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将进酒》的生命意识
参考书多以“豪放”“自信”“愤懑”概括《将进酒》之情感。然而诗句表层下有浓厚生命意识。
诗中有许多激愤之句。“钟鼓馔玉不足贵, 但愿长醉不愿醒”初读之下是激愤之语。探究深入后, 却可发现李白于句中的复杂情感。借此, 可进一步探析整首诗深层情感。
“钟鼓”指“鸣钟击鼓作乐”, “馔玉”指美好的饮食, “钟鼓馔玉”形容富贵豪华的生活。“不足贵”的“钟鼓馔玉”, 或是作者思而未得的生活, 或为想象的富贵豪华生活, 更可浅显理解为“现时的筵席食物”, 但最终直指“酒”。这两句便可理解为作者被“赐金放还”, “济苍生, 安社稷”人生理想破灭之后, 渴望借酒消愁。这种借酒消愁暗含对现实生活、仕途失意的逃避。而“愁”似乎就是现实不得志、仕途失意之愁。
此解看似合理。李白其他诗歌, “停杯投箸不能食, 拔剑四顾心茫然” (《行路难•其一》) , 同样作于“赐金放还”后。具体路之难, 也有“仕途之路艰难险阻”的抽象意。然李白兼受道家思想影响, 面对“仕途失意”便沉迷酒中, 似不合诗仙风度。其实, 关键在一“愁”字。
深层原因, “钟鼓馔玉不足贵”, 表明人生永远无法超越生命本身的愁与痛苦———“朝如青丝暮成雪”的痛苦———生命流逝的忧思与痛苦。人生即便拥有“钟鼓馔玉”的显贵, 又何意义?翰林学士2年, 李白定然目睹太多王侯世家在时间前的无奈。此时李白也已过天命之年。52岁已是高龄, 鬓发开始斑白, 即便“谪仙人”亦无可奈何。因此, 整首《将进酒》以时间流逝开启全诗,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早如青丝暮成雪”, 又以“与尔同销万古愁”的饮酒消愁收束全篇。“万古愁”, 渗透着浓厚的人生无法超越生命本身死生的痛苦。
“人生得意”之“尽欢”, 难道不是承接上句“朝如青丝暮成雪”?“得意”的难道不是还拥有晚年的一些生命?如何会“金樽空对月”?或如苏轼“是处青山可埋骨, 他年夜雨独伤神”, 在政治倾轧下身陷囹圄。但全诗并未流露此情, 李白其他诗歌也未有过多此种情感。所以“金樽空对月”, 应是生命消逝不在。李白《初月》有名句“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望相似”, 更可印证李白诗歌中生命流逝的感伤。
古人时间之叹和理想之慨往往相联系。“美人迟暮, 英雄末路”, 年华老去下有理想尚未实现的慨叹。“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或许李白内心还有一丝侥幸:“吴宫花草埋幽径, 晋代衣冠成古丘” (《登金陵凤凰台》) , 古时高门大族已在时间前化为灰烬, 而自己还有些许生命可挥霍。但他马上想到其他。
后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前句写时间, 生命已不多了, “天生我材”还未用。作者情感看似高昂自信, 也确吟唱“烹羊宰牛且为乐”。然而“且”解释为“暂且”, 况且下文又是“会须一饮三百杯”。与其说“三百杯”是狂欢, 毋如说李白想以酒宴的高兴对抗内心的愁思。“会须”释为“一定”, 也有暂未实现、却渴望实现的隐含义。这种愁思先是时间流逝、“岁月不饶人”年华老去的感伤, 再是志向不能实现、终归一事无成的慨叹。已52岁高龄的李白, 除诗名, 一无所有, 更可能“千金散尽”。
“钟鼓馔玉不足贵, 但愿长醉不愿醒”之后是“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古来圣贤”如何?亦不能超越生死界限。“饮者其名”于何处留名?自然留名青史之上。留名青史, 一定意义上超越生命界限, 流传千古。既不能“济苍生, 安社稷”留名青史, 何不如陈王曹植“饮者留名”?“斗酒十千”, 在痛饮中化去生命流逝的无奈与痛苦。
生命之上的痛苦, 毕竟难以超越。“主人何为言少钱”, 更可见李白面对生命之上痛苦时, 现实的无奈。不纠缠主人是否真“少钱”。但可知, 李白或许无酒可饮。然而, 李白之狂, 越客代主,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他所思所望, 便是战胜超越时空生命之上的“万古愁”。
诗歌结尾给我们巨大疑问:此次李白, 可否借酒消愁?
不论结局如何, 依然可见太白之风流———执着追寻生命价值的风流。遭受“赐金放还”打击, 依然能积极进取。李泽厚形容李白“青春李白”, 李白定会持“申管晏之谈, 谋帝王之术, 奋其智能, 愿为辅弼, 使寰区大定, 海县清一” (《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 之志, 怀“乘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行路难•其一》) 之情, 在有限生命中实现诗仙风流、太白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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