 因此借由李白天宝二年奉诏应制的《宫中行乐词》与《清平调》两大代表宫体组诗书写, 适足洞鉴诗仙李白对于骈俪、声律、宫体等六朝文体重要文学审美传统素养, 及其诗律诗技能事的潜研深诣与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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