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行
[宋]梅尧臣
山木暮苍苍,风凄茅叶黄。有虎始离穴,熊罴安敢当!掉尾为旗纛,磨牙为剑铓。猛气吞赤豹,雄威蹑封狼。不贪犬与豕,不窥藩与墙。当途食人肉,所获乃堂堂。“食人既我分,安得为不祥?糜鹿岂非命,其类宁不伤。满野设置网,竟以充圆方。而欲我无杀,奈何饥馁肠! ”
《猛虎行》是乐府旧题,属乐府相和歌辞。 《乐府诗集》中其古辞仅四句: “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野雀安无巢?游子为谁骄。”旨在赞颂人应有的美好德行。自唐李贺、张藉后,虽仍沿用旧题,但已展其题材,易其题旨,使其寓有了讽谕现实的色彩。该诗似沿袭张,李手法,以猛虎作比,讥讽当朝陷害忠良的权臣。
该诗共二十句,可按虎之行踪分为“出洞”、“害人”、“自白”三部分。
“山木”下八句,写虎的“出洞”。在这一层里,先写猛虎出洞时的环境: “山木暮苍苍,风凄茅叶黄。”这是虎出洞的合乎生活规律的时间和地点,但若仅理解其诗面意思是不够的。试想,作者为什么恰选到叶黄风凄的深秋,日落天昏的时刻?他是有意影喻社会现状。这种落木萧萧的黄昏,是猛虎出穴吃人的时刻;似风凄茅黄,天地浑沌的社会,也正是恶人出洞肆虐的时刻。前者符合生活自然的逻辑,后者也符社会发展的逻辑。由此看来,诗作一起笔,就饱含寓意,启人深思。当然,境选深秋黄昏,西风凄凄,自然也起烘托气氛作用。恶虎出洞了,连凶猛异常的熊罴都望而生畏,不敢抵挡。它“掉尾为旗纛、磨牙为剑铓”。夸张、比喻兼用,意承前句。李贺有“举头为城,掉尾为旌”句,上二句似从此化拟而出。这是从“形”的方面写恶虎的凶猛。看样子,其凶猛之气可以吞食壮豹,其雄悍之威敢追捕大狼。赤豹,雄壮之豹也;蹑,追也;封,大也。这是从“神” 的方面来写恶虎的凶猛。上四句,对仗工整,平仄间济,夸张、比喻、排比等手法间用, “形”、“神”映衬,增强了诗作的音乐美和均衡美。
“不贪”下四句是第二层——害人,是从“行”的方面来写虎之凶猛。作者先用两个否定句,丰富了“行”的内涵,却限制了“行”的外延,把影射的目标趋于明朗化。后续两句,从“意线”角度看,则是前意的补说。虎明目张胆地“当途食人肉”,而所食者又都是“堂堂”人物。这样,使读者不仅看出了“虎”之胆大恣肆,而且可以让读者理解到,作者所喻,指的是上层权贵们,非一般人物。到这里,作者所抨击的目标,已抬头可睹,低头可见。在这里,作者用两个否定句先抑,再紧跟直白两句一扬,使语意重点更加突出,使诗句产生了慑人魂魄的功力。
第三层是“食人”以下八句,是猛虎的自白。作为以猛虎伤人为题材的诗作,按其生活事理,至此应当止笔了。可是,具有解剖刀功力的梅尧臣之笔,却把笔锋一转,直析“虎”之心田:吃人是我的本分,怎么是不好呢?糜鹿性情温柔,连同类都不伤,结果还是被人满野设置的罗网捕捉,最后被杀死吃掉(人是圆颅方趾, 自古常以圆方代之)。如果希望我不捕杀,那怎么填我饥饿的肠胃呢?这种代虎设词的一笔,是传奇中心理描写手法的借用。这在古典诗词中实属罕见。它能动地剖析了恶虎及具有恶虎般心肠人的残忍本性。我们若把前二层铺写猛虎出洞害人比作平面画,有了尾段这一心理活动的描写,使猛虎伤人图成了立体的雕塑。这样看来,由于结尾的匠笔所致,使这首诗不仅有了更完美的欣赏价值,而且具备了更深刻的认识价值。
总之, 《猛虎行》立意深刻,声韵和谐,手法多变而新巧,行文用典如行云流马,不雕不琢,在乐府诗库中,实属难得的传世佳作。