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西、即墨之战
【说明】
《通鉴》卷四记载了济西、即之战。
燕齐济西、即墨之战发生于战国后期。
自春秋至于战国,东方的齐国一直较为强盛,直接威胁到北方的燕国。齐军曾一度(周赧王元年,前314)乘燕国太子平与子之争夺王位的内乱,向燕大举进攻,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就攻下了燕都蓟,杀了燕王哙与子之,并大肆烧杀掠夺。只是在燕国民众纷起反抗,各诸侯国又准备出兵干涉的情况下,齐军才被迫撤退。
燕昭王在内乱国忧的形势下,于周赧王三年 (前312)即位。他欲雪被齐破国之耻,乃延招贤士,改革内政,积蓄力量,待机而动。当齐湣王不断向宋、楚与“三晋”国家用兵,损耗了一定的国力的情况下,燕昭王想乘机攻齐。乐毅 (燕将) 和苏秦 (当时为燕相) 分别向燕昭王建议:不可以弱燕单独进攻强齐,必须联合诸侯国,而孤立齐国,还要怂恿齐国灭宋,以加剧齐与诸侯国的矛盾,从而才可联合各诸侯国向齐进攻。燕昭王采纳了这个建议,两次派苏秦到齐国去,明面上表示臣服于齐,使齐对燕不加戒备;暗地里进行间谍活动,并劝齐湣王攻秦、灭宋。
而在齐湣王因胜而骄,对内残暴统治,对外肆意兼并,加剧了内外矛盾的情势下,燕昭王派乐毅等人到各国活动,结成了攻齐的联盟。周赧王三十 一年 (前284),燕将乐毅统率燕、秦、楚、韩、赵、魏六国的军队大举攻齐。济西 一战,击溃齐军。乐毅率军迫击,攻占了齐之国都临淄。齐湣王出奔,死于莒。燕军在半年之内,攻取齐七十余城。乐毅对齐国军民软硬兼施,一方面以武力攻打,一方面拉拢安抚,收效不小,只是没有拿下莒和即墨。
周赧王三十二年 (前283),齐人拥立了齐襄王,守莒抗燕。即墨军民推田单为将,坚守抗燕。周赧王三十六年 (前279),田单乘燕昭王死、即位的惠王与乐毅有隙的机会,派间谍入燕,宣扬乐毅胸怀异志,想在齐为王。燕昭王听了信以为真,乃以骑劫代替乐毅。乐毅奔赵,燕军众心涣散。田单又以计引诱燕军暴行,以使齐国军民同仇敌忾,要求决战; 又以计使燕军麻痹而松懈斗志; 然后以“火牛阵”,突然对燕军发动进攻,击溃之,东了骑劫。立即大举反攻,逐出燕军,收复全部失地。
这两次战争,以燕胜齐败开始,而以齐胜燕败告终。
弱燕之所以先大胜强齐,其臣服齐而骄之,联合诸侯而攻之的战略和策略是个关键。但燕军旷日持久而未攻下齐之莒和即墨,使得齐军有了反攻之机,自然其中有所失策。齐军之所以转败为胜,一方面是因秦、韩等五国之师于济西之战已经撤回,减少了压力,楚军又助齐助燕,增加了力量,而燕军方面的攻势已减,显然力量有所削弱;另方面是因齐国上下同仇敌忾,坚持抗燕,加之田单为将有道,用兵有法。
《通鉴》 既写了济西、即墨之战,又写了乐毅、田单其人;既写了战时气氛,又写了战术细节,很耐人寻味。
(周赧王三十年)①
齐湣王既灭宋而骄,②乃南侵楚,西侵三晋,③欲并二周,④为天子。狐咺正议,斫之檀衢。⑤陈举直言,杀之东闾。⑥
①周王三十年;公元前285年。 ②齐湣(min) 王(?—前284):战国时齐国君。田氏,名地。在位四十年(前323—前283)。灭宋: 指前286年齐灭宋国。③三晋: 指韩、赵、魏三国。④二周: 战国时有东周,西周。⑤斫(zhuo):用刀斧砍。檀衢: 齐都内的一条通向檀台的街名。⑥东闾: 齐都城的东门。
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①益以富实,乃与乐毅谋伐齐。②乐毅曰:“齐,霸国之余业也,③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④王必欲伐之,莫如约赵及楚、魏。”于是使乐毅约赵, 别使⑤使者连楚、 魏, 且令赵秦以伐齐之利。⑥诸侯害齐王之骄暴,⑦皆争合谋与燕伐齐。
①燕昭王 (?—前279):战国时燕国君， 名职。 在位三十三年(前311—前279)。抚循: 同“拊循”,抚慰。②乐毅: 战国时燕将。燕昭王任命他为亚卿(等于副相)。带领燕军等攻齐国,先后攻七十多城,因功封于昌国,号昌国君。后来死于赵国。③霸国之余业: 田氏藉春秋时代齐相公称霸于天下的余业。 ④独攻: 单独攻伐。 ⑤使: 派遣。 ⑥ (dan淡):同 “啖”。吃, 或给人吃。引申为利诱。⑦害: 谓以为害,害怕。
(三十一年)①
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②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⑧赵国以相国印授乐毅,④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⑤齐湣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战于济西,⑥齐师大败。乐毅还秦、韩之师,⑦分魏师以略宋地,⑧都赵师以收河间。⑨身率燕师,长驱逐北。⑩剧辛曰:“齐大而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此长久之利也。今过而不攻,以深入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而结深怨,后必悔之。” 乐毅曰:“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11)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12)今军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待彼悔前之非,(13)改过恤下而抚其民,则难虑也。”遂进军深入。齐人果大乱失度,(14)湣王出走。乐毅入临淄,(15)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燕王亲王济上劳军。(16)行赏飨士;(17)封乐毅为昌国君,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18)
①三十一年:周赧王三十一年(前284)。②上将军:军队的统帅。③尉:官。斯离:人名。帅:即率字。会之:会合起来。 ④战国时代常以别国人士作相,仅是名义而不任实职。⑤并将秦、魏、韩、赵之兵:此处未提到楚兵; 据《史记》的《燕召公世家》和《乐毅列传》,乐毅还将楚兵,共将六国之兵。⑥济西: 济水以西。⑦还秦、韩之师:因秦、韩同齐相隔较远,故先遣还其军。⑧略:侵夺。宋地:齐灭宋所取的地方,在今山东商丘一带。因它近于魏,所以使魏军略之。⑨河间:今河北献县东。因它近于赵,所以使赵军收取之。⑩长驱:指军队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挺进。逐北:追击败兵。北:指败逃者。(11)谋不逮下:不与臣下计谋的意思。逮: 及。(12)怨怼(dui):怨恨。(18)悔前之非:懊悔以前的过失。(14)失度: 失常。(15)临淄(zi):齐国都城,在今山东临淄。(16)济上: 指济水流域。(17)飨(xiang) 士:以酒食犒劳士卒。(18)留徇: 留下来略地。
齐王出亡之卫,①卫君辟宫舍之,②称臣而共具。③齐王不逊,④卫人侵之。齐王去奔邹、鲁,⑤有骄色;邹、鲁弗内,⑥遂走莒。⑦楚使淖齿将兵救齐,⑧因为齐相。淖齿欲与燕分齐地,乃执湣王而数之曰: ⑨“千乘、博昌之间,⑩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 ”曰:“知之。”“赢、博之间,(11)地坼及泉,(12)王知之乎?”曰:“知之。”“有人当阙而哭者,(13)求之不得,去则闻其声,王知之乎?”曰: “知之。”淖齿曰: “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 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 有人当阙告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诫焉,(14)何得无诛!”遂弑王于鼓里。(15)
