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祭文与可学士文》原文、赏析和鉴赏

2019-06-06 可可诗词网-苏辙 https://www.kekeshici.com

苏辙

维元丰二年岁次己未二月庚子朔,具官苏辙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吴兴太守与可学士亲家翁之灵。呜呼! 与君结交,自我先人。旧好不忘,继以新姻。乡党之欢,亲友之恩。岂无他人,君则兼之。君牧吴兴,我官南京。从君季子,长女实行。君次于陈,往见姑嫜。使者未反,而君沦亡。于何不淑,以至于斯?匪人所知,神实为之。昔我爱君,忠信笃实。廉而不刿,柔而不屈。发为文章,实似其德。风雅之深,追配古人。翰墨之工,世无拟伦。人得其一,足以自珍。纵横放肆,久而疑神。晚岁好道,耽悦至理。洗濯尘翳,湛然不起。病革不乱,遗书满纸。嗟乎今日,见此而已。我欲哭君,神往身留。遣使往奠,涕泗横流。绛幡素车,归安故丘。呜呼哀哉! 尚飨。

此文属应用文的范畴。在古代文体中,归于哀祭文一类。祭文即为祭奠死者而写的哀悼性文字。古代祭祀天地山川时,往往有祝祷性的文章,这是最早的祭文了,后来丧葬亲友,也用祭文致哀悼追念之意。祭文一般要在祭奠时宣读,故有一个表示祭享的格式。开始为“维年月日,× ×谨以清酌(酒)庶羞(美食)之奠祭于× × ×之灵。”结尾则用“呜呼哀哉,尚飨。”

祭文与墓志不同。墓志多以记述死者的生平,赞颂死者的功德为主,且多请人代笔;而祭文则偏重对死者的追悼哀痛。多是作者为亡亲故友而作,也追记生平,追颂死者,但感情色彩浓厚。徐师曾在《文体明辩·祭文》中说:“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正因为如此,故古代不少祭文都是优美的抒情文字。强烈的抒情性也正是苏辙的《祭文与可学士文》的突出的艺术特点。白居易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文章是要以情动人的,没有感情的文章,就像没有生命的纸花,不管如何结构严谨,语言华美,但由于没有感情,味同嚼蜡总使人烦厌。苏辙的这篇祭文,情浓似酒,故读后不禁让人“肠内热”。

苏辙所以在祭文中表达出一种浓郁的哀亲悼友之情,首先在于他同文与可有着深厚的亲友关系。文与可是宋代诗人、画家,苏轼、苏辙的表兄。他与苏辙兄弟互赠诗画,探讨艺术的真谛,苏轼曾写过《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等文章,多次称颂文与可的墨竹画得精妙。苏辙也写过《墨竹赋》送给文与可。他们来往密切,友情笃深。尔后,苏辙还将自己的大女儿许配给文与可的二儿子,两人又在友情上发展了亲情。所以,文与可的死使苏辙非常哀伤。因此,《祭文与可学士文》中的浓郁感情只是苏辙对亲友深情的外化而已。

祭文首先追述,两家不同寻常的关系:“与君结交,自我先人。旧好不忘,继以新姻。乡党之欢,亲友之恩。岂无他人,君则兼之。”先人,即故去的长辈。这里指苏洵。他同文与可的结交,是从苏洵开始的。旧好没忘记,又互相结为儿女亲家。乡党,即乡里。苏辙指出: 他同文与可的关系非同一般: 乡里、朋友、亲戚。三层关系,文与可兼而有之。可见文与可在苏辙心目中有着特殊的地位。这种三重关系的人逝世,岂能不在苏辙心里卷起感情的波涛?

