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坛王伯弢孝廉, 自言丙午偕计至德州,见道旁有捕贼勾当与州解相噪。问之,云:“放马贼昼劫上供银若干,追之则死敌手,不追则死坐累。”各相向呼天,泣数行下;然贼马尘起处,犹目力可望也。忽有夫妇两骑,从他道来。诸捕咸惊相庆曰:“保定名捕至矣,当无忧也!”诸捕控名捕马,问何从来。言:“夫妇泰山进香耳。”然名捕病甚,俯首鞍上;其妻亦短小好妇人,以皂罗覆面,手抱一婴儿。诸捕告之故,哀乞相助。名捕曰:“贼几人?”曰:“五人。”曰:“余病甚,吾妇往足矣。”妇摇手:“我不耐烦。”名捕嗔骂曰:“懒媳妇!今日不出手,只会火炕上,搏老公乎?”妇面发红,便下马,抱儿与夫;更束马肚,结缚裙靴,攘臂袖一刀。长三尺许,光若镜也。夫言:“将我箭去。”妇曰:“吾弹固自胜。”言未讫,身已在马上,绝尘而去。诸捕皆奔马随之。须臾,追及贼骑。妇人发声清亮,顺风呼贼曰:“我保定名捕某妻,为此官钱,故来相索。宜急置,毋尝我丸也!”贼言:“丈夫平平,牝猪敢尔!”贼发五弓射妇,妇从马上以弹弓拨箭,箭悉落地。急发一弹,杀一人,四人拔刀拟妇。妇接战,挥斥如意,复斫杀一人。三人惧, 少却。妇更言曰:“急置银,舁两尸去,俱死无益也!”三人下马乞命,置银,以二尸缚马上逸。未几诸捕至,舁银而还。此妇犹旖旎寻常,善刀藏之,下马遍拜诸捕曰:“妮子着力不健,纵此三寇,要是裙襦伎俩耳。”州守为治酒,宴劳五日而去。姚伯祥曰:此皆伯弢口授于予,予为之记,所谓舌端有写生手也。
        这篇作品选自《旧小说》,是篇鲜为人知的清代文言短篇小说。据成柏泉先生考证,作者姚伯祥生平名里不详。作品中提及的王伯弢亦是如此。但是,笔者认为:这并不妨碍对该篇小说的鉴赏、评估。因此,作抛砖引玉之文。
        这篇作品的故事梗概是这样的:王伯弢进京会试,行至德州,见众捕快与州解在路旁相互埋怨、争吵。问后得知,在光天化日之下,五个强盗公然抢劫了官府的银两。望着强盗遁去的尘烟,众捕快却束手无策,哭天喊地。这时,保定名捕携妻到泰山进香,途经此处。众捕快立刻上前,挽住保定名捕的坐骑,乞求帮助。不料,保定名捕此时身患重病,无法相救。名捕的妻子,一个娇小美丽的妇人挺身而出,她单刀匹马,追杀五贼,瞬间的功夫,就杀死二人,全部夺回了被劫去的官府银两。因此,州守宴请名捕和他的妻子,感谢他们的拔刀相助。
        这篇作品的思想倾向性比较浅显。它通过描写五个强盗行凶作恶及其覆灭的结局,反映出为非作歹者是不会得逞的,同时,作者由衷地赞扬了名捕和他的妻子敢于除恶灭害的侠义精神和高超的技艺武功。
        在写作特点上,这篇描写技击武功杰作有较高的艺术成就。结构严谨,叙事完整,就是该篇小说最显著的特点。作品开始,写五个强盗竟然敢在白天抢劫官府的银两,众捕快和州解望着他们尚未走远的身影,不敢夺回,已暗示出强盗的凶猛强悍和身手不凡。好容易盼来保定名捕这个救星,可是,偏偏他又病体困顿,无力救助。名捕令他的妻子相助,她又“不耐烦”。在名捕嗔骂下,名捕的妻子抖擞精神,披挂上阵,去追杀五贼。到这里,作者别开生面地描述了一个“短小好夫人”与五个强盗厮杀的激烈场面。最终,名捕的妻子杀死两个强盗,夺回了全部被劫去的银两。全文虽然仅有五百多字,短小精悍,但是,小说的底蕴和神韵俱存,故事的发展始终不离开官府银两得失的这条主线,情节跌宕起伏,脉络清晰可见。作者不愧是“写生”的高手,他描绘的这幅技击武功的图画逼真、洒脱,使读者有如闻其言,如临其境之感。小说在布局谋篇上的长处的确引人入胜。
        从对话中,显现出人物的个性,是这篇作品的又一特点。古代文言短篇小说描写人物之间的对话,多用简洁明快的文笔,讲求从对话中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这篇作品中,作者写道:
        诸捕告之故,哀乞相助。名捕曰:“贼几人?”曰:“五人。”曰:“余病甚,吾妇往足矣。”妇摇手:“我不耐烦。”名捕嗔骂曰:“懒媳妇!今日不出手,只会火炕上搏老公乎?”妇面发红,便下马,抱儿与夫,更束马肚,结缚裙靴,攘臂袖一刀,长三尺许,光若镜也。夫言:“将我箭去。”妇曰:“吾弹固自胜。”言未讫,身已在马上,绝尘而去。
        在这篇小说里,作者写名捕的笔墨不多,出场只写他病体困顿、显不出有多大本领,但是,从上面名捕与他的妻子的对话中,名捕的指挥若定,料事如神,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个有身份的、身怀绝技的名捕;同时,一个刚强不失妩媚的烈性女子的形象也跃然纸上,为故事情节的发展写下了铺垫之笔。
        让人物在特定的环境中活动,展现人物的性格特征,描摹主人公的绝顶本领,是这篇小说的第三个特点。主要集中表现在名捕的妻子和五个强盗搏杀的情节之中。名捕妻,一个“短小好妇人”,是作品的主人公,作者着力描写的对象。这个故事情节中,揭示出她除恶灭害的侠义精神和精湛的技艺武功:“发声清亮顺风呼贼”,表明她晓之天文地理,方寸有度;“弹弓拨箭,箭悉落地”,证明她技艺娴熟,胆大如斗;“急发一弹,杀一人”,说明她身怀绝技,弹无虚发;“挥斥如意,复斫杀一人”,更显明她武功不凡,技压群芳。战斗结束,这个烈性女侠恢复出“旖旎寻常”之貌,自谦道:“妮子不健。纵此三寇,要是裙襦伎俩耳。”至此,作者对名捕妻子形象的塑造,技击武功的描写基本完成。小说里。虽然没有展开她的年龄、相貌、身世、心理的描写,但是,一个集刚强于温柔之躯,融侠义于贤惠之体的女性形象豁然活跃在读者的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