①卫: 当时的小国。在今河南濮阳。②辟宫舍之: 避开宫殿,让齐湣王居住。③共具:供应各种器物。共,同“供”。④不逊; 不谦恭。⑤邹、鲁: 当时的两个小国,在今山东邹县、曲阜。⑥内: 通“纳”。⑦莒 (ju举): 邑名,在今山东莒县。⑧淖 (zhuo)齿:燕将。⑨数 (shu): 列举罪状。⑩千乘、博昌: 两邑名,在今山东的高青、博兴地区内。(11)赢、博: 两邑名,在今山东的莱芜、泰安地区内。(12)坼(che彻): 裂开 (13)阙: 指宫门。(14)诫: 警戒。(15)鼓里: 莒中地名。
乐毅闻昼邑人王蠋贤,①令军中环昼邑三十里无入。使人请蝎,谢不往。 燕人曰: “不来,吾且屠昼邑!”②曰: “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齐王不用吾谏,故退而耕于野。〕③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遂经其颈于树枝,④自奋绝脰而死。⑤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⑥显而礼之。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⑦前军循泰山以东至海,略琅邪; ⑧右军循河、济,⑨屯阿、鄄以连魏师,⑩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11):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祀桓公、管仲于郊,(12)表贤者之闾,(18)封王之墓。(14)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余君,(15)有爵位于蓟者百有余人。(16)六月之间,(17)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18)
①昼邑: 一作邑, 邑在临淄附近。(chu触)。 ②昼邑:把昼邑人杀光。③这二句,新校本没有,据别本所加。④经:缢。⑤自奋绝脰(dou):自己用力一挣,绞断了脖子。⑥逸民: 旧时称隐居的人。⑦胶东、东莱:都在今胶东半岛。⑧琅邪: 今山东胶南以南。⑨河、济:河水(今黄河)、济水。⑩阿、鄄(Juan);邑名,阿在今山东平阴之西,鄄在今山东鄄城之北。(11)旁(bang):北海:沿着北海。(12)桓公:指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君。公元前685—前643年在位,春秋时第一个霸主。管仲(?—前645):即管敬仲,春秋初期政治家。名夷吾,字仲。在桓公时代为齐相。(13)表贤者之闾:为贤者的闾里树立牌坊。(14)封王之墓:给王的坟墓添土。(15)君:食邑之君, 即封君。(16)蓟(ji计):燕的都城,今北京附近。(17)六月之间: 六个月之内。(18)以上是《通鉴》写济西之战。
(三十二年) ①
齐淖齿之乱, 湣王子法章变姓名为莒太史家佣。②太史女奇法章状貌, 以为非常人, 怜而常窃衣食之,③因与私通。王孙贾从湣王,④失王之处,⑤其母曰:“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 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汝今事王,王走,汝不知其处,汝尝何归焉!”⑦王孙贾乃入市中呼曰: “淖齿乱齐国,杀湣王。欲与我诛之者袒右!”⑧市人从者四百人,与攻淖齿,杀之。于是齐亡臣相与求湣王子,欲立之。法章惧其诛己,久之乃敢自言,遂立以为齐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国中曰:“王巳立在莒矣!”
①三十二年:周赧王三十二年(前283)。 ②:音,一音皎。③窃:私下,不使人知。④王孙贾:齐国的大夫。⑤失王之处:不知王在哪里。⑥事王:服事于王。⑦其母的话是勉励王孙贾为国尽忠。⑧祖右: 解开上衣露出右肩膀。
(三十六年) ①
初,燕人攻安平,②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③使其宗人皆以铁笼傅车。④及城溃,人争门而出,皆以折车败,为燕所擒;独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免,⑤遂奔即墨。⑥是时齐地皆属燕,独莒、即墨未下,乐毅乃并右军、前军以莒,左军、后军围即墨。即墨大夫出战而死。即墨人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是多智习兵。” ⑦因共立以为将以拒燕。乐毅围二邑,期年不剋,⑧乃令解围,各去城九里而为垒,令曰:“城中民出者勿获,困者赈之,使即旧业,以镇新民。”三年而犹未下。或谗之燕昭王曰,“乐毅智谋过人,伐齐,呼吸之间剋七十余城,今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今齐人巳服,所以未发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且齐多美女,又将忘其妻子,愿王图之! ”⑨昭王于是置酒大会,引言者而让之曰: ⑩ “先王举国以礼贤者,非贪土地以遗子孙也。遭所傅德薄,不能堪命,国人不顺。齐为无道,乘孤国之乱以害先王。寡人统位,(11)痛之入骨,故广延群臣,外招宾客,以求报仇,其有成功者,尚欲与之同共燕国。今乐君亲为寡人破齐,夷其宗庙,(12)报塞先仇,齐国固乐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乐君若能有齐,与燕并为列国,结欢同好,以抗诸侯之难,燕国之福,寡人之愿也。汝何敢言若此!”乃斩之。赐乐毅妻以后服,赐其子以公子之服; 辂车乘马,(13)后属百两,(14)遣国相奉而致之乐毅,立乐毅为齐王。乐毅惶恐不受,(15)拜书,(16)以死自誓。由是齐人服其义、诸侯畏其信,莫敢复有谋者。
①三十六年:周赧王三十六年(前279)。 ②安平: 邑名, 在临溜东北。 ③市(yuan院): 管市易事务的官员。田单:战国时齐将。临淄人。初为市吏。以火牛阵击败燕军,收复齐地,封为安平君。后为齐相,封平都君。④宗人: 即族人,这里指同姓田的人。铁笼傅车(wei卫): 铁笼套在车轴头上。即在车轴头上套上铁制的圆筒状物(使车轴坚固耐用)。 ⑤田单族人因铁笼傅车轴,轴未损坏,故得逃脱。⑥即墨:邑名,在今山东即墨北。⑦习兵:熟习兵事。⑧期(ji)年:一整年。⑨谗言是说田单有野心,想在齐为王,要设法解决。图:谋取。⑩让:责备;谴责。(11)统:摄理。(12)夷其宗庙:指削平齐国。夷: 削平。宗庙: 古时帝王、贵族祭祀祖宗的地方,可作王室或国家的代称。(13)辂车:大车,王者之车。乘马:四马。(14)后属百两: 后面随从的车一百辆。两:同“辆”。这是君王的仪仗队。(15)惶恐不受:恐惧不敢接受。(16)拜书:敬呈书信。
顷之,昭王薨,惠王立。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①田单闻之,乃纵反问于燕,②宣言曰:“齐王巳死,城之不拔者二耳。乐毅与燕新王有隙,③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王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燕王固巳疑乐毅, 得齐反间, 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乐毅知王不善代之,④遂奔赵。燕将士由愤惋不和。
①不快:不乐意。②纵反间:派间谍到敌方去造谣破坏。③隙: 裂痕; 矛盾。④不善: 不怀好意。