关系特殊是第一个抒情层次。第二个抒情层次是文与可逝世的时间很特殊:“君牧吴兴,我官南京。从君季子,长女实行。君次于陈,往见姑嫜。使者未反,而君论亡。”与可被任命为吴兴太守,苏辙在南京做官。将长女嫁给与可的二儿子为妻。当时,文与可住在陈州,苏辙派人送女儿去成亲,送亲的人还没回,文与可却突然去世了。儿女成亲之日,本是喜庆的日子,偏在这时候,文与可逝世了。时间特殊,更令人悲伤。所以,在这个抒情层次的后面,苏辙感情浓烈地写道:“于何不淑,以至于斯?匪人所知,神实为之。”在这时候为什么如此不吉利? 以至达到这种程度?这实在是人所不明白的,是神有意为之吗?

祭文的第三个抒情层次是笔蘸深情,追忆文与可的品德、文章、绘画:“昔我爱君,忠信笃实。廉而不刿,柔而不屈。发为文章,实似其德。风雅之深,追配古人。翰墨之工,世无拟伦。人得其一,足以自珍。纵横放肆,久而疑神。”苏辙认为文与可忠诚老实,有个性; 性情柔和,但不肯屈从。有刚有柔,刚柔相济,都适中而不过分。文如其人,诗文之美、可以追配古人。绘画之精,当世没有谁能相比。一般人只需获得文与可的一个方面的成就,就足以珍视。纵横放肆,形容文与可功力很深,无施不可,心手如一,炉火纯青。越到后来越精进,疑已进入神境。对于文与可的道德、文章、艺术的记述,字里行间充满了敬佩之情。苏辙的为人是非常谨慎的,据《瑞桂堂暇录》记载: 老泉携东坡 (苏轼号),颍滨 (苏辙号) 谒张文定公。时方习制科业。文定与语奇之,馆于斋舍。翌日,文定忽出大题,令人持与坡、颍云:‘请学士试拟。’文定密于壁间窥之。两公得题,各坐致思。颍滨于题有疑,指以示坡,坡不言,举笔倒敲几上云:‘《管子注》’。颍滨疑而未决也。又指其次,坡以笔勾去,即拟撰以纳?文定阅其文,益喜。勾去之题,乃无出处。文定欲试之也。次日,文定语老泉:‘皆天才,长者明敏尤可爱,然少者谨重,成就或过之。’所以二公皆爱文定,而颍滨感情尤深。”可见苏辙的谨慎、稳重,从小就如此。他常常不肯说过头话,不肯夸饰。但是,在对文与可的文学艺术成就的评价上,显然违背了苏辙持重的一贯作风,这种略显夸张的评价,正是感情的自然流露。

抒情的第四个层次是对文与可的逝世直接表达哀伤:“晚岁好道,耽悦至理。洗濯尘翳,湛然不起。病革不乱,遗书满纸。嗟乎今日,见此而已。我欲哭君,神往身留。遗使往奠,涕洒横流。绛幡素车,归安故丘。”文与可晚年信佛,洗涤尘俗的蒙蔽,一心追求那深厚的佛理。病重而神志不乱,留下大量遗书。其中也有给苏辙的信。“嗟乎今日,见此而已。”是对物在人亡的无穷感叹。苏辙想去灵前哭奠好友,但因事不能脱身,只能“神往身留”了。派人前去祭奠,忍不住眼泪横流。这几句的感情是深沉的。而且,由于想去祭奠也不能够,更觉得悲痛。绛幡素车,这是指给文与可送殡的仪仗,用具。用这些送文与可的灵柩回到故乡安葬。

这篇祭文正是作者将满腔的感情,分四个抒情层次表现出来,一层写特殊关系;二层写文与可去世的特殊时间;三层写其独具的品德和成就;四层写文与可的归宿。这样就层次分明地将哀悼之感表达出来了。由于感情浓烈,故此祭文虽短,却有较大的感染力量。

祭文有用散体的,也有用韵体的。这篇祭文是韵体,不但句式整齐,而且押韵,读来琅琅上口,如泣如诉,这种形式也便于感情的表达。所以,因情运用形式,选择形式为了表现感情,这正是《祭文与可学士文》的另一个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