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瀑布谣并序
[元]杨维桢
甲申秋八月十六夜,予梦与酸斋仙客游庐山,各赋诗。酸斋赋《彭郎词》,予赋《瀑布谣》。
银河忽如瓠子决,泻诸五老之峰前。我疑天仙织素练,素练脱轴垂青天。便欲手把并州剪,剪取一幅玻璃烟。相逢云石子,有似捉月仙。酒喉无耐夜渴甚,骑鲸吸海枯桑田。居然化作十万丈,玉虹倒挂清冷渊。
这是一篇描写庐山瀑布的拟乐府诗,也是杨维桢的名篇之一。
庐山,堪称绝胜,而庐山瀑布更可谓绝中之绝了,所以古代文人骚客多有游吟。在众多的题诗中,以唐代大诗人李白的二首《望庐山瀑布水》尤享盛誉,还有张九龄的《湖口望庐山瀑布水》、 《入庐山仰望瀑布水》二首也颇被赞赏。自然李之洒脱、率真、旷放与冲宕,张之富丽、深婉、凝聚与简劲是少有匹敌的,但杨维桢之《庐山瀑布谣》在写庐山瀑布的诗中也不失为一独辟蹊径的佳作。维桢在元代众多诗人当中,以驰骋异想、运用奇辞、眩人耳目而著名。体现此特色者,尤其《铁崖古乐府》,而此篇拟乐府诗则更在其上矣。
诗之开首两句便以不凡的气度、奇特的比喻将瀑布倏然推在作者面前。使人在感到几分寒怯、悸怕之外,欣赏到她那浩荡磅礴的气势。这里作者又运用了黄河“瓠子决口”的传说,更形象、真切地道出了五老峰前瀑布的暴唳横壮。同时又给瀑布蒙上了一层优美的神话传说的神秘色彩。使人既赏水,又忆事,既观今,又思古,从而达到物(瀑布)推情(传说)出,情使物化,相分离又相附着的双层审美效果。无论李白之《望庐山瀑布水》或张九龄之《入庐山仰望庐山瀑布水》都先写静观,再写动感,而维桢之诗则入即为动,动则摄魂,开卷便勾紧你的神经。
然而,作者在第二句中却又一转笔锋,将那激荡奔飞的急瀑化作素洁、柔顺、轻盈、脱离机轴的天仙织锦,使人由“惧”到“喜”,由“跳宕”走向“平和”。这种观感上的大起大落,正和那瀑布水的节拍相和谐,从而把读者与作者之情和瀑布勾通,达到了通感的审美效果。自然在这可心可目的图画面前,谁不想取把锋利的“并州剪” (太原,古时产利剪),去“剪取”一幅明净如玻璃的瀑布美景呢? 《尧山堂外纪》载富春文人吴复读此诗后,竟拍案大叫曰:“酸斋之词滑稽谑浪,固风流才仙;而先生(这里指杨维桢)之谣,雄伟俊逸,真天仙也”。
“相逢云石子,有似捉月仙”是借和捉月仙(相传李白酒醉入江捉月而死,人称捉月仙。)似的云石子(贯云石,自号酸斋。元仁宗时官翰林侍读学士,后称疾归钱塘卖药。)的云游,再一次熔神奇的想象、硕大的夸张、精神的比喻于一炉,锻炼出奇雄、阔大、瑰丽的瀑布图画,同时也起了过渡作用。该不是李白不耐无酒的干渴,骑鲸将那沧海吸干?作者写出这个奇特优美的想象,是为下句作了夸张的铺垫。那“鲸”吸出的海水吐了出来,“居然”化作十万丈的“玉虹”,“倒挂”天边,汇入“清冷”的深渊。正是这奇特的想象、新丽的语言、巧妙的夸饰,组成了一幅开宕、宏壮的庐山瀑布画图。瀑布使神话物化,神话使瀑布神化,从而达到了神与物交,物与神融的审美效果。而恰是这些,构成了杨维桢“铁体”的一个重要特点,所以前人张伯雨在《列朝诗集》中评论维桢时说,其作“隐然有旷世金石声,又时出龙鬼蛇神,以眩荡一世之耳目,斯亦奇矣。”这正道出了杨维桢之作的内韵与气度,也是对此篇准确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