田单令城中人: 食,必祭其先祖于庭。①飞鸟皆翔舞而下城中。②燕人怪之。③田单因宣言曰: “当有神师下教我。”④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⑤因反走。⑥田单起引还,⑦坐东乡,⑧师事之。⑨卒曰:“臣欺君。”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⑩乃宣言曰: “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11)置之前行,即墨败矣!”燕人闻之,如其言。城中见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12)单又纵反间,言 “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为寒心! ”(13)燕军尽掘冢墓,烧死人。齐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共欲出战,怒自十倍。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锸,(14)与士卒分功,妻妾编于行伍之间;(15)尽散饮食飨士。令甲卒皆伏,(16)使老、弱、女子乘城,(17)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田单又收民金得千镒,(18)令即墨富豪遗燕将,(19)曰: “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 ”燕将大喜,许之。燕军益懈。(20)田单乃收城中,得牛千余,为绛缯衣,(21)画以五采龙文,(22)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其尾,(23)烧其端,(24)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随其后。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大惊,视牛皆龙文,所触尽死伤。而城中鼓噪从之,(25)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燕军大骇,败走。齐人杀骑劫,追亡逐北,(26)所过城邑皆叛燕,复为齐。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走至河上,(27)而齐七十余城皆复焉。乃迎襄王于莒;入临淄,封田单为安平君。(28)
①此言吃饭时必拿出一些食物祭祖先。②因城中每飨必先以食物祭祖,所以飞鸟翔舞城的上空,伺便飞下啄食。③怪下: 对鸟飞下城中感到诧奇。④田单此言是故弄玄虚。⑤臣: 古人表示谦卑的自称。通常是君主时代用作官吏和百姓的统称。⑥反走: 转身而走。⑦引还: 拉他回来。⑧坐东乡: 坐西而面朝东。⑨师事之: 以他当师长对待。⑩这是田单借用神权观念以统领军队。(11)劓 (yi艺): 割鼻。(12)见得: 被燕兵俘获。(13)寒心: 担心,恐怕。(14)操: 拿着。版: 筑城用的夹板。(cha):掘土用的锹。 (15)行(hang)伍:古代军队编制,五人为“伍”,二十五人为 “行”,故以 “行伍”泛指军队。(16)甲卒: 穿铠甲的士卒。伏: 埋伏。(17)乘城: 登城守卫。(18)鎰(yi):古代金的重量单位,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鎰。(19)遗:赠予;致送。(20)益懈:斗志更加松懈。(21)絳:大红色。缯: 绢。(22)五采龙文:五采的龙的形状。(23)灌脂:浇上油。束苇:綑芦苇。 (24)烧其端:烧束苇的末梢。 (25)鼓噪:摇鼓呐喊。(26)追亡逐北:追击逃跑者。(27)河上:指河水(今黄河)附近。当时燕、齐以河水为界。(28)因田单初起于安平,所以封他为安平君。以上是 《通鉴》 写即墨之战。
【译文】
(周赧王三十年)
齐湣王灭掉宋国以后就骄纵起来,于是向南侵略楚国,向西侵略韩、赵、魏三国,想要兼并西周和东周而做天子。狐咺严肃地谏诤,却把他斩杀在檀衢,陈举坦率地发表意见,竟把他杀死在东闾。
燕昭王日夜抚慰他的人民,越来越殷实富庶,于是跟乐毅谋画攻伐齐国。乐毅说:“齐国凭借齐桓公称霸天下的余业,地大人多,我们单独攻取是不容易的。大王如果一定想要攻伐它,不如约会赵国和楚国、魏国。”于是派遣乐毅去约会赵,另外派遣使节与楚、魏联系,并且让赵国用伐齐的有利之处去诱导秦国。诸侯害怕齐王的骄纵暴虐,都争先与燕国合谋攻伐齐国。
(三十一年)
燕王动员了全部的兵力,让乐毅担任军队的统帅。秦尉斯离率领秦军同韩、赵、魏的军队会合。赵王把相印授予乐毅,乐毅同时统率秦、魏、韩、赵的部队去攻伐齐国。齐湣王调动了国内的全部军队来抵挡,在济水以西交战,齐军大败。乐毅遣返秦、韩的部队,分出魏军去占领曾被齐国侵占的宋地,部署赵军去收复河间。乐毅自己率领燕军,势不可挡地追逐齐国的败军。剧辛说:“齐国大而燕国小,依靠诸侯的帮助才打败了齐军,应该乘机攻取它边境上的城邑以增加自己的领土,这才是长久的利益。如今路过而不攻取,用深入敌国来标榜自己,这对齐国不会有什么损失,但对燕国却没有什么好处,而且还会结下深怨,事后必定悔恨。”乐毅说:“齐王夸耀功业矜持才能,遇事不与臣下商量,废黜有德有才的人,信任阿谀奉迎的人,政令暴虐,百姓怨恨。现在齐军都已败逃,如果顺势进攻,他的老百姓必然叛乱,祸乱起于内部,那么齐国就可以谋取了。如果不立即进攻,等到他懊悔以前的过失,从而改正错误,体恤部下,抚慰百姓,那就难以设想了。”于是进军深入。齐人果然大乱无措,湣王逃出国外。乐毅攻入临淄,夺取宝物、祭器,输送到燕国。燕王亲自到济上慰劳军队,给与奖赏,以酒食犒劳士卒,封乐毅为昌国君,就让乐毅留下来去攻取还没有占领的齐城。
齐湣王出逃到了卫国,卫君避开宫殿请齐王居住,自己称臣并且供给各种器物。齐王不谦恭,卫人侵犯他。齐王奔往邹国、鲁国,有骄恣的表现,邹、鲁不接待他,于是逃到莒邑。楚国派遣淖齿率领部队救援齐国,因此当上了齐相。淖齿想要与燕国共分齐地, 就逮住王而历数他的罪过, 问道:“千乘、 博昌两邑之问,方圆数百里,天降血染红衣裳,大王知道吗?”回答:“知道。”又问:“、博两邑之间, 地裂而冒出泉水, 大王知道吗?”回答:“知道。”再问:“有人对着宫门大哭,找人又找不到,不找却能听到哭声,大王知道吗?”再答:“知道。”淖齿说:“天降血染红衣裳,是天以此警告你; 地裂而冒出泉水,是地以此警告你; 有人对着宫门大哭,是人以此警告你。天、地、人都警告你了,而大王却不知警戒,怎么能不杀掉你!”于是在鼓里 (地名)杀了湣王。
乐毅听说昼邑人王贤良, 命令军队不得进入环绕昼邑三十里之内的地区,派人去邀请王蠋,王蠋辞谢不去。燕人说:“不来,我们将杀光昼邑人!”王蠋说:“忠臣不效劳两个君主,烈女不更换两个丈夫。〔齐王不采纳我的谏议,所以退隐在郊野种田。〕国家沦陷,君主逃亡,我不能幸存,却又想用武力劫持我离去; 我与其不义而苟活,不如死了!”于是把脖子悬缢在树枝上,自己用力一挣绞断脖子而死。燕军乘胜势不可挡地前进,齐城守军都望风溃逃。乐毅加强并整顿了燕国的军队,禁止骚扰掠夺,访求齐国避世隐居的人,让他们出来供职并且以礼相待。减轻赋税,废除暴令,改良旧制度,齐国老百姓高高兴兴,于是派遣左军(东面的部队)渡过胶水到胶东、东莱; 前军(南面的部队)沿着泰山往东到海滨,攻占琅邪; 右军(西面的部队)沿着河水、济水、屯兵阿邑、鄄邑以与魏军相连接; 后军(北面的部队)沿着北海以安抚千乘; 中军(主力部队) 占据临淄以控制齐国都城。到郊野去祭祀齐桓公和管仲,为贤者的闾里树立了牌坊,为王蠋的坟墓添土增高。齐人食邑在燕的有二十多个封君,在燕国都城蓟有爵位的竟达一百多人。六个月之内,攻克齐国七十多个城邑,都把它们设置为郡县。
(三十二年)
齐国淖齿叛乱的时候,湣王的儿子法章改换姓名做了莒太史的佣人。太史敫的女儿对法章的仪表感到奇异, 认为是不寻常的人,怜爱他并经常暗中给他食物和衣裳,因而与他私通。王孙贾跟随湣王,和湣王失去了联系,他的母亲说:“你早出而晚归,我就倚闾里门而盼望;你晚出而不回,我还倚闾里门而盼望。你现在事奉君王,而君王出走,你却不知道他在哪里,你还凭什么回来呢!”王孙贾于是到街市上大呼说:“齿扰乱齐国, 杀死滑王。想要和我同去诛杀淖齿的人, 把右肩膀露出来!”街市上响应的有四百人,跟王孙贾一起进攻淖齿,杀死了他。在这种情况下,齐国流亡的臣僚各自都寻找王的儿子,打算立他为国君。法章害怕他们杀害自己,好长时间才敢道出实情,于是立法章为齐王,固保莒城以抗拒燕国。并且遍告国内说:“齐王(指襄王法章)已经在莒城继位了!”
(三十六年)
当初,燕人攻打安平,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他让自己的族人都把车轴头用铁箍套上。当安平溃败时,人人都争着从城门逃出,都因车轴折断车辆败坏而被燕人俘获; 只有田单的族人因有铁箍得以幸免,于是奔赴即墨。这时,齐地都被燕军占领,只有莒城、即墨没有攻下,乐毅就调遣右军和前军一起来包围莒城,调遣左军和后军一起来包围即墨。即墨大夫率兵迎战而死。即墨人说:“安平之战,田单族人借助于铁箍得以保全,这是智谋多而又熟悉兵法。”因此共同推立田单为将领以抵抗燕军。乐毅包围两个城邑,满了一年还没有攻下,于是命令军队解除包围,各自退到距离城邑九里之处安营扎寨,命令说:“城中出来的百姓不要抓获,有困难的要赈济他们,让他们各就自己原来的生业,以此来安定新归附的人。”三年仍然没有攻下。有人向燕昭王毁谤乐毅,说:“乐毅的智谋超过常人,攻伐齐国,呼吸之间攻克七十多个城邑,如今攻不下来的只有两个城了,不是他的力量不能攻取,所以三年不攻打的原因,是想要长久地依赖于军队的威力来制服齐人,进而面南称王罢了。现在齐人已经制服,所以按兵不动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妻子和儿女在燕国的缘故。况且齐国美女很多,他又会忘记自己的妻子和儿女的。愿大王设法解决!”昭王于是摆酒席大会群臣,把进谗的人召唤来并且斥责他说:“先王在全国礼贤下士,并不是想要贪图土地而遗留给子孙。但碰上所被托付的人德行微薄,不能胜任先王的重托,以致全国百姓都不服从。齐是无道之国,乘我国动乱之机而害先王。我登上王位以来,痛之入骨,所以广泛延请群臣,在外招收结识宾客,以冀求报仇,如果有报仇成功的人,还要与他一同享有燕国。现在乐君亲自为我击败齐国,削平它的宗庙,补报先王之仇,齐国本来是乐君得来的,并不是燕国得来的。乐君如能领有齐国,而与燕国同为列国成员,结盟和好,以抗御诸侯的发难,这是燕国的福气,也是我所希望的。你怎敢说这等诽谤的话!”于是把他斩了。赏给乐毅的妻子以王后的服装,赏给他的儿子以公子的服装,用四匹马拉着豪华的辂车,后面又跟着上百辆的车,派遣国相恭敬地送给乐毅,并且立乐毅为齐王。乐毅惶恐不敢接受,给燕王敬呈书信,用死来表白自己的态度。从此齐人佩服他的仁义,诸侯敬畏他的忠信,没有人敢再谋算他了。
过了不久,燕昭王死,惠王即位。惠王自从做太子的时候,就跟乐毅不和睦。田单得知这一情况,就对燕国施反间计,到处传播说:“齐王已死,城没有被攻克的只有两座了。乐毅跟燕国的新王(指惠王)有矛盾,恐怕被杀而不敢回去,以攻伐齐国为名,实际上是想要集结兵力在齐国称王。 齐人还没有归附, 所以暂且缓攻即墨以等待称王的时机。齐人所害怕的,惟恐别的将领到来,那样,即墨将被攻克。”燕王本来已经怀疑乐毅,又中了齐国的反间之计,就派遣骑劫代替乐毅为将而召回乐毅。乐毅知道燕王更换将领是不怀好意,就逃奔到赵国。燕国的将领和士卒从此愤恨不和。
田单对城里人下命令: 吃饭时,必须在庭院祭奠先祖。因此飞鸟都盘旋飞舞然后降落城中。燕人感到奇怪。田单就此传播说:“一定会有神师降落指点我。”有一上卒说:“我可以充当神师吗?”说完了转身就走。田单起身拉回来,让他面朝东坐着,以尊师的礼节对待他。士卒说:“我这是欺骗您。”田单说:“你不要再说了!”从此把这个士卒当做军师。每当在外管教部队,必定提到神师。又到处传播说:“我就是害怕把俘获的齐兵割掉鼻子,然后再让他们充当作战的前锋,这样,即墨就将陷落!”燕人听到这话,果然照着做了。城中人看到投降的士卒全被割掉了鼻子,都愤怒起来,坚守城邑,惟恐被俘。田单又施反间计说“我害怕燕人掘我们城外的坟墓,那可令人寒心!”燕军掘了所有的坟墓,烧毁死尸,齐人从城上望见,都哭泣,都想出战,十分愤怒。田单知道士卒可以指挥了,便亲自拿着筑城用的夹板和掘土用的锹,与士卒分担工作;把妻妾编制在行伍之中;把酒食全都拿出来款待士卒。让穿铠甲的士卒都埋伏起来,让老年、弱者和妇女登城守卫,派遣使节与燕军订约投降;燕军都呼喊万岁。田单又从居民那里征得千镒黄金,让即墨的豪富人家送给燕军将领,说:“如果即墨投降,希望不要抢劫我们家族!”燕军将领非常高兴,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燕军越来越松懈。田单于是在城中征得一千多头牛,给牛穿上大红色的绢衣,在衣上画五彩龙图,把兵器绑在牛角上,把浇上油的芦苇绑在牛尾上,点燃芦苇的末梢,将城墙凿开几十个洞穴,夜间放牛出城,五千壮上跟随在牛群的后面。牛尾被烫热,奋力奔向燕军。燕军非常惊讶,看到牛身上都是龙的图形,所触及的全都或死或伤。而城中擂鼓呐喊应和着,老人和弱者都敲响铜器,声音震天动地。燕军异常惊惧,败逃。齐军杀死骑劫,追逐败逃的燕兵,所经过的城邑都叛离燕国,重新归属齐国。田单的士卒日益增多,接连胜利,燕军日益败溃,逃至河滨,而齐国的七十余城都收复了。于是到莒城迎接襄王; 襄王到了临淄,封田单为安平君。
《通鉴》卷四记载了济西、即之战。
燕齐济西、即墨之战发生于战国后期。
自春秋至于战国,东方的齐国一直较为强盛,直接威胁到北方的燕国。齐军曾一度(周赧王元年,前314)乘燕国太子平与子之争夺王位的内乱,向燕大举进攻,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就攻下了燕都蓟,杀了燕王哙与子之,并大肆烧杀掠夺。只是在燕国民众纷起反抗,各诸侯国又准备出兵干涉的情况下,齐军才被迫撤退。
燕昭王在内乱国忧的形势下,于周赧王三年 (前312)即位。他欲雪被齐破国之耻,乃延招贤士,改革内政,积蓄力量,待机而动。当齐湣王不断向宋、楚与“三晋”国家用兵,损耗了一定的国力的情况下,燕昭王想乘机攻齐。乐毅 (燕将) 和苏秦 (当时为燕相) 分别向燕昭王建议:不可以弱燕单独进攻强齐,必须联合诸侯国,而孤立齐国,还要怂恿齐国灭宋,以加剧齐与诸侯国的矛盾,从而才可联合各诸侯国向齐进攻。燕昭王采纳了这个建议,两次派苏秦到齐国去,明面上表示臣服于齐,使齐对燕不加戒备;暗地里进行间谍活动,并劝齐湣王攻秦、灭宋。
而在齐湣王因胜而骄,对内残暴统治,对外肆意兼并,加剧了内外矛盾的情势下,燕昭王派乐毅等人到各国活动,结成了攻齐的联盟。周赧王三十 一年 (前284),燕将乐毅统率燕、秦、楚、韩、赵、魏六国的军队大举攻齐。济西 一战,击溃齐军。乐毅率军迫击,攻占了齐之国都临淄。齐湣王出奔,死于莒。燕军在半年之内,攻取齐七十余城。乐毅对齐国军民软硬兼施,一方面以武力攻打,一方面拉拢安抚,收效不小,只是没有拿下莒和即墨。
周赧王三十二年 (前283),齐人拥立了齐襄王,守莒抗燕。即墨军民推田单为将,坚守抗燕。周赧王三十六年 (前279),田单乘燕昭王死、即位的惠王与乐毅有隙的机会,派间谍入燕,宣扬乐毅胸怀异志,想在齐为王。燕昭王听了信以为真,乃以骑劫代替乐毅。乐毅奔赵,燕军众心涣散。田单又以计引诱燕军暴行,以使齐国军民同仇敌忾,要求决战; 又以计使燕军麻痹而松懈斗志; 然后以“火牛阵”,突然对燕军发动进攻,击溃之,东了骑劫。立即大举反攻,逐出燕军,收复全部失地。
这两次战争,以燕胜齐败开始,而以齐胜燕败告终。
弱燕之所以先大胜强齐,其臣服齐而骄之,联合诸侯而攻之的战略和策略是个关键。但燕军旷日持久而未攻下齐之莒和即墨,使得齐军有了反攻之机,自然其中有所失策。齐军之所以转败为胜,一方面是因秦、韩等五国之师于济西之战已经撤回,减少了压力,楚军又助齐助燕,增加了力量,而燕军方面的攻势已减,显然力量有所削弱;另方面是因齐国上下同仇敌忾,坚持抗燕,加之田单为将有道,用兵有法。
《通鉴》 既写了济西、即墨之战,又写了乐毅、田单其人;既写了战时气氛,又写了战术细节,很耐人寻味。
(周赧王三十年)①
齐湣王既灭宋而骄,②乃南侵楚,西侵三晋,③欲并二周,④为天子。狐咺正议,斫之檀衢。⑤陈举直言,杀之东闾。⑥
①周王三十年;公元前285年。 ②齐湣(min) 王(?—前284):战国时齐国君。田氏,名地。在位四十年(前323—前283)。灭宋: 指前286年齐灭宋国。③三晋: 指韩、赵、魏三国。④二周: 战国时有东周,西周。⑤斫(zhuo):用刀斧砍。檀衢: 齐都内的一条通向檀台的街名。⑥东闾: 齐都城的东门。
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①益以富实,乃与乐毅谋伐齐。②乐毅曰:“齐,霸国之余业也,③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④王必欲伐之,莫如约赵及楚、魏。”于是使乐毅约赵, 别使⑤使者连楚、 魏, 且令赵秦以伐齐之利。⑥诸侯害齐王之骄暴,⑦皆争合谋与燕伐齐。
①燕昭王 (?—前279):战国时燕国君， 名职。 在位三十三年(前311—前279)。抚循: 同“拊循”,抚慰。②乐毅: 战国时燕将。燕昭王任命他为亚卿(等于副相)。带领燕军等攻齐国,先后攻七十多城,因功封于昌国,号昌国君。后来死于赵国。③霸国之余业: 田氏藉春秋时代齐相公称霸于天下的余业。 ④独攻: 单独攻伐。 ⑤使: 派遣。 ⑥ (dan淡):同 “啖”。吃, 或给人吃。引申为利诱。⑦害: 谓以为害,害怕。
(三十一年)①
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②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⑧赵国以相国印授乐毅,④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⑤齐湣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战于济西,⑥齐师大败。乐毅还秦、韩之师,⑦分魏师以略宋地,⑧都赵师以收河间。⑨身率燕师,长驱逐北。⑩剧辛曰:“齐大而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此长久之利也。今过而不攻,以深入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而结深怨,后必悔之。” 乐毅曰:“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11)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12)今军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待彼悔前之非,(13)改过恤下而抚其民,则难虑也。”遂进军深入。齐人果大乱失度,(14)湣王出走。乐毅入临淄,(15)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燕王亲王济上劳军。(16)行赏飨士;(17)封乐毅为昌国君,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18)
①三十一年:周赧王三十一年(前284)。②上将军:军队的统帅。③尉:官。斯离:人名。帅:即率字。会之:会合起来。 ④战国时代常以别国人士作相,仅是名义而不任实职。⑤并将秦、魏、韩、赵之兵:此处未提到楚兵; 据《史记》的《燕召公世家》和《乐毅列传》,乐毅还将楚兵,共将六国之兵。⑥济西: 济水以西。⑦还秦、韩之师:因秦、韩同齐相隔较远,故先遣还其军。⑧略:侵夺。宋地:齐灭宋所取的地方,在今山东商丘一带。因它近于魏,所以使魏军略之。⑨河间:今河北献县东。因它近于赵,所以使赵军收取之。⑩长驱:指军队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挺进。逐北:追击败兵。北:指败逃者。(11)谋不逮下:不与臣下计谋的意思。逮: 及。(12)怨怼(dui):怨恨。(18)悔前之非:懊悔以前的过失。(14)失度: 失常。(15)临淄(zi):齐国都城,在今山东临淄。(16)济上: 指济水流域。(17)飨(xiang) 士:以酒食犒劳士卒。(18)留徇: 留下来略地。
齐王出亡之卫,①卫君辟宫舍之,②称臣而共具。③齐王不逊,④卫人侵之。齐王去奔邹、鲁,⑤有骄色;邹、鲁弗内,⑥遂走莒。⑦楚使淖齿将兵救齐,⑧因为齐相。淖齿欲与燕分齐地,乃执湣王而数之曰: ⑨“千乘、博昌之间,⑩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 ”曰:“知之。”“赢、博之间,(11)地坼及泉,(12)王知之乎?”曰:“知之。”“有人当阙而哭者,(13)求之不得,去则闻其声,王知之乎?”曰: “知之。”淖齿曰: “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 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 有人当阙告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诫焉,(14)何得无诛!”遂弑王于鼓里。(15)
①卫: 当时的小国。在今河南濮阳。②辟宫舍之: 避开宫殿,让齐湣王居住。③共具:供应各种器物。共,同“供”。④不逊; 不谦恭。⑤邹、鲁: 当时的两个小国,在今山东邹县、曲阜。⑥内: 通“纳”。⑦莒 (ju举): 邑名,在今山东莒县。⑧淖 (zhuo)齿:燕将。⑨数 (shu): 列举罪状。⑩千乘、博昌: 两邑名,在今山东的高青、博兴地区内。(11)赢、博: 两邑名,在今山东的莱芜、泰安地区内。(12)坼(che彻): 裂开 (13)阙: 指宫门。(14)诫: 警戒。(15)鼓里: 莒中地名。
乐毅闻昼邑人王蠋贤,①令军中环昼邑三十里无入。使人请蝎,谢不往。 燕人曰: “不来,吾且屠昼邑!”②曰: “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齐王不用吾谏,故退而耕于野。〕③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遂经其颈于树枝,④自奋绝脰而死。⑤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⑥显而礼之。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⑦前军循泰山以东至海,略琅邪; ⑧右军循河、济,⑨屯阿、鄄以连魏师,⑩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11):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祀桓公、管仲于郊,(12)表贤者之闾,(18)封王之墓。(14)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余君,(15)有爵位于蓟者百有余人。(16)六月之间,(17)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18)
①昼邑: 一作邑, 邑在临淄附近。(chu触)。 ②昼邑:把昼邑人杀光。③这二句,新校本没有,据别本所加。④经:缢。⑤自奋绝脰(dou):自己用力一挣,绞断了脖子。⑥逸民: 旧时称隐居的人。⑦胶东、东莱:都在今胶东半岛。⑧琅邪: 今山东胶南以南。⑨河、济:河水(今黄河)、济水。⑩阿、鄄(Juan);邑名,阿在今山东平阴之西,鄄在今山东鄄城之北。(11)旁(bang):北海:沿着北海。(12)桓公:指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君。公元前685—前643年在位,春秋时第一个霸主。管仲(?—前645):即管敬仲,春秋初期政治家。名夷吾,字仲。在桓公时代为齐相。(13)表贤者之闾:为贤者的闾里树立牌坊。(14)封王之墓:给王的坟墓添土。(15)君:食邑之君, 即封君。(16)蓟(ji计):燕的都城,今北京附近。(17)六月之间: 六个月之内。(18)以上是《通鉴》写济西之战。
(三十二年) ①
齐淖齿之乱, 湣王子法章变姓名为莒太史家佣。②太史女奇法章状貌, 以为非常人, 怜而常窃衣食之,③因与私通。王孙贾从湣王,④失王之处,⑤其母曰:“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 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汝今事王,王走,汝不知其处,汝尝何归焉!”⑦王孙贾乃入市中呼曰: “淖齿乱齐国,杀湣王。欲与我诛之者袒右!”⑧市人从者四百人,与攻淖齿,杀之。于是齐亡臣相与求湣王子,欲立之。法章惧其诛己,久之乃敢自言,遂立以为齐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国中曰:“王巳立在莒矣!”
①三十二年:周赧王三十二年(前283)。 ②:音,一音皎。③窃:私下,不使人知。④王孙贾:齐国的大夫。⑤失王之处:不知王在哪里。⑥事王:服事于王。⑦其母的话是勉励王孙贾为国尽忠。⑧祖右: 解开上衣露出右肩膀。
(三十六年) ①
初,燕人攻安平,②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③使其宗人皆以铁笼傅车。④及城溃,人争门而出,皆以折车败,为燕所擒;独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免,⑤遂奔即墨。⑥是时齐地皆属燕,独莒、即墨未下,乐毅乃并右军、前军以莒,左军、后军围即墨。即墨大夫出战而死。即墨人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是多智习兵。” ⑦因共立以为将以拒燕。乐毅围二邑,期年不剋,⑧乃令解围,各去城九里而为垒,令曰:“城中民出者勿获,困者赈之,使即旧业,以镇新民。”三年而犹未下。或谗之燕昭王曰,“乐毅智谋过人,伐齐,呼吸之间剋七十余城,今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今齐人巳服,所以未发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且齐多美女,又将忘其妻子,愿王图之! ”⑨昭王于是置酒大会,引言者而让之曰: ⑩ “先王举国以礼贤者,非贪土地以遗子孙也。遭所傅德薄,不能堪命,国人不顺。齐为无道,乘孤国之乱以害先王。寡人统位,(11)痛之入骨,故广延群臣,外招宾客,以求报仇,其有成功者,尚欲与之同共燕国。今乐君亲为寡人破齐,夷其宗庙,(12)报塞先仇,齐国固乐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乐君若能有齐,与燕并为列国,结欢同好,以抗诸侯之难,燕国之福,寡人之愿也。汝何敢言若此!”乃斩之。赐乐毅妻以后服,赐其子以公子之服; 辂车乘马,(13)后属百两,(14)遣国相奉而致之乐毅,立乐毅为齐王。乐毅惶恐不受,(15)拜书,(16)以死自誓。由是齐人服其义、诸侯畏其信,莫敢复有谋者。
①三十六年:周赧王三十六年(前279)。 ②安平: 邑名, 在临溜东北。 ③市(yuan院): 管市易事务的官员。田单:战国时齐将。临淄人。初为市吏。以火牛阵击败燕军,收复齐地,封为安平君。后为齐相,封平都君。④宗人: 即族人,这里指同姓田的人。铁笼傅车(wei卫): 铁笼套在车轴头上。即在车轴头上套上铁制的圆筒状物(使车轴坚固耐用)。 ⑤田单族人因铁笼傅车轴,轴未损坏,故得逃脱。⑥即墨:邑名,在今山东即墨北。⑦习兵:熟习兵事。⑧期(ji)年:一整年。⑨谗言是说田单有野心,想在齐为王,要设法解决。图:谋取。⑩让:责备;谴责。(11)统:摄理。(12)夷其宗庙:指削平齐国。夷: 削平。宗庙: 古时帝王、贵族祭祀祖宗的地方,可作王室或国家的代称。(13)辂车:大车,王者之车。乘马:四马。(14)后属百两: 后面随从的车一百辆。两:同“辆”。这是君王的仪仗队。(15)惶恐不受:恐惧不敢接受。(16)拜书:敬呈书信。
顷之,昭王薨,惠王立。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①田单闻之,乃纵反问于燕,②宣言曰:“齐王巳死,城之不拔者二耳。乐毅与燕新王有隙,③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王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燕王固巳疑乐毅, 得齐反间, 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乐毅知王不善代之,④遂奔赵。燕将士由愤惋不和。
①不快:不乐意。②纵反间:派间谍到敌方去造谣破坏。③隙: 裂痕; 矛盾。④不善: 不怀好意。
田单令城中人: 食,必祭其先祖于庭。①飞鸟皆翔舞而下城中。②燕人怪之。③田单因宣言曰: “当有神师下教我。”④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⑤因反走。⑥田单起引还,⑦坐东乡,⑧师事之。⑨卒曰:“臣欺君。”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⑩乃宣言曰: “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11)置之前行,即墨败矣!”燕人闻之,如其言。城中见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12)单又纵反间,言 “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为寒心! ”(13)燕军尽掘冢墓,烧死人。齐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共欲出战,怒自十倍。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锸,(14)与士卒分功,妻妾编于行伍之间;(15)尽散饮食飨士。令甲卒皆伏,(16)使老、弱、女子乘城,(17)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田单又收民金得千镒,(18)令即墨富豪遗燕将,(19)曰: “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 ”燕将大喜,许之。燕军益懈。(20)田单乃收城中,得牛千余,为绛缯衣,(21)画以五采龙文,(22)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其尾,(23)烧其端,(24)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随其后。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大惊,视牛皆龙文,所触尽死伤。而城中鼓噪从之,(25)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燕军大骇,败走。齐人杀骑劫,追亡逐北,(26)所过城邑皆叛燕,复为齐。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走至河上,(27)而齐七十余城皆复焉。乃迎襄王于莒;入临淄,封田单为安平君。(28)
①此言吃饭时必拿出一些食物祭祖先。②因城中每飨必先以食物祭祖,所以飞鸟翔舞城的上空,伺便飞下啄食。③怪下: 对鸟飞下城中感到诧奇。④田单此言是故弄玄虚。⑤臣: 古人表示谦卑的自称。通常是君主时代用作官吏和百姓的统称。⑥反走: 转身而走。⑦引还: 拉他回来。⑧坐东乡: 坐西而面朝东。⑨师事之: 以他当师长对待。⑩这是田单借用神权观念以统领军队。(11)劓 (yi艺): 割鼻。(12)见得: 被燕兵俘获。(13)寒心: 担心,恐怕。(14)操: 拿着。版: 筑城用的夹板。(cha):掘土用的锹。 (15)行(hang)伍:古代军队编制,五人为“伍”,二十五人为 “行”,故以 “行伍”泛指军队。(16)甲卒: 穿铠甲的士卒。伏: 埋伏。(17)乘城: 登城守卫。(18)鎰(yi):古代金的重量单位,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鎰。(19)遗:赠予;致送。(20)益懈:斗志更加松懈。(21)絳:大红色。缯: 绢。(22)五采龙文:五采的龙的形状。(23)灌脂:浇上油。束苇:綑芦苇。 (24)烧其端:烧束苇的末梢。 (25)鼓噪:摇鼓呐喊。(26)追亡逐北:追击逃跑者。(27)河上:指河水(今黄河)附近。当时燕、齐以河水为界。(28)因田单初起于安平,所以封他为安平君。以上是 《通鉴》 写即墨之战。
【译文】
(周赧王三十年)
齐湣王灭掉宋国以后就骄纵起来,于是向南侵略楚国,向西侵略韩、赵、魏三国,想要兼并西周和东周而做天子。狐咺严肃地谏诤,却把他斩杀在檀衢,陈举坦率地发表意见,竟把他杀死在东闾。
燕昭王日夜抚慰他的人民,越来越殷实富庶,于是跟乐毅谋画攻伐齐国。乐毅说:“齐国凭借齐桓公称霸天下的余业,地大人多,我们单独攻取是不容易的。大王如果一定想要攻伐它,不如约会赵国和楚国、魏国。”于是派遣乐毅去约会赵,另外派遣使节与楚、魏联系,并且让赵国用伐齐的有利之处去诱导秦国。诸侯害怕齐王的骄纵暴虐,都争先与燕国合谋攻伐齐国。
(三十一年)
燕王动员了全部的兵力,让乐毅担任军队的统帅。秦尉斯离率领秦军同韩、赵、魏的军队会合。赵王把相印授予乐毅,乐毅同时统率秦、魏、韩、赵的部队去攻伐齐国。齐湣王调动了国内的全部军队来抵挡,在济水以西交战,齐军大败。乐毅遣返秦、韩的部队,分出魏军去占领曾被齐国侵占的宋地,部署赵军去收复河间。乐毅自己率领燕军,势不可挡地追逐齐国的败军。剧辛说:“齐国大而燕国小,依靠诸侯的帮助才打败了齐军,应该乘机攻取它边境上的城邑以增加自己的领土,这才是长久的利益。如今路过而不攻取,用深入敌国来标榜自己,这对齐国不会有什么损失,但对燕国却没有什么好处,而且还会结下深怨,事后必定悔恨。”乐毅说:“齐王夸耀功业矜持才能,遇事不与臣下商量,废黜有德有才的人,信任阿谀奉迎的人,政令暴虐,百姓怨恨。现在齐军都已败逃,如果顺势进攻,他的老百姓必然叛乱,祸乱起于内部,那么齐国就可以谋取了。如果不立即进攻,等到他懊悔以前的过失,从而改正错误,体恤部下,抚慰百姓,那就难以设想了。”于是进军深入。齐人果然大乱无措,湣王逃出国外。乐毅攻入临淄,夺取宝物、祭器,输送到燕国。燕王亲自到济上慰劳军队,给与奖赏,以酒食犒劳士卒,封乐毅为昌国君,就让乐毅留下来去攻取还没有占领的齐城。
齐湣王出逃到了卫国,卫君避开宫殿请齐王居住,自己称臣并且供给各种器物。齐王不谦恭,卫人侵犯他。齐王奔往邹国、鲁国,有骄恣的表现,邹、鲁不接待他,于是逃到莒邑。楚国派遣淖齿率领部队救援齐国,因此当上了齐相。淖齿想要与燕国共分齐地, 就逮住王而历数他的罪过, 问道:“千乘、 博昌两邑之问,方圆数百里,天降血染红衣裳,大王知道吗?”回答:“知道。”又问:“、博两邑之间, 地裂而冒出泉水, 大王知道吗?”回答:“知道。”再问:“有人对着宫门大哭,找人又找不到,不找却能听到哭声,大王知道吗?”再答:“知道。”淖齿说:“天降血染红衣裳,是天以此警告你; 地裂而冒出泉水,是地以此警告你; 有人对着宫门大哭,是人以此警告你。天、地、人都警告你了,而大王却不知警戒,怎么能不杀掉你!”于是在鼓里 (地名)杀了湣王。
乐毅听说昼邑人王贤良, 命令军队不得进入环绕昼邑三十里之内的地区,派人去邀请王蠋,王蠋辞谢不去。燕人说:“不来,我们将杀光昼邑人!”王蠋说:“忠臣不效劳两个君主,烈女不更换两个丈夫。〔齐王不采纳我的谏议,所以退隐在郊野种田。〕国家沦陷,君主逃亡,我不能幸存,却又想用武力劫持我离去; 我与其不义而苟活,不如死了!”于是把脖子悬缢在树枝上,自己用力一挣绞断脖子而死。燕军乘胜势不可挡地前进,齐城守军都望风溃逃。乐毅加强并整顿了燕国的军队,禁止骚扰掠夺,访求齐国避世隐居的人,让他们出来供职并且以礼相待。减轻赋税,废除暴令,改良旧制度,齐国老百姓高高兴兴,于是派遣左军(东面的部队)渡过胶水到胶东、东莱; 前军(南面的部队)沿着泰山往东到海滨,攻占琅邪; 右军(西面的部队)沿着河水、济水、屯兵阿邑、鄄邑以与魏军相连接; 后军(北面的部队)沿着北海以安抚千乘; 中军(主力部队) 占据临淄以控制齐国都城。到郊野去祭祀齐桓公和管仲,为贤者的闾里树立了牌坊,为王蠋的坟墓添土增高。齐人食邑在燕的有二十多个封君,在燕国都城蓟有爵位的竟达一百多人。六个月之内,攻克齐国七十多个城邑,都把它们设置为郡县。
(三十二年)
齐国淖齿叛乱的时候,湣王的儿子法章改换姓名做了莒太史的佣人。太史敫的女儿对法章的仪表感到奇异, 认为是不寻常的人,怜爱他并经常暗中给他食物和衣裳,因而与他私通。王孙贾跟随湣王,和湣王失去了联系,他的母亲说:“你早出而晚归,我就倚闾里门而盼望;你晚出而不回,我还倚闾里门而盼望。你现在事奉君王,而君王出走,你却不知道他在哪里,你还凭什么回来呢!”王孙贾于是到街市上大呼说:“齿扰乱齐国, 杀死滑王。想要和我同去诛杀淖齿的人, 把右肩膀露出来!”街市上响应的有四百人,跟王孙贾一起进攻淖齿,杀死了他。在这种情况下,齐国流亡的臣僚各自都寻找王的儿子,打算立他为国君。法章害怕他们杀害自己,好长时间才敢道出实情,于是立法章为齐王,固保莒城以抗拒燕国。并且遍告国内说:“齐王(指襄王法章)已经在莒城继位了!”
(三十六年)
当初,燕人攻打安平,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他让自己的族人都把车轴头用铁箍套上。当安平溃败时,人人都争着从城门逃出,都因车轴折断车辆败坏而被燕人俘获; 只有田单的族人因有铁箍得以幸免,于是奔赴即墨。这时,齐地都被燕军占领,只有莒城、即墨没有攻下,乐毅就调遣右军和前军一起来包围莒城,调遣左军和后军一起来包围即墨。即墨大夫率兵迎战而死。即墨人说:“安平之战,田单族人借助于铁箍得以保全,这是智谋多而又熟悉兵法。”因此共同推立田单为将领以抵抗燕军。乐毅包围两个城邑,满了一年还没有攻下,于是命令军队解除包围,各自退到距离城邑九里之处安营扎寨,命令说:“城中出来的百姓不要抓获,有困难的要赈济他们,让他们各就自己原来的生业,以此来安定新归附的人。”三年仍然没有攻下。有人向燕昭王毁谤乐毅,说:“乐毅的智谋超过常人,攻伐齐国,呼吸之间攻克七十多个城邑,如今攻不下来的只有两个城了,不是他的力量不能攻取,所以三年不攻打的原因,是想要长久地依赖于军队的威力来制服齐人,进而面南称王罢了。现在齐人已经制服,所以按兵不动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妻子和儿女在燕国的缘故。况且齐国美女很多,他又会忘记自己的妻子和儿女的。愿大王设法解决!”昭王于是摆酒席大会群臣,把进谗的人召唤来并且斥责他说:“先王在全国礼贤下士,并不是想要贪图土地而遗留给子孙。但碰上所被托付的人德行微薄,不能胜任先王的重托,以致全国百姓都不服从。齐是无道之国,乘我国动乱之机而害先王。我登上王位以来,痛之入骨,所以广泛延请群臣,在外招收结识宾客,以冀求报仇,如果有报仇成功的人,还要与他一同享有燕国。现在乐君亲自为我击败齐国,削平它的宗庙,补报先王之仇,齐国本来是乐君得来的,并不是燕国得来的。乐君如能领有齐国,而与燕国同为列国成员,结盟和好,以抗御诸侯的发难,这是燕国的福气,也是我所希望的。你怎敢说这等诽谤的话!”于是把他斩了。赏给乐毅的妻子以王后的服装,赏给他的儿子以公子的服装,用四匹马拉着豪华的辂车,后面又跟着上百辆的车,派遣国相恭敬地送给乐毅,并且立乐毅为齐王。乐毅惶恐不敢接受,给燕王敬呈书信,用死来表白自己的态度。从此齐人佩服他的仁义,诸侯敬畏他的忠信,没有人敢再谋算他了。
过了不久,燕昭王死,惠王即位。惠王自从做太子的时候,就跟乐毅不和睦。田单得知这一情况,就对燕国施反间计,到处传播说:“齐王已死,城没有被攻克的只有两座了。乐毅跟燕国的新王(指惠王)有矛盾,恐怕被杀而不敢回去,以攻伐齐国为名,实际上是想要集结兵力在齐国称王。 齐人还没有归附, 所以暂且缓攻即墨以等待称王的时机。齐人所害怕的,惟恐别的将领到来,那样,即墨将被攻克。”燕王本来已经怀疑乐毅,又中了齐国的反间之计,就派遣骑劫代替乐毅为将而召回乐毅。乐毅知道燕王更换将领是不怀好意,就逃奔到赵国。燕国的将领和士卒从此愤恨不和。
田单对城里人下命令: 吃饭时,必须在庭院祭奠先祖。因此飞鸟都盘旋飞舞然后降落城中。燕人感到奇怪。田单就此传播说:“一定会有神师降落指点我。”有一上卒说:“我可以充当神师吗?”说完了转身就走。田单起身拉回来,让他面朝东坐着,以尊师的礼节对待他。士卒说:“我这是欺骗您。”田单说:“你不要再说了!”从此把这个士卒当做军师。每当在外管教部队,必定提到神师。又到处传播说:“我就是害怕把俘获的齐兵割掉鼻子,然后再让他们充当作战的前锋,这样,即墨就将陷落!”燕人听到这话,果然照着做了。城中人看到投降的士卒全被割掉了鼻子,都愤怒起来,坚守城邑,惟恐被俘。田单又施反间计说“我害怕燕人掘我们城外的坟墓,那可令人寒心!”燕军掘了所有的坟墓,烧毁死尸,齐人从城上望见,都哭泣,都想出战,十分愤怒。田单知道士卒可以指挥了,便亲自拿着筑城用的夹板和掘土用的锹,与士卒分担工作;把妻妾编制在行伍之中;把酒食全都拿出来款待士卒。让穿铠甲的士卒都埋伏起来,让老年、弱者和妇女登城守卫,派遣使节与燕军订约投降;燕军都呼喊万岁。田单又从居民那里征得千镒黄金,让即墨的豪富人家送给燕军将领,说:“如果即墨投降,希望不要抢劫我们家族!”燕军将领非常高兴,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燕军越来越松懈。田单于是在城中征得一千多头牛,给牛穿上大红色的绢衣,在衣上画五彩龙图,把兵器绑在牛角上,把浇上油的芦苇绑在牛尾上,点燃芦苇的末梢,将城墙凿开几十个洞穴,夜间放牛出城,五千壮上跟随在牛群的后面。牛尾被烫热,奋力奔向燕军。燕军非常惊讶,看到牛身上都是龙的图形,所触及的全都或死或伤。而城中擂鼓呐喊应和着,老人和弱者都敲响铜器,声音震天动地。燕军异常惊惧,败逃。齐军杀死骑劫,追逐败逃的燕兵,所经过的城邑都叛离燕国,重新归属齐国。田单的士卒日益增多,接连胜利,燕军日益败溃,逃至河滨,而齐国的七十余城都收复了。于是到莒城迎接襄王; 襄王到了临淄,封田单为安